

夏天,紫薇花開。花期可長達數月,由夏直開到秋,在樹花中實不多見。
公元七一三年,唐明皇李隆基登基,是為開元之治,全國政治一新。那時,紫薇作為奇花異木遍栽官邸府衙甚至皇宮。紫薇樹身光潔,花色紅紫,又稱滿堂紅。花期長,如楊萬里說的“紫薇常放半年花”,又稱百日紅。遠看近看似海棠,又稱海棠樹。手摳樹皮則全身顫動,川陜一帶又叫癢癢樹,怕癢花,有牽一發而動四方之感。紫薇繁花似錦,朝野趨之若鶩,中書省為之改名為紫薇省。
紫薇在漢、晉,已經是代表帝王宮殿,唐明皇更將其惠及中書大臣。中書省是國家權力機構,改名紫薇省,發出的就是紫薇令了。有關紫薇的趣事也就多了起來。紫薇成了中書令和中書侍郎的代名詞,花名取代官職。能被他人稱為“紫薇郎”,是何等榮耀的事。白居易詩云:“獨坐黃昏誰作伴?紫薇花對紫薇郎。”這種影響甚至到了宋代,文士們仍贊嘆不已,如王十朋詩云:“自慚終日對,不是紫薇郎。”
古人多詠花詩,梅、蘭、菊、牡丹、海棠等等不勝枚舉。人們愛諸花,梅花亦止梅山、梅村、梅塢、梅園,蘭止于苑,牡丹止于亭,菊花止于臺,都不能與紫薇城、紫薇宮、紫薇省相比。開元之時,天下太平,國強民富,過于苦寒和奢侈都不符合太平治國的國情。紫薇在艷、色、香、形甚至延伸的傲氣、富貴、幽雅未及諸花,但唐人偏愛之。他們除喜歡紫薇“奇異”外,更是喜歡其爛漫的朝氣和花期的長久。尤其對于掌權的機構,持久意味著長治久安。曇花一現于政權不利,風吹瓣落則于軍不利,朝開暮謝則于科舉不利……凡此種種。使得紫薇在太平盛世中出類拔萃,獨秀群芳,以至天下種植紫薇,欣賞紫薇,蔚然成風。
紫薇花開,貴在持久。
當年茱萸今何在
茱萸是一種樹生植物,種類又分食茱萸、山茱萸、吳茱萸,皆可入藥,對醫家來說,各種茱萸都不會陌生。對大眾而言,茱萸之所以出名,古時因那是登高佩戴的吉物,后世以來,恐怕是因為唐宋名篇的流傳,使得茱萸美名遠播。到了今人,大概是只聞其名,難見其物了,就算有幸見到也未必認得。
茱萸樹高丈余,清明前后開紅紫細花。春天的樹木,干高葉茂,花色掩映。茱萸花在春夏的群芳爭妍斗麗中是不為人們注意的,人們所關心的是它的實。江蘇一帶的茱萸藥效較為上乘,叫吳茱萸。其形似胡椒,其色深紫,其味辛辣,民間傳說佩之可以驅惡辟邪。按《續齊諧記》所傳,仙人費長房預知徒弟桓景家將于九月九日有災厄,教之作絳囊盛茱萸以系臂上,登高飲菊花酒,以避此禍。后人認為重陽登高佩戴茱萸即源于此。之后每年重陽,人們便尋找此物,或將其果實裝于衣袋,或將其房枝插于發間,就可以登高了。
古時治病全靠中醫,茱萸自有它的藥效。由于其治療方面的實用價值,人們還能經常見到它。西風東漸以來,新藥輩出,治療中使用茱萸的幾率變少。隨著科學昌明,人們的登高活動也少了,邪氣亦大幅降溫,很多人甚至不信邪,即使登高也極少佩戴茱萸了。況且,一些仍信邪的人又熱衷于發現甚至發明新的降邪物,致使降邪物五花八門、種類繁多,茱萸的辟邪地位大為下降。
據日本學者青木正兒的考查,日本古時重陽登高也用茱萸。他列舉了寶町時代的《公事根源》中有關重陽節“御帳左右佩掛茱萸之囊”的記載,到了江戶時代閉關鎖國之后,人們對重陽佩茱萸登高的風俗漸漸陌生,偶見茱萸,已不知為何物,因其辛辣又形似花椒,人們甚至就把茱萸實喚作花椒了。
任何東西,只有與人類生活密切相關,才會受到人們的關注和重視,人們才會親近它、研究它,甚至為它造圖列譜。與人的生活疏遠了,就會被人們忘卻。茱萸當年的那些作用,已不再受人們的青睞,只有退出人們生活的舞臺。茱萸漸漸淡出人們的生活,淡出人們的視線,甚至淡出人們的記憶。
唐詩曰:“醉把茱萸子細看”(杜甫)、“九日茱萸熟”(李白)、“茱萸暗綻紅珠橤”(元稹)、“茱萸插鬢花宜壽”(王昌齡)、“茱萸一朵映華簪”(盧綸)、“舞鬟擺落茱萸房”(白居易),唐朝的名家幾乎都沒有放過茱萸。北宋徐鉉詩曰:“萬物慶西成,茱萸獨擅名。”南宋吳文英《采桑子慢》詞曰:“醉把茱萸細看,清淚濕芳枝。重陽重處,寒花怨蝶,新月東籬。”唐宋茱萸何其美,何其妙,何其依依戀人。如今茱萸歸野,遠離人間。王維筆下“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的重陽盛事,那是遠去了的唐宋年代的故事了。
(插圖/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