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護士路芳報名參加“非典”治療護理小組的時候,做夢也沒想到她護理的第一個病人是任逍遙。
任逍遙是她大學的同學。在上學的時候路芳就把他裝心里了。路芳知道自己的相貌和家境都是一般的,是沒資格戀任逍遙的,可自己就是不爭氣,一個勁地想,沒辦法,她只好偷偷地愛。九年前的一天,那是大學快畢業的時候,路芳約了任逍遙,想把心里的話說給他,不給自己留一生的遺憾。那天,任逍遙去了。任逍遙滿面春風,來得匆匆忙忙。任逍遙是來跟她辭別的。任逍遙告訴路芳,全班的同學都辭完行了,就還差她了。任逍遙告訴路芳,他明天就要去南方了。南方有他的遇兒。說起遇兒,任逍遙一臉的幸福。遇兒是他的戀人,現在南方的一家公司做白領,要他過去呢!
路芳本來想把自己的心里話告訴任逍遙的。可見任逍遙這么高興,只好把自己要說的話埋心里了。那次路芳什么也沒說,只是聽,認真地聽。最后路芳流淚了,臉上沒有,流心里去了。路芳心里很痛,可臉上卻漾著笑,路芳笑著對任逍遙說了句:保重!
看著任逍遙在自己的眼里越來越小的身影,路芳的淚再也忍不住了,嘩嘩地流了下來,像雨一樣淋濕了她。
任逍遙是路芳這個醫院的第一個“非典”病人。當時路芳不知道是任逍遙,就對院長請纓說:我是單身,讓我來吧!
任逍遙住在隔離病房里,發著高燒,處在半昏迷狀態。如若不是床牌上寫著任逍遙,路芳真不敢相信,如今躺在病床上的這個病人就是她曾經深深愛著的任逍遙。
隔著口罩,路芳發現任逍遙很落魄,全沒了在學校時的瀟灑。在給任逍遙掛吊瓶時,路芳發現任逍遙眼里蘊著霧。那霧好濕,就像南方的梅雨天,把路芳的心也感染得濕漉漉的。
任逍遙在昏迷中一個勁的喊著遇兒遇兒的名字。有一次,路芳在給任逍遙換針時,任逍遙一把抓住路芳的手,說,遇兒,我的遇兒,別離開我!你別離開我!
路芳的心一下子就揪起來了,路芳把任逍遙的手放在手里說,你放心,遇兒不會的,永遠不會的。任逍遙聽了就丟開路芳的手,哇地哭了。雖然是隔著口罩,路芳發現,任逍遙的淚流得很兇。
由于任逍遙的病看得及時。任逍遙的病恢復得很快。他從昏迷中逐漸清醒過來了。這天路芳來給他掛針的時候,任逍遙對她說了句,謝謝你!這一句說得很動情。路芳的淚不知怎的就彌漫了她的眼睛,雖然都是隔著口罩,但任逍遙還是發現了,問,你怎么了?路芳搖了搖頭,什么也沒說,就急忙走開了。路芳知道,她要不走,她會控制不住自己的。因為她知道,她苦苦地等了這么久,都是為了他任逍遙啊!
路芳每天來給任逍遙掛針的時候,任逍遙都是默默地發呆。有次,任逍遙氣得把正通著話的手機猛地摔到床上,自言自語道:她怎么會這樣呢?她怎么會這樣呢?
有一天,路芳又來給任逍遙掛針,任逍遙說,我好像在哪里認識你?路芳想告訴他自己就是路芳,可她沒有。她知道,任逍遙病好了就會離開她,說了她會痛苦的。她搖了搖頭,又對她笑了笑。
任逍遙也笑了笑說,我雖然看不到你的臉,但你的眼神很像我一個同學。說到這兒他陷入了沉思。任逍遙說,那是一個非常好的女孩子,我知道她在偷偷地喜歡我。我們畢業的那一天,她約我見面,我清楚她想跟我說什么。但我已經答應另一個女孩子了,我就只好說了很多很多我不想說的話,把她想說的話都給堵回去了。我知道不該這么做 ,但我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
路芳聽到這兒心顫了,她的心從沒這樣抖動過。她明白,如果要是在那個時候,她會激動得眩暈過去。如今,她經了太多,她知道怎樣掩飾自己了。
當然,她再怎樣掩飾,還是要留下一些痕跡的,好在任逍遙沉入到了過去的追憶中,沒在意這些。他接著說,我畢業后到了遇兒那兒,在她的幫助下到了一家公司去做事。后來我們就結婚了。再后來,我的那家公司倒閉了,我只好到了另一家公司,再從頭干起。
路芳只是默默地聽。任逍遙說,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發現我的遇兒不是以前的遇兒了。我發現她心里藏人了。當然我是感覺的,沒有發現她的一點證據。但我不相信,我們可是兩小無猜的啊。我們兩家原是隔著一條街,她十五歲的那年全家搬走了。但我們的感情卻越來越堅固了。她高中畢業后去了南方,從打工開始,后來是藍領,再后來是白領。我卻上了大學,先是專科,后來本科,再后來去了她那兒。我們在一起九年了,不知怎么回事,我發覺,我們越過越遠,難道,是我們的緣要盡了嗎?!說到這兒他長嘆一聲。
路芳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了,就說,別亂想,她是愛你的。
任逍遙笑著搖了搖頭說,你不清楚當她得知我患了非典的表現。她連家門都不讓我進啊,只是把衣服從門里給我扔出來,說,你走,你快走!你快去醫院!我說也許我這一走不知能不能回來,我想在門口把咱的家再看一眼。她就是不開門。你快走,別讓病毒傳播了!她說你是非典,快走,快到醫院去,不要感染上我。我想,要死就死在自己家的土地上。就這樣,我回到我的城市。說到這兒任逍遙長嘆一聲,我想不明白,難道我們這九年的感情,就敵不過這點小小的病毒嗎!
任逍遙說,你知道我多愛她嗎?路芳點了點頭,說,知道,你一直在叫著遇兒的名字。
任逍遙說,她叫遇兒。
路芳說,你不要胡思亂想,好好養病,你的病馬上就會好的。
任逍遙說,我非常感謝你,在我生命最艱難最危急的時候陪著我!
路芳說,這是我的工作,換成別人,我也一樣的!路芳說完就快步走了出去,她明白,自己要不走出去,自己一定會當著任逍遙的面哭的。她不能哭,這么多年都忍過來了。一哭,她就會回到從前啊!
路芳又來的時候,任逍遙定定地望著她的眼睛。路芳知道他在看什么。任逍遙說,你哭了。
路芳搖了搖頭。任逍遙說,你放心,我會陪著你的!陪你度過這個特殊時期。路芳說謝謝,謝謝你!
任逍遙的病說好還真是很快,沒過幾天,高燒就止住了,也不咳嗽了,做X光胸部的陰影癥狀也漸漸地消失了。當路芳把這一消息告訴任逍遙時,任逍遙緊緊地攥住她的手說,謝謝你,謝謝你!
那一刻路芳有些酥了的感覺,她強撐著自己說,不要謝,我應該的。接著就走開了。任逍遙在她身后說,我會陪你一起度過這場瘟疫的!
沒過多久,任逍遙的病就完全好了,馬上就要離開隔離病房了。臨離開的那天,任逍遙對路芳說,我說過的話不會變,真的!
路芳說,你的病好了,家人正等著你回家團聚呢!
任逍遙搖了搖頭說,我會陪著你的!
隔離病房里又來了三個非典疑似病人。原是任逍遙一個,路芳自己做護理就行了,而如今,三個病人了,路芳自己的時間就緊張了。好多護士都不愿來做這個危險的護理,有的寧可不要工作也不愿到隔離病房里來,因為她們非常愛惜自己的生命。院長就找路芳談話,讓她暫時多受受累,醫院盡快找護理。路芳說好。
可巧這天是任逍遙要出院的日子。路芳正在護理室里忙著,任逍遙專門去跟她道別,他說,謝謝,非常的感謝你!路芳只是笑了笑說,祝賀你啊!看著任逍遙那張有些滄桑的臉,路芳的心在疼。她知道,這一別,她和任逍遙不知什么時間再見面,眼光就不由的在任逍遙的臉上多流連了一會兒,當發覺任逍遙也在望著她的時候,她明白自己走神了,就忙把眼光移開,忙自己的事了。在她轉身的時候,任逍遙在她身后說,我會回來的,會的。
本來醫院領導要讓路芳連班倒的。可臨在要下班的時候,領導告訴她,已經有人愿意到這個護理組了,她可以正常下班了。
來接路芳班的人讓路芳意想不到。路芳說:怎么是你?那個人笑笑說,我說過的,我會陪著你的。
路芳說,你怎么能做護理呢?
他笑笑說,你別忘了,我也是醫學院畢業的。并且還是你的同學,路芳!
路芳一驚,你認出我來了?
任逍遙說,我早就認出來了。我找你們醫院的領導說了,我說你們非典隔離病房不是正需要護理人員嗎?我愿義務來做護理。我告訴他們我和你是同學,同在一個學校一個班級。再說我剛患過非典,有免疫能力,并且不要你們醫院的一分錢。純屬義務。
路芳聽了,眼里的淚再也止不住了說,逍遙,你不該來的啊,你真是太傻了,太傻了呀!
任逍遙搖了搖頭說,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任逍遙的到來,在路芳心里產生過波瀾,可從沒像這次讓路芳的心這樣的震動。路芳知道,逍遙這是在逼她呢。說起來,她是愛逍遙的,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愛,從沒像現在這樣愛過。路芳發現她現在的心跳比平時快了兩倍。
路芳也曾自問,是不是把心里埋了這九年的話告訴他?不要多,就一個字,其實,不說他也是知道的。路芳想,也許有些東西是注定的,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這是命!
路芳就把心里的那句話緊緊地埋在最深處。她還是和平時一樣,只不過在交接班的時候他們見面。見面的時候她只對他一笑,他也是。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去了。轉眼間兩個月過去了,那三個疑似非典病人也康復出院了。任逍遙知道自己也該把那句話告訴給路芳了,不然他就沒有機會了,于是就約了路芳。
路芳來到了任逍遙約定的地方,是一家咖啡館,任逍遙坐在一個靠窗的地方,路芳在他對面坐下了。任逍遙說,有一句話我一直想告訴你。
路芳端起咖啡呷了一小口,路芳在等那句話。路芳明明知道那句話是什么,但她還是愿意聽任逍遙親口告訴她。
任逍遙說,在說這句話之前,我先要說一句,謝謝你救了我!
路芳說,救死扶傷,是我的工作。你不要謝我。
任逍遙說,路芳,這句話九年了,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要急于告訴你。
路芳說,你不要說了,我知道你想說的是什么。
任逍遙說,我一定要說。
路芳說,你說了,我的心會很疼的。
任逍遙說,如果不說,我將感覺我永遠欠你的債,欠你一生一世!
路芳笑了,路芳說,過去的都過去了,不要說了。
任逍遙說,我明天就要回南方去了,現在要不說,這句話不知又要等多久了。
路芳說,我早就知道,你不會留在這兒的。
任逍遙說,是的,我也不愿回去,可不回去不行啊。路芳啊,你要答應我,我說完這三個字,你不要哭。
路芳點了點頭說,我答應你!
任逍遙說,對不起!
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路芳再也忍不住了,她努力控制九年的淚水一下子漲潮了,一覽無余的淹沒了她……她喃喃地問,你為什么要說啊,你為什么要說啊?
任逍遙沒有回答,只是把頭低著……
(插 圖: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