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車載音樂里正播放著龔玥的《父親》。父親就坐在我的副駕駛座上,目視前方,臉色祥和。而我,坐在主駕座上,貌似安然地把持著方向盤,內心卻是暗潮奔涌,鏡片霧氣蒙蒙。
還有多少時光,給予我和父親這樣靜默地相守?我不知道。我感覺到惶恐。
已經快六年了,父親毫無征兆地發病,且一病無望。六年的病痛折磨,摧毀了一個壯年男人從身體到心理上的一切。六年前的那個壯實又清爽的父親,在我們無助的眼神的凝視下一天天地萎靡下去,而今,成了一個“糟老頭”——剛為他過完六十三歲生日的“小糟老頭”。
這個六年里,我無數次發誓,不再和父親賭氣,不再反駁他說的話,我也確實做到了對父親“言聽計從”。親友們拿我當孝順的“典范”,父親淺笑著點頭,而我,卻怎么也笑不出來。我害怕父親不在的日子,我的天空會被陰霾罩住。
每次從鄉下返城,父親總堅持送我到村口,我摁著喇叭與父親道別,車后那枯瘦的身影成了定格于我心尖上的灰色布畫,心底幾近啜出了聲。
人,再堅強,說到底也不過肉身一條,塵世一遭走,浮光掠影,一旦命運要你跪下,是無論你怎樣反抗都無用的,越反抗越滄海桑田。父親是我親見的明證。
母親私下里總在我跟前抱怨,說父親患病后性情變得很頑固,變得愛嘮叨。我挽著母親的手,一個勁地夸母親把父親伺候得周到,致使重病纏身的父親依然還有精神氣耍頑固、閑嘮叨,且一“鬧”六年。母親被我撒歡嬉笑的言行逗得樂呵,抄起腰間的圍裙角揩著溢出的淚花。
我屈服于父親的病癥,無法給予父親更長的人生。但我要在父親的有生之年,釋放予他更多的快樂,要將父親因病痛折磨而緊鎖的眉頭輕輕舒展。
四十年的光陰流轉,我怎么也記不起我在父親跟前撒了多少嬌,父親又有多嬌慣我,隨我任性,他對我的萬千寵愛不是我淺陋的筆墨所能概述的。而今,我的腦海里日夜回放著四十年來我承歡父親膝下的點滴——
敲打文字的這一刻,移目窗外,一彎星月,搖掛中天。
好了,不說了。心底的那些話兒,父親懂的。他需要冬日暖陽,需要我們的愛,為他延年——
(插 圖: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