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源清

新時期談新事
:此次全國文藝工作座談會為新時期的文藝發(fā)展指明了方向,與1942年的延安文藝座談會相比,這次座談會有哪些不同?具有哪些現實意義?
顧 久:兩次文藝座談會的時代背景不一樣,針對的話語系統(tǒng)也不同。前者更多地帶有一種革命時期的理想,帶有明顯的階級性。
而習近平主要是針對當下新時期的文藝工作者在談新事。所謂當下新時期,就是步入市場經濟時代,我們的文藝工作者多多少少地變得碎片化、平庸化、低俗化甚至被異化了,作品也顯得輕了、浮了、矮了。習近平是從這個現實角度來談的,他希望大家重返理想、崇高,希望大家能夠提高學養(yǎng)、涵養(yǎng)和修養(yǎng),就是為了對抗那個平庸、低俗、碎片的世界。所以,這次講話又明顯帶有談心的色彩。
:當下文藝工作者面臨著哪些挑戰(zhàn)?如何走出困境?
顧 久:用馬克斯·韋伯的話說,現代化是一個世俗化和祛魅的過程。于是,低俗、崇利等等必然形成重要社會思潮,這一時代的文藝工作者們及其作品,也都難免打上這個歷史的烙印。并且,由于這也是一個“沒有標準的選擇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的存在主義的焦慮”(孫正聿語)的時代,人們沒有共同的選擇標準,于是我們往往消解了崇高,也缺乏用尊重、欣賞、敬畏的觀點看待問題。
但事實上,文藝工作者是做“以文化人”工作的,是為七尺之軀注入靈魂、彰顯價值的,我們理所當然要有靈魂、有價值。每一代人包括文藝工作者都有自己的歷史使命,所以我覺得,我們一方面要把幾千年中華傳統(tǒng)中那些敬畏自然、和諧人際、充盈心靈的文化基因保存下來,傳給后人;另一方面也要跟著世界一起走,把全人類的好東西都吸收過來,海納百川,中國人才能與世偕行,融入世界乃至引領世界。
沉到社會生活中間去
:如何評價貴州現階段的文藝發(fā)展狀況?當前文藝工作者是否注重本土題材的挖掘?
顧 久:總體而言,現階段的貴州文藝還是令人欣慰的。文學方面有何士光、戴明賢等名家,外省的一些作家來到貴州,肯定要拜訪的人就是何士光,他的《鄉(xiāng)場上》、《如是我聞》都是很好的作品,而戴明賢的散文、書法、篆刻都很不錯;在書畫美術方面,今天貴州也不是沒有優(yōu)秀的藝術家,我們只是缺少宣傳,一些外省的同行甚至認為,貴州的畫家不出名是不公平的。比如寫石鼓文的李惠君造詣就很深,再比如王振中、姜澄清……他們都是貴州藝術界的杰出代表。此外,研究沙灘文化的黃萬機也是獨樹一幟。近年來,貴州又出現了以導演丑丑、作家歐陽黔森等為代表的年輕創(chuàng)作者,他們的一些優(yōu)秀作品深入生活,引起了業(yè)界和外界的關注。
貴州的文藝題材我覺得很豐富,這里的民俗風情有絕世之美,生態(tài)文化和歷史文化也非常深厚。要想出成果,我曾經也斷斷續(xù)續(xù)有過一些“夢”,例如天柱縣的老紅軍龍賢昭與紅軍林、銅仁萬山的“愛國汞”、新百苗圖,還有何應欽代表中國去受降日本時與岡村寧次的心靈對話……這些題材是能夠震撼人心、振奮貴州精神的,如果把他們挖掘出來,呈現出來,將是了不起的事情。遺憾的是,我們的文藝隊伍還缺乏一批能夠真正沉得下去的人。
:文藝工作者要怎樣才能做到“沉下去”?
顧 久:藝術的根在哪?生活經歷很重要,許多東西沒有親身經歷是寫不出來的。習近平說的“沉下去”,就是要沉到社會生活中間去,沉到人民當中去,這個肯定是創(chuàng)作的不二法門。沉下去就是要不表演、不迎合,不做逢場作戲的虛無黨;沉下去就是一頭扎下去,把老百姓心底下的那些東西、生活中美好的東西一點一滴地積淀起來。
我曾經在多個場合上提到焦波這個攝影師,我建議大家向他學習。他出生在山東淄博的一個農民家庭,母親是一個小腳女人,父親是一個平頭大胡子,焦波用攝影機整整追蹤了他們30多年。在一組名為《俺爹俺娘》的攝影作品里,處處透露著平凡、細節(jié)的感動,其中包括老兩口鬧意見,三年不開口說話;也包括他父親腿折之后獨自吃粥的場景,吃得滿身都是卻不要他母親喂,他母親只好躲在門邊掉眼淚;還有后來當他母親得重病被放到靈床上時,他的父親哆哆嗦嗦地走了過來,把嘴唇湊上母親的額頭,說我想看她發(fā)燒了沒有,焦波幾乎是含著眼淚跪在地上把這個場景抓拍了下來的。這組照片后來感動了中國,感動了世界,被媒體譽為“近年來唯一讓人落淚的影展”,他也因此拿到了首屆“人類貢獻獎”。什么叫中國優(yōu)秀文化之美,什么叫厚重,什么叫做沉得下去,這就是!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現在的許多拿“五個一”工程獎的作品都還顯得很淺薄。
:上世紀八十年代,貴州曾出現過“貴州美術現象”,促成這種現象的原因是什么?近年來,貴州有不少縣在拍宣傳電影,引起外界重視,有人稱這是“貴州電影現象”,這個論斷是否能夠成立?
顧 久:造成“貴州美術現象”的主要是董克俊、蒲國昌等一大批藝術家的努力。應該說,在那個年代,藝術家們的心靈是平和的,也有創(chuàng)新的才氣和激情。再者,八十年代貴州剛好碰上思想解放,西方現代主義的思潮加上貴州本土民間的營養(yǎng),“貴州現象”得以應運而生。
至于現在提“貴州電影現象”,我以為為時尚早,但也完全可以理解。每年國家大概拍了幾千部電影,但真正能讓老百姓自愿掏錢去看的也就那么幾部,這個遠遠不只是貴州的問題。前段時間,錢理群、戴明賢等幾位文化人在編撰《安順城記》選本,想用《史記》的筆法把安順的歷史人物和風土人情呈現出來,這個是可以借鑒的。如果我們的干部能夠認真的去做一些影片,把每個縣的歷史也梳理一下,尤其是多注重歷史名人和村寨文化,打造一批真正能夠傳世的精品出來,那也未嘗不好。
重塑文化自信
:2012年,“賈平凹文學館”在銅仁的落成引起了多方爭議,有人認為這是典型的“文化外援”。那么,貴州的文化自信在哪里?對文藝創(chuàng)作有哪些可以吸取的資源?
顧 久:很多人忽略了這么一個事實,即一塊土地上的文化是與經濟狀況、自然環(huán)境、社會習俗等息息相關的。過去費孝通在傳統(tǒng)經濟下概括出一個“消遣經濟”的模式,在這種經濟狀態(tài)下,因為不貪心,人的心是平衡的;因為沒有過分的剝削,沒有把貧富差距拉得很大,人和人的關系基本和諧;因為不貪婪,所以人與自然也是和諧的。有專家認為,現在的“美麗鄉(xiāng)村”建設實際也應借鑒傳統(tǒng)“消遣經濟”的原則,可惜存在“消遣經濟”的地方過去一直被沿海地區(qū)認為是發(fā)展的“洼地”。
我曾經打過一個比喻,說貴州文化事實上是“兩只翅膀”。一只翅膀是原生態(tài)文化,也就是帶有原始色彩的文化,這其中就包括“消遣經濟”。當然,也包括我們少數民族的生存智慧和管理制度等,這些即使放在全世界來看都是獨一無二的;而另外一只翅膀則是建省600年以來的以儒家文化傳統(tǒng)為標志的東西,現在貴州許多農村家里供奉的“天地君親師”牌位,基本上也是延續(xù)了這個傳統(tǒng)。這個傳統(tǒng)已經深深地滲透到今天,并且涌現出一批杰出的文化精英和代表,比如王陽明、莫友芝……“君看縹緲綦江路,萬馬如龍出貴州”,正是因為這批人的貢獻,貴州才能積極融入中原文化,才能有共同的民族國家的認同感。
如何不去傍“大款”,借助別的聲音?這里面需要一個文化自信和文化自覺,用三句話來說,也就是自知自明,知人之智,自勝者強。我想,貴州這些文化資源對本土的文藝創(chuàng)作是有所啟示的。
:此次文藝座談會要求各級黨委、政府要貫徹好黨的文藝方針政策,把文藝工作納入重要議事日程。貴州目前是否出臺有推動文藝發(fā)展繁榮的相關政策和獎勵機制?
顧 久:事實上,無論是省政府、文化廳還是文聯,我們都設置有相應的評獎機制,比如貴州省政府文藝獎、貴州省專業(yè)文藝獎、烏江文學獎等等,2009年,省里還出臺啟動了《貴州文藝作品高端平臺展示獎勵辦法》,以激發(fā)廣大文藝工作者的創(chuàng)作積極性,營造良好的文藝創(chuàng)作氛圍。
不過,在正面肯定這些獎勵機制的同時,也應該看到它可能帶來的副作用,那就是為了獲獎而寫作。對單純?yōu)榱双@獎而寫作的行為我表示懷疑,文藝更多需要的是憑著良心去創(chuàng)作,用生命去踐行,用靈魂一點一滴地去經營。做一個“德藝雙馨”的文藝工作者,首先得明確是為什么寫作,所以,好的作品往往關注時代、群體以及那些社會環(huán)境和文化背景下的個體真實命運,并且透露出自身的文化精神。(責任編輯/喻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