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唐詩口語詞“咬”的詞義與今天我們所熟知的詞義有很大差別,但是這個差別并未引起諸多學者的關注,導致在許多唐詩注本中忽視或誤解“咬”的意義,本文試圖對“咬”的唐詩口語詞義進行分析,以引起大家的注意,從而引發人們對唐詩口語詞的關注和重視,以便更好的閱讀和理解唐詩。
關鍵詞:唐詩口語詞;咬;詞義研究;
中圖分類號:H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3520(2014)-08-00-01
唐詩中有不少口語詞匯,在這些口語詞匯中,有一些的詞義現在我們還能讀懂,他們對唐詩的閱讀和研究影響不大,然而還有一些口語詞表面上看現在還在用,但它們的意義和現代的意義已經有很大不同,如果不能對其進行正確的解釋,會影響我們對唐詩的理解。
杜甫的《彭衙行》一詩中有這樣的詩句:“癡女饑咬我,啼畏虎狼聞。懷中掩其口,反側聲愈嗔。”馬茂元選注的《唐詩選》中將“癡女饑咬我”翻譯成“癡女因饑餓而咬我”,馬氏將“咬”翻譯成“咬人”,與現代漢語中的“咬”并無二致,但這種解釋讓人費解,“癡女”即使再餓也不可能咬自己的父親,所以這句詩中的“咬”與今義不同。
那么這首詩中的“咬”到底該如何理解呢?“咬”在《說文解字》中的解釋是“嚙骨”,也就是“嚼骨頭”,這一意義一直保存至今,也就是現代漢語中“上下牙對住,壓碎或夾住東西”這一基本義項。《玉篇》對“咬”的解釋是“鳥聲”,意思是說“咬”表示“鳥鳴叫聲”。
《廣韻》和《集韻》中均保留了“咬”的“鳥聲”這一義項,其中《集韻》還有一個義項為“哇咬”,意思是“俚俗的音樂或民歌”還可以指“聲音繁細”。在這兩部唐宋時期十分重要的韻書中,我們同樣沒有找到能夠合理解釋上述詩歌中“咬”這一詞的義項。
通過查閱現代漢語大辭典我們發現,“咬”的詞義在“嚙骨”和“鳥聲”的基礎上隨著語言的發展演變產生了許多引申意義,但是在辭典列出的多個義項中竟沒有一個符合上述兩首詩的語境的解釋,這不禁讓我們懷疑杜詩中的“咬”應該屬于唐代的口語,對于唐人來說通俗易懂,無需解釋,但是它的這一口語含義只屬于唐代,前代沒有出現,后來又消失了,并未沿用至今,所以今天的人們在讀這句唐詩時理解起來有困難。
唐詩雖然是我們研究唐代口語詞匯的一項重要資料,但是口語詞在唐詩中的數量畢竟有限。查閱《全唐詩》我們發現出現有“咬”這一詞的詩作共有三十二首,而以口語詞的方式出現除上述杜甫的一首之外,還有韓愈《答孟郊》中:“弱拒喜張臂,猛拿閑縮爪。見倒誰肯扶,從嗔我須咬。”中的“咬”。這給我們的詞義考證帶來一些困難,我們無法通過對唐詩詩句的排比推演來得出結論。所以我們將目光轉向了其他文獻,以期望能從中找到佐證。
郭在貽先生在他的文章《杜詩札記》中對“咬”進行過解釋,他認為“癡女饑咬我”的“咬”應該是“求懇”,也就是“請求”的意思。我們認為這一解釋是合理的。原因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咬”在文獻中有“求懇”之意的例證
《搜神記》田昆侖條:“去后天女懷念天衣,肝腸寸斷,胡至意(竟)日無歡喜,語阿婆曰:‘暫借天衣看著。’頻被新婦咬齒,不違其意。”蔣禮鴻先生認為,此句中的“咬齒”應為“咬嚙”,“咬”為“求懇”義。
敦煌變文是典型的集中反映口語詞的作品,在敦煌變文中我們可以找到證明“咬”表示“求懇”的證據。如《燕子賦》中有云:“汝可速去,喚取鸜鵒。他家頭尖,憑伊覓曲;咬嚙勢要,教向鳳凰邊遮囑。”這里的“咬嚙”與上文同,“咬”義為“求懇”。再如《敦煌曲校錄》十二時,普勸四眾依教修行:“父邊螫咬覓零銀,母處含啼乞釵釧。”“螫咬”應和“咬嚙”同義,蔣禮鴻先生認為這兩個詞大概都有再三求乞的意思。
上述三個例證在蔣禮鴻先生的《敦煌變文字義通釋》的“咬嚙”條下收錄,蔣先生將“咬”就解釋為“求懇”。
二、杜甫《百憂集行》一詩中疑有旁證
杜甫《百憂集行》中有這樣一句詩:“癡兒未知父子禮,叫怒索飯啼東門。”這句詩與“癡女饑咬我,啼畏虎狼聞”有異曲同工之妙。“癡女”變成“癡兒”,“饑”對應“索飯”,不同之處在于“咬我”和“叫怒”,“叫怒”已是“未知父子禮”,已經是很過分,不懂父子禮的行為了,“癡女”又怎么可能因饑餓而咬人呢,那豈不是無禮到了極點,有悖人之常情嗎?所以此處的“饑咬”大概應和“叫怒索飯”意思相近,就是因為饑餓而死纏父親,無禮求懇索要食物罷了。
三、“咬”解釋成“請求”使得詩句文意通暢,更合乎情理
杜詩中的“癡女饑咬我”解釋成杜甫的女兒因饑餓而乞求杜甫,死死地纏住不放,這相較于“癡女因饑餓而咬我”更能說得通。韓愈詩中的“從嗔我須咬”解釋成在有權勢之人嗔嫌的境況下,依然請求他們不要再欺侮弱者,這與解釋成“韓愈咬他們一口”相比也更為合情合理。
當然“咬”表“請求”這一口語意義不僅迷惑了今人的雙眼,就是在清代也同樣讓學者誤解。清人趙翼《甌北詩話》評價韓愈的《答孟郊》時說:“四語竟寫揮拳相打矣,未免太俗。”很明顯對于“從嗔我須咬”“咬”字的義訓,趙翼也不甚了然。所以研究唐詩口語詞的重要性就凸顯出來了。
但是現實情況卻是,到目前為止,我們對唐詩口語詞的研究是很不夠的,對于已有的研究成果也是注意得不夠的。許多較好的唐詩注本在注釋口語詞匯時也會出錯。由于口語詞匯具有“俗”性,所以講究風雅的歷代文人學者都選擇忽視他們或避而不談,即使有所論及也是散見筆記雜談之中。后代讀詩學詩之人對口語詞匯的含義也是知之甚少,甚至一無所知。其實口語詞才應該是最有研究價值的,因為口語詞就活在唐人的實際語言中,研究他們有助于我們了解唐代口語的情況,有利于漢語發展史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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