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血礦”

一個沒有錢的中學生或小學生，怎樣才能成為犯罪團伙可持續的收入來源？

張文皓的答案是逼迫他去賣血。

從2013年11月到2014年5月，10名受害者，其中7名未成年人，被張文皓組織的小團伙強迫賣血48人次，成為被他們圈養的“血漿供體”。甘肅武威的武南單采血漿站副站長黃大鴻出于業績需求，與張文皓團伙形成利益共同體，完美地配合著他們的每一次行動。

在這長達半年的時間里，此事一直神不知鬼不覺，直至2014年5月19日，一名犯罪嫌疑人因為搶劫被抓獲，公安部門才從受害者口中意外獲知。

1.07萬元，涉案金額看似不大，但因為涉及未成年人被逼賣血，案子也堪稱驚悚。

后面是一條完整的利益鏈，還有武威社會灰色勢力對中小學校園的滲透，以及為了回應這種滲透而生成的校園生態。

宿主

8月15日，甘肅武威，陳林（化名）在晚上10點多依約來見記者，隨行的還有十幾名學生，包括兩名女孩。陳林的作派像某組織的“大哥”，事實上他只是武威一所中學的學生。不過他的“小弟”們證實，陳林在學校，“官比校長還大”。

陳林說，張文皓——那個脅迫未成年人賣血團伙的頭目，已被公安機關抓獲——今年18歲，常年攜帶一把匕首，率領著一個由社會無業青年組成的小幫派。

這個江湖混混初三畢業后輟學，雖然無業，卻有自己的生活來源。武威市文化宮附近有3家網吧，張文皓經常帶著那些“殺馬特”發型的小伙子在網吧晃蕩。網吧里有很多學生，張文皓可以通過各種手段從學生手中獲得財物，成為一個寄生在學生群體上的食利者。

陳林他們自發形成一個組織，就是為了保障自己不受社會幫派的欺負，他們基本上也不欺負人。據武威市區一所初中的男生介紹，雖然初中生年紀較小，但學校里一樣存在五六個這樣的組織。

這是學生面對侵入校園的社會灰色勢力的一種自發抵抗。沒有組織保護的學生，很容易成為張文皓他們的寄生宿主。張文皓他們選擇寄生的對象很有技術性，陳林說，被逼賣血者主要是一些家在農村但在市區讀書的孩子，他們膽子小，勢單力薄，常常成為長期宿主而不敢告發。

這也是張文皓他們可以脅迫學生賣血長達半年而不被發覺的重要原因。孩子們已經習慣于這種校園江湖，盡量屈從著去適應。甚至有學生為了得到張文皓幫派的庇護，主動要求獻血漿，以贏取好感。

血礦

學生們的生活費用主要來自父母供給，油水有限。于是，張文皓小團伙盯上了孩子們身上流動著的、可再生的血液，這成了一種“礦藏”。

武南單采血漿站副站長黃大鴻是這一獲利途徑得以實現的關鍵人物。

武南單采血漿站是蘭州生物制品研究所下屬的一家企業。單采血漿是為了生產昂貴的血液制品（常常還是救命藥）。這需要大量的血漿原料。

2013年，武南漿站的員工們每人領到的任務指標是當年新發展20名新獻血者，而2014年，這一任務擴大到了30人。完成任務，每人每月可獲300元獎金;未完成，扣減獎金。

在警方通報的材料中，黃大鴻是為了完成任務而卷入這一案件。黃大鴻承諾，張文皓他們每介紹一名下線獻漿者，給予50元介紹費。恰好，張文皓手中正控制著這樣的資源——學生。

警方通報，抓獲的7名犯罪嫌疑人中，除了黃大鴻，其余6名都是社會無業人員。這些人分工清楚，張文皓負責領導，有人負責看管，有人負責威脅甚至毆打，陳林稱，還有人專門負責管錢，儼然一個成熟的社會幫派。

記者調查了解到，張文皓團伙使用的是類似傳銷的方式發展獻漿下線，即獻過血漿者，還被要求去尋找新的獻漿者，這使得利益鏈可以輕松持續地延伸，受害者范圍也會快速擴大。

8月16日，公安機關公布的受害者數量為10人，其中7名是未成年人。較早前，武威市公安局宣傳處工作人員接受采訪時稱，隨著調查深入，涉案人員、涉案金額和受害未成年人數量都可能增加。

合謀

《中華人民共和國獻血法》規定，獻血人員應為18周歲到55周歲的身體健康的公民。這給黃大鴻和張文皓他們設置了兩道障礙：一是必須年滿18歲，二是必須體檢合格。

在漿站，負責核實身份的是黃大鴻。第二道關卡是體檢，操作由黃大鴻和其他工作人員共同完成。

張文皓團伙通過收集一些成年人的身份證，比對受害者相貌與身份證照片，誰長得像就分配給誰。因為身份證多來自年輕人，容易蒙混過關。

武南漿站旁邊的小店主告訴記者，經常看到來了好幾輛出租車，下來十幾個人，其中有許多人一看就是學生，有的還穿著校服，但他們依然能夠成功獻漿，讓觀者痛心。

就這樣，半年時間里，張文皓團伙組織來的獻漿者一共獻漿48次，共獲利1.07萬元，這筆錢已被該團伙揮霍一空。

由于是單采血漿，血液采集出來后只提取血漿部分，紅細胞等其余部分還要通過一臺外形類似血液透析機的機器輸回獻漿者，這引起被脅迫獻漿者的恐懼。

一名來自武威13中的學生曾被張文皓以出去玩為名騙至漿站，看到這一情形后十分害怕，便借機打電話給哥哥，最終擺脫控制。而部分不肯屈就的學生就會被拖到血站走廊里辱罵、毆打，之后被強行帶回采血室抽漿。

被迫獻漿的孩子得不到任何報酬，劉輝說，最多給5～10元車費。“如果他們給點錢，可能這個事還會被隱瞞更長時間。”

沉默

8月15日，武南單采血漿站，不時有獻漿者一手壓著另一手的靜脈從采血室出來。中午，記者在漿站門口試圖采訪該站站長，一聽是記者，她扭頭快步離開。

此前她曾對媒體稱，未能把好身份審核關，是因為受害者對身份證上的信息均能對答如流。然而根據“未成年人穿校服獻漿”“不從的學生在血站走廊被毆打并被強行帶入采血室”等信息，其中仍有許多涉及漿站管理的疑問待解。

在武威這個相對民風淳樸、觀念傳統的地域范圍內，無論是施害、受害，都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所以他們都不對外提及此事。一名受害學生的母親斷然拒絕了記者的采訪要求，盡管她表示很清楚公開此事可以讓更多孩子避免掉入此類陷阱。陳林說，早前肯定有家長知道孩子被逼賣血，但只要自己的孩子擺脫出來了，就依然選擇沉默。

武威豐樂鎮，一名張姓犯罪嫌疑人所在村落，每一戶人家都被高大的泥墻包圍起來，而且基本都是門戶緊閉，即便是同村，戶與戶之間也是獨立而封閉——這是武威鄉村的共同特點，即便某一人家發生大事，也不容易被其他人家所知。

或許，這樣一種社會環境，也在某種程度上成就了這場持續長達半年的脅迫未成年人的血漿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