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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敗、民生性支出與居民幸福感

2015-01-01 03:16:50張國林任文晨
現代財經-天津財經大學學報 2015年9期
關鍵詞:影響

張國林 任文晨

(西南政法大學 經濟學院,重慶401120)

一、引言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以年均9%的速度增長,被譽為“中國奇跡”。從1978年到2013年,城鎮居民人均年可支配收入和農村居民人均年純收入分別從343元和134元上升到26 955元和8 896元;城鎮和農村家庭恩格爾系數分別從57.5%和67.7%持續下降到35%和37.7%。但在經濟成就舉世矚目的同時,許多問題也相伴而生,甚或愈顯愈烈。

首先,居民幸福感并沒有隨經濟的增長而同步提升,而是陷入了“Easterlin悖論”①經濟學家理查德伊斯特林在其1974年的著作《經濟增長可以在多大程度上提高人們的快樂》提出,研究發現:居民幸福感水平并不一定隨著收入水平的增加而提高。。據世界價值觀調查數據顯示,2007年中國居民幸福感得分為6.76,這遠遠低于1990年的7.29,甚至還有不斷下降的趨勢。這表明,在我國國民物質生活水平顯著改善的同時,衡量人民總體福利水平的幸福感并未得到提升。“收入——幸福悖論”的發現使政府意識到單一GDP指標的局限性,于是“幸福指數”、“群眾滿意度”等指標作為一項對原有考核體系完善的有益探索,成為各級政府新的關注點。提高居民的幸福感成為了地方政府使用頻率最高的施政宣言,各級地方政府都投入到幸福指數的編制和建設之中。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要“完善發展成果考核評價體系,糾正單純以經濟增長速度評定政績的偏向。”

其次,與經濟增長相伴而生的還有愈演愈烈的腐敗問題。據國際透明組織發布,中國2013年的腐敗感知指數(CPI)①2013年,透明國際(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發布的腐敗感知指數(Corruption Perception Index,CPI)100分為滿分,其值越大,則表明腐敗程度越低。得分為40,在177個被調查國家中排名第80,屬于非常腐敗的國家。中國的“高腐敗——高增長”悖論引起了學術界和政府政策制定部門的關注。“貪如火,不遏則燎原”,腐敗是對公權的濫用,嚴重損害國家和公眾利益,已經成為中國建設和諧社會的最大障礙。十八大以來,中國一直堅持以零容忍態度抓反腐敗工作,中共中央總書記習近平也強調“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里,形成不敢腐的懲戒機制、不能腐的防范機制、不易腐的保障機制。堅持老虎、蒼蠅一起打,既堅決查處領導干部違紀違法案件,又切實解決發生在群眾身邊的不正之風和腐敗問題②摘自中共中央總書記習近平在中國共產黨第十八屆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第二次全體會議上發表的重要講話。。”

最后,現階段我國社會轉型期的醫療問題、教育問題和住房問題成為壓在老百姓身上的“新三座大山”。中國政府財政支出中用于基礎建設方面的投資過度,而旨在提升居民福利水平的教育,醫療等民生性支出水平雖然逐步緩慢上升,但仍然處于很低的水平。2013年,中國教育和醫療的財政支出比例分別為15.69%和5.9%,和世界平均水平仍然有很大的距離。政府財政支出作為公共資源配置和收入再分配的重要手段,與居民幸福感緊密相關。現有文獻研究表明,政府增加民生性支出的比重,能使民眾得到更高的效用。李克強總理曾指出“政府財政應重點保障基本民生,來編織一張覆蓋全民的保障基本民生的安全網,其中包括教育、醫療、住房等,努力逐步把短板補上③摘自李克強總理2013年3月17日十二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后答記者問。。”

基于對上述現實問題的關切,本文擬采用一項覆蓋全國的大樣本微觀調查數據(CGSS)來實證考察腐敗、民生性支出與居民幸福感三者之間的關聯,試對下列問題做出解答:第一,腐敗是否會影響居民幸福?如果影響確實存在,那么對不同群體的影響是否存在異質性?第二,財政支出中用于教育、醫療等領域的民生性支出比重增加是否有助于提升居民幸福感?第三,腐敗影響居民幸福感的傳導途徑是什么?腐敗是否會對政府財政支出結構造成影響,進而影響居民幸福感?第四,腐敗如何影響居民幸福感差距?對于上述問題的解答,不僅有助于解釋中國的“收入—幸福悖論”,而且對于中國當前的反腐敗和旨在提升居民福利水平的民生性工程的建設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二、文獻綜述

在經濟學研究中,腐敗的定義為“公共權力被用來以違反規則的方式追求個人利益的行為”(Jain,2001)[1]。腐敗嚴重破壞了公共權力的運行秩序,侵害了社會公平正義,影響了經濟發展和居民幸福感。

由于大多數國家都把經濟增長作為最終目標,所以前期關于腐敗的研究都集中在腐敗對于經濟的影響,其主要分為“有效腐敗論”和“有害腐敗論”。“有效腐敗論”認為在一些制度并不完善的發展中國家,腐敗有助于私人投資者避開繁瑣無效的行政管制,加快獲得審批的效率,進而對經濟增長起到潤滑劑的作用。“有效腐敗論”大多只停留在理論層面,很少得到實證結果的證實。與“有效腐敗論”觀點相悖的是“有害腐敗論”,Murphy等(1993)[2]認為腐敗租金會激勵社會上的資源浪費在非生產性活動上,進而抑制經濟增長。根據胡鞍鋼(2001)[3]的估計,中國20世紀90年代后半期四種主要類型的腐敗(公共投資與公共支出性腐敗、尋租性腐敗、稅收流失性腐敗、地下經濟腐敗)所造成的經濟損失和消費者福利損失平均每年在9 875億元—12 570億元之間,占全國 GDP總量的13.2%-16.8%。

“收入—幸福悖論”的發現使人們意識到一國經濟增長未必會帶來生活滿意度的改善,這也促進了社會學和經濟學對主觀幸福感的研究趨之若鶩。主觀幸福感不僅反映了居民的物質生活質量,還反映了居民的心理滿足感,因此相比收入水平,主觀幸福感能更好地衡量居民總體福利水平。前期學者們的研究都集中于人口社會學因素(包括性別、年齡、教育水平、宗教信仰、婚姻等)和宏觀經濟因素(經濟增長水平、通貨膨脹率等)對于居民主觀幸福感的影響。隨后,Altindag和 Xu(2011)[4]基于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將“制度環境(包括政治穩定程度、法治水平、腐敗水平等)”納入幸福函數中,作為影響居民幸福感的另一因素。馬斯洛的需求分層理論將人類的需求從低到高按層次分為五種,分別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實現需求五類,該理論認為當物質性需求得到滿足以后,收入的增長已經不能繼續增加居民幸福感,此時,制度環境因素會影響居民的非物質需求,進而影響居民的幸福感。“制度環境”引入居民幸福感函數以后,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了“收入—幸福悖論”現象,而腐敗作為衡量制度環境的重要因素,必然會對居民幸福感有所影響。

腐敗如何影響居民幸福感?據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地球研究所發布的《2013全球幸福指數報告》和“透明國際”發布的《2013全球清廉指數報告》數據顯示:在世界上最幸福的十個國家中,有九個國家同時是全球最清廉的國家(丹麥、挪威、瑞士、荷蘭、瑞典、加拿大、芬蘭、澳大利亞),這組數據初步證實腐敗將會降低居民幸福感。同時許多學者也對此問題做出了實證探究,Samanni和 Holmberg(2010)[5]采用世界價值觀調查(WVS)中90個樣本國家的調查數據研究發現,不論是發展中國家還是發達國家,腐敗都顯著副作用于居民幸福感。對于腐敗影響居民幸福感的具體途徑,經濟學家也做出了嘗試,如Rothstein和 Eek(2009)[6]研究發現,腐敗水平的降低有助于增進社會信任,進而提升居民幸福感。Alesina等(2004)[7]研究證實,腐敗會造成機會不平等和收入不平等,使居民產生“相對剝奪感”①“相對剝奪感”由美國學者斯托弗提出,默頓將其改進成為一種解釋群體行為的理論:當人們將自己的處境同某種標準或者某個參照物對比時,如果發現自己處于劣勢時則會出現受剝奪感,進而產生消極情緒。,并進一步降低居民幸福感。另外,腐敗還會通過影響經濟增長進而影響居民幸福。“有害腐敗論”證實腐敗會抑制經濟增長,而收入水平的增長對居民幸福感有促增作用。如Helliwell和 Haifang Huang(2010)[8]利用 1981—1997年之間4次世界價值觀調查中75個國家的混合截面數據實證分析得出結論,雖然經濟增長對于居民幸福感的影響是邊際遞減的,但是其仍然是影響居民主觀幸福感的重要因素,這一點對于相對貧困的國家而言尤其顯著。因此,腐敗會抑制經濟增長,進而降低居民幸福感。除了上述作用機制之外,近年來,腐敗通過扭曲政府財政支出結構,降低教育、醫療等民生性支出比例,進而影響居民幸福感的研究也得到了廣泛關注。

財政支出,尤其是用于教育、醫療等的民生性支出與居民幸福感之間顯著正相關。Ram(2009)[9]利用跨國數據實證研究發現,政府支出水平與居民幸福感之間顯著正相關。具體到財政支出結構對居民幸福感的影響,Yew-Kwang Ng(2008)[10]研究發現,政府在衛生和教育等領域的公共支出能夠非常明顯地提高居民幸福感水平:“居民攀比心理的存在使私人物品消費有顯著的負外部效應,而政府支出對社會資源重新進行了配置,將部分私人消費轉移到社會人人都能共享的公共物品上,從而降低了由于互相攀比帶來的對幸福感的負面影響,提升了社會全體居民的平均幸福感。”Hesami(2010)[11]、Kotakorpi(2010)[12]同時也發現政府增加教育和醫療衛生等方面的民生性支出將有利于居民幸福感的提升。并且,Helliwell 和 Haifang Huang(2008)[8]進一步發現政府財政支出中用于收入再分配和醫療衛生服務體系的部分,對窮人幸福感的正面影響遠遠大于對富人的影響。

據此得知,政府民生性支出比重的增加會顯著提升居民幸福感。然而,數據顯示:2013年,中國衛生和教育支出占GDP的比重分別為1.46%和3.87%,這遠遠低于高收入國家和中等收入國家,而用于基礎設施建設的支出比重則相對較高。為什么中國會出現“重建設,輕民生”的財政支出結構?理論界做出了相關解釋。首先,傅勇和張晏(2007)[13]發現,中國特有的“政治上集權,財政上分權”體制是造成民生性支出比重低的原因之一。中國地方政府的晉升由中央政府負責,地方經濟增長是中央政府考核地方官員的主要指標,于是在這場“官員晉升錦標賽”中,為獲得晉升,政府會將財政支出偏向于短期內對經濟就會有促進作用的生產性支出,而非民生性支出。其次,腐敗也是促成這一現象的主要因素。Mauro(1998)[14]研究發現,相比教育和公共衛生支出,政府在基礎設施和城市建設中的投資活動包含更多的尋租和腐敗機會,因此腐敗的政府會傾向于增加基礎設施方面的支出,以從中獲取租金。吳俊培和姚蓮芳(2008)[15]利用中國1995—2004年的數據實證研究,結果表明:在中國,腐敗整體上提高了經濟建設支出的比重,降低了社會文教支出的比重。因此,“政治集權,財政分權”制度和腐敗的雙重作用造成了中國“重建設,輕民生”的財政支出結構。

通過梳理上述文獻,發現腐敗對于居民幸福感的影響是多途徑的,其通過降低財政支出中民生性支出的比重,進而反向作用于居民幸福感可能是其中的重要一環。但是現有理論和實證研究大多集中于腐敗對居民幸福感的直接影響,而對于其傳導途徑,尤其是財政支出結構這一條路徑并未做出合理全面的驗證和解釋。另外,“幸福差距”相比“收入差距”而言,是能夠更好地全面反映社會不平等水平的指標,對其研究的現實意義不言而喻,然而現有文獻很少對其做出理論及實證研究。因此在國內外相關研究的基礎上,本文擬在以下幾個方面做出改進:第一,以民生性支出為著眼點,將腐敗、民生性支出和居民幸福感三者居于一個整體,研究腐敗影響居民幸福感的具體途徑。第二,通過借鑒Cai等(2011)[16]的研究,利用世界銀行對中國120個地級市企業的微觀調查數據,用企業與政府打交道的時間、進出口通關速度、企業娛樂旅游花銷和企業的稅費支出四個指標來客觀衡量腐敗,這有助于緩解現有腐敗衡量指標的度量誤差問題。第三,居民幸福感同收入水平相比,能更好地全面衡量福利水平。同理,居民幸福差距相比收入差距,也能更好地反映一國的社會公正水平,然而“幸福差距”還并未引起學者的廣泛關注,本文擬對其做出初步探索。

三、模型和數據

(一)模型及變量定義

參考 Knight(2009)[17]等有關幸福經濟學的研究,設定模型如下

其中,被解釋變量Happyit表示i市第t個被調查者的主觀幸福感。調查問卷問題為“總體而言,您對自己所過的生活的感覺是怎么樣的?”,被調查者要從1-5之間的整數進行選擇,分別表示“非常不幸福”、“不幸福”、“一般”、“幸福”和“非常幸福”。

解釋變量中,Corri為衡量i市腐敗水平的指標。借鑒Cai等(2011)[16]、Alesina 和Zhuravskaya(2010)[18]的研究,本文選擇了四個指標來衡量地方政府的腐敗水平。其中包括企業與政府打交道的時間、企業的稅費支出、企業在娛樂和旅游上的支出占其總銷售額的比重和企業的通關速度。企業稅費支出用企業繳納的稅費占其銷售總額的比重衡量,它表示企業所受政府監管以及潛在的亂收費現象;企業與政府打交道的時間采用企業平均每年與政府(稅務局、公安局、環保局和勞動與社會保障局)打交道的天數來衡量;企業在娛樂和旅游上的支出采用企業旅行和娛樂花費占其銷售額的比重來衡量,其可能是企業花在政府官員身上的非正規支出;通關速度采用企業進出口的平均通關天數來衡量。以上四個指標關乎政府對經濟的干預程度,同時也是對腐敗程度的有效衡量。首先對各項子指標按照公式 (X-Xmin)/(Xmax-X)進行標準化處理,于是四個指標被轉換成為0-1之間度量政府腐敗水平的相對指數,隨后再采用主成份分析法為這四個指標賦予相應的權重,最終將它們合成為一個取值介于0-1之間的衡量政府腐敗水平的指標,其值越高,說明腐敗越嚴重。

表1 衡量腐敗四個指標的權重

PSEi表示i市政府財政支出中用于民生性支出的比重,具體采用教育支出和醫療支出占政府財政總支出的比例表示。

向量Macroi作為控制變量,表示影響i市居民主觀幸福感的宏觀經濟變量,包括收入差距(inequality)和經濟增長率(growth)兩個指標。收入差距采用被調查者所在城市的城鄉收入比(城市人均可支配收入/農村人均純收入)來衡量,經濟增長率用居民所在城市的GDP增長率來衡量。

向量Microit作為控制變量,表示影響居民主觀幸福感的微觀層面的個體特征變量。具體包括性別(male)、年齡(age)、受教育年數(school)、政治身份(commie)、婚姻狀況(marriedordivorced)、與三年前相比自評的社會經濟地位(status1)、預期3年后的社會經濟地位(status2)、自評的健康狀況(health)和家庭總收入(income)。

(二)數據來源和統計性描述

本文使用的數據來自2006年《中國綜合社會調查(CGSS)》項目。CGSS(2006)是中國人民大學社會學系和香港科技大學社會調查中心聯合發起的一項全國范圍的大規模抽樣調查項目,被調查對象來自除西藏、青海、寧夏及港澳臺等省份或地區的28個省(自治區、直轄市)的10 151個樣本。刪除了數據缺失的被調查者以后,最終整理得到3 926個微觀樣本,分別來自23個省(自治區、直轄市)的52個城市①最終整理得到樣本來自23個省(自治區、直轄市)的50個城市,其中西部城市13個(重慶、蘭州、南寧、遵義、貴陽、咸陽、寶雞、西安、成都、宜賓、德陽、玉溪、昆明);中部城市14個(安慶、蕪湖、周口、南陽、洛陽、宜昌、武漢、黃岡、株洲、衡陽、常德、長沙、九江、上饒);東部城市23個(北京、天津、上海、福州、廈門、三明、佛山、廣州、深圳、杭州、溫州、保定、廊坊、石家莊、唐山、哈爾濱、南京、南通、徐州、無錫、沈陽、濟寧、青島)。。衡量腐敗的數據來自世界銀行2006發布的《政府治理、投資環境與和諧社會:中國120個城市競爭力的提高》。宏觀經濟變量來自對應城市的《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表2展示了主要變量及其描述性統計。

表2 變量統計性描述

變量名稱 變量定義描述 平均值 標準差 最小值最大值education 教育水平(受教育年數) 8.716 4.282 0.000 23.000 commie 政治身份(中共黨員=1,其他=0) 0.095 0.293 0.000 1.000 divorced 離婚和分居=1,其他=0 0.022 0.148 0.000 1.000 married 已婚有配偶=1,其他=0 0.822 0.383 0.000 1.000 health 自評健康狀況(非常滿意=1,比較滿意=2,不滿意=3,非常不滿意=4) 2.084 0.673 1.000 4.000 income 家庭總收入的自然對數 9.730 0.993 5.700 13.305 status1 自評社會經濟地位(與三年前相比:上升=1,差不多=2,下降=3) 1.926 0.547 1.000 3.000 status 預期3年后的社會經濟地位(上升=1,差不多=2,下降=3)1.812 0.600 1.000 3.000

四、實證分析

(一)全樣本回歸

由于被解釋變量居民幸福感是1—5之間的有序離散變量,因此適合采用有序概率模型(ordered probit model)進行回歸分析。另外,Frijters(2004)[19]等研究也指出,若回歸方程設定準確,那么用OLS方法回歸和ordered probit模型回歸一樣,其顯著性和參數估計方向存在一致性。因此本文同時采用ordered probit模型和OLS進行參數估計,這樣有利于進行比較和分析回歸結果的穩健性。表3給出了計量模型(1)的全樣本回歸結果。

表3的(1)、(2)、(3)列報告了腐敗、民生性支出對居民主觀幸福感影響的ordered probit模型回歸結果。(1)列表明腐敗對我國居民的主觀幸福感產生了顯著的負面影響。這個結果和前人的實證研究結果相同,如Samanni和Holmberg(2010)[5]曾采用世界價值觀調查(WVS)中90個樣本國家調查數據研究,最后發現不論是發展中國家還是發達國家,腐敗都顯著負作用于居民幸福感。前文中也對腐敗影響居民幸福感的傳導途徑做了總結:第一,腐敗會腐蝕國家的經濟增長,而收入水平的增加能顯著提升居民主觀幸福感,這一點在發展中國家尤其顯著。第二,腐敗會降低居民的社會信任水平,而信任水平被證實能顯著影響居民主觀幸福感。第三,腐敗會造成機會不平等和收入不平等,由此產生的居民“相對剝奪感”會顯著降低居民幸福感。第四,由于各項政府財政支出中蘊含的腐敗機會不同,因此腐敗會扭曲政府的支出結構,降低用于教育、醫療和社保等這些腐敗機會較小的支出,而這些民生性支出則被證實能顯著提升居民的主觀幸福感。

(2)列考察了由教育和醫療構成的民生性支出對居民主觀幸福感的影響,結果顯示民生性支出比例的提升能顯著改善居民的主觀幸福感。這和國外關于民生性支出對居民主觀幸福感影響的研究結果一致。如 Yew-Kwang Ng(2008)[10]研究表明,政府在衛生和教育等領域的公共支出能夠非常明顯地提高居民幸福感水平。Hesami(2010)[11]、Kotakorpi(2010)[12]也發現政府增加教育和醫療衛生等民生性支出將有利于居民幸福感的提升。并且,Helliwell和Haifang Huang(2008)[8]研究發現政府財政支出中用于收入再分配和醫療衛生服務體系的部分,對窮人幸福感的正面影響遠遠大于對富人的影響。政府民生性支出顯著正向于居民幸福感的原因在于:首先,攀比心理的存在使得私人物品消費有顯著的負面外部效應,而政府支出對社會資源重新進行了配置,將部分私人消費轉移到社會人人都能共享的公共物品上,從而降低了由于互相攀比帶來的對幸福感的負面影響,進而提升了社會全體居民的平均幸福感。其次,民生性支出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居民生活上的后顧之憂,從而有助于提高居民幸福感。近年來,國家相繼出臺了一系列惠民政策,如九年義務教育免費,新型農村合作醫療制度等,這將顯著提升居民的主觀幸福感。

表3 腐敗、民生性支出對居民幸福影響的全樣本回歸分析

注:***、**、和*分別表示在1%、5%和10%的水平上顯著;括號內的數值為穩健性標準誤。

(3)列將腐敗和民生性支出置于一個模型中。研究發現,民生性支出對于居民幸福感的影響仍然顯著為正,腐敗對于居民幸福感的影響仍然顯著為負。但是通過和(1)列比較后發現,加入民生性支出以后,腐敗對于居民主觀幸福感影響的系數由-0.527下降至-0.474,這表明腐敗對居民主觀幸福感的影響一部分是通過作用于民生性支出比例而間接達到的,即腐敗降低了民生性支出的比例,進而對居民主觀幸福感產生不利影響。

其他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與現有文獻研究結果一致(陳剛,2012[20];Appleton 和 Song,2008[21])。(4)、(5)、(6)列匯報了腐敗、民生性支出對居民主觀幸福感影響的OLS模型回歸結果。通過和ordered probit模型回歸結果對比后發現,關鍵變量的回歸系數和顯著性水平都沒有發生太大變化,都證實民生性支出顯著正向于居民主觀幸福感,而腐敗通過降低民生性支出的比例,進而負向作用于居民主觀幸福感,其他控制變量對居民主觀幸福感的回歸結果也相同,這表明本文前面結論的可靠性和穩健型。

(二)邊際效果回歸分析

為了更詳細直觀地評估腐敗、民生性支出等變量對居民幸福感的影響,進一步計算了各個變量對居民主觀幸福感影響的邊際效果,回歸結果見表4。回歸結果顯示,腐敗指數每上升一個標準差(0.155),將使居民“非常不幸福”、“不幸福”和“一般”的概率分別上升0.062%、0.620%和2.248%,使居民“幸福”和“非常幸福”的概率分別下降2.418%和0.496%。與此同時,民生性支出比例每上升1個單位,將使居民“非常不幸福”、“不幸福”和“一般”的感覺分別下降0.015、0.142和0.513個單位,使居民“幸福”和“非常幸福”的感覺分別增加0.555和0.115個單位。

表4 腐敗、民生性支出對居民主觀幸福感的邊際概率影響

(三)分群體回歸分析

通過分析前文實證結果,得知腐敗能顯著降低居民幸福感,而民生性支出比例的增加則能顯著提升居民幸福感,并且民生性支出是腐敗影響居民幸福感的渠道之一,即腐敗通過降低民生性支出的比例,進而顯著降低居民幸福感。但是,腐敗和民生性支出對于不同群體的影響是否存在異質性卻不得而知,因此該部分將試圖來探討此問題的答案。首先,根據戶籍將被訪問者分為城鎮和農村居民兩個群體,由回歸結果表5,易知腐敗顯著降低了農村居民的幸福感,而對于城鎮居民的幸福感影響并不顯著。其次根據收入水平將被調查者分為高收入和低收入者兩個樣本,回歸結果顯示腐敗顯著降低了低收入者的幸福感,而對于高收入居民的幸福感影響并不顯著。這可能是由于城鎮居民和高收入居民相對于農村居民和低收入居民而言享有更多的政治和經濟資源優勢,因而也就更有可能成為尋租方,進而成為腐敗行為的受益方。同時,高收入和城鎮居民相比較低收入和農村居民而言,其抵御腐敗的能力更強。民生性支出比例的增加能顯著提升城鎮和農村居民的幸福感,但是通過對比系數大小和顯著性發現,民生性支出對于城鎮居民幸福感的提升作用顯著大于對農村居民的提升作用,對于高收入和低收入群體的影響也是如此。這可能是由于政府財政支出的城市偏向問題所造成的后果。最后,根據被調查者的地理位置分為東部和中西部兩個子樣本,回歸結果顯示,民生性支出比例的增加提升了中西部和東部居民的幸福感。腐敗顯著降低了中西部居民的幸福感,而對于東部居民的幸福感影響并不顯著。

表5 腐敗、民生性支出對居民幸福感影響的分群體分析

(四)居民幸福差距回歸分析

“有家有國者,不患寡而患不均”。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中國的基尼系數在2000年開始越過了0.4的國際警戒線,并且出現逐年上升的趨勢,2012年基尼系數為0.474。收入差距的擴大對社會公正提出了嚴重挑戰,易激化社會矛盾,破壞和諧社會的建立。通過前文得知,居民幸福感相比收入水平而言,更能總體反映居民的福利水平。同理,“幸福差距”相比“收入差距”而言也能更好衡量社會不平等水平,因此將“幸福差距”作為被解釋變量納入研究之中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Kalmijn(2005)[22]等曾試圖尋找一些更能準確度量幸福感差距的方法,但經過比較之后,最終認為標準差是最簡單同時也是最合適的指標。Delhey J和 Kohler U(2011)[23]隨后對其進行了改進,他們認為結構依賴性的存在會導致幸福感標準差和幸福感均值相關,因此對幸福感差距的度量就會出現偏差,于是他們建議將幸福標準差進行如下修正:IH=SD/max(δ)。SD表示幸福感標準差,,max和min表示幸福感的上限和下限,u是幸福感的均值,n表示樣本數。修正后的幸福感差距指標IH取值在0—1之間,數值越大,表示居民幸福感差距越大。同時采用幸福感標準差和修正后的幸福感標準差來進行研究,回歸結果見表6。

表6中,(1)、(2)列分別表示各變量對修正后的幸福感差距IH和幸福感標準差SD的影響。由回歸結果易知,腐敗水平和居民幸福感差距之間呈現倒“U”型關系,即居民的幸福感差距水平在腐敗水平逐漸降低的過程中,首先趨于擴大,繼而縮小。這一點和國外學者的發現相同,如J C Ott(2011)[24]認為采用居民的主觀幸福感標準差來衡量幸福差距,研究發現,腐敗水平和幸福差距之間呈現倒“U”型關系,稱其為“幸福的庫茲涅茨曲線”。“其原因在于腐敗水平改善的第一階段,有一部分居民首先獲得更多的利益,隨著腐敗水平的繼續改善,政府會更加關注上一階段被落下的居民的主觀幸福感,著力于促進他們幸福感的提升,從而縮小幸福感差距。”政府用于民生性支出比例的增加,能縮小居民的幸福感差距,但是結果并不顯著,如前文所述,這可能是由于政府財政支出的城市偏向問題所造成的。另外,加入了可能影響幸福感差距的因素作為控制變量,分別為:居民所在城市的人均rgdp、城市化率urbanr(由居民所在城市的城鎮人口/總人口數表示)、城鄉收入比inequality(居民所在城市的城市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農村居民人均純收入表示)。由回歸結果可以發現,人均收入水平與幸福感差距之間也成倒“U”型關系,這可能是因為人均收入水平和居民收入差距之間成倒“U”型關系(人均收入水平與收入分配公平程度的庫茲涅茲曲線①美國經濟學家庫茲涅茲1955年在其著作《經濟增長與收入不平等》中提出了財富增長與財富分配之間的關系,認為經濟發展初期,財富增長導致收入差距擴大;穩定過后,收入差距隨著財富的增長而縮小。),即在國民人均收入水平不斷上升的過程中,收入差距先趨于惡化,后逐步改善,最后達到比較公平的收入分配狀況,而由前文研究,發現當下收入水平仍然是影響中國居民幸福感的重要因素,因此人均收入水平與幸福差距之間呈現倒“U”型是其應有之意。城市化率對居民幸福感差距的影響不顯著。城鄉居民收入差距的存在顯著擴大了居民的幸福感差距,這可能是因為現階段的中國收入水平仍然是影響居民幸福感的重要因素。

表6 腐敗對居民幸福感差距影響的回歸分析

五、結論

居民幸福感水平的提升應為政府政策的最終歸宿。但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的強勁增長并沒有帶來預期的居民幸福感水平的提升,反而呈現不斷下降的趨勢。究其原因,腐敗是造成當下中國“收入—幸福悖論”的重要緣由之一,而財政支出結構又是腐敗影響居民幸福感的重要途徑。由于各項政府財政支出中蘊含的尋租機會不同,因此腐敗會扭曲政府的支出結構,降低用于教育、醫療和社保等這些腐敗機會較小的支出,而這些民生性支出則被證實能顯著提升居民的主觀幸福感。

本文采用CGSS(2006)大型微觀調查數據,實證考察了腐敗與居民幸福感之間的關系及其作用機制。研究發現:腐敗顯著降低了居民的主觀幸福感,而且對于不同群體存在顯著的異質性,其對農村、中西部和低收入者的負面影響顯著大于對城市、東部和高收入者的影響;由教育和醫療等構成的民生性支出能顯著提升居民幸福感;民生性支出是腐敗影響居民幸福的傳導途徑之一,腐敗通過降低民生性支出的比例,進而降低居民幸福;腐敗與居民幸福感差距之間呈現倒“U”型關系,隨著腐敗水平的降低,居民幸福感差距先擴大,后縮小。

據此,為提升居民的幸福感,解決當下的“收入—幸福悖論”,政府應該繼續以零容忍的力度加大反腐,尤其是財政反腐,加強財政支出中用于行政管理和基本建設支出等尋租機會較大,腐敗易滋生支出領域的監督和管理力度。另外鑒于教育和醫療等民生性支出對居民幸福感的提升作用,政府應加大財政支出中用于民生性支出的比例,發揮公共財政的二次分配作用,減少居民的后顧之憂,從而有效提升居民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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