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家的相冊里,珍藏著本家二叔拍自抗美援朝時期的一張照片。
我的家鄉是1947年解放的華北老解放區。那一年,找的父親和東院二叔報名參加了解放軍,隨部隊開赴東北解放戰場。我二叔參軍時正值新婚不久,20歲剛出頭,他與我父親是一爺之孫的弟兄。解放戰爭勝利后,父親轉業地方工作,二叔編入了中國人民志愿軍過江抗美援朝。
二叔是志愿軍的名騎兵,他給自己的白色蒙古馬坐騎取名梨花。一次戰地休整時,二叔所在部隊一名兼任戰地記者的戰友,用繳獲的美軍照相機給每位騎兵戰士拍了張騎在馬背上的照片,其背景是馬廄墻上“中國人民領袖毛主席萬歲”字樣,這幾個字是那個戰友書寫的。兩天后,二叔在一場慘烈的戰斗中犧牲。二叔中彈倒地時,那匹梨花戰馬俯身吻別了主人后長嘯一聲沖進了滾滾的炮火硝煙里。打掃戰場時,人們發現犧牲的戰報記者懷里還抱著那架照相機,相機里保存著給二叔等戰友拍照尚未來得及沖洗的膠片。
幾個月以后,家里得知了二叔犧牲的消息。不久,二叔的一位在戰場受傷截去雙腿的本縣戰友,由他的年輕侄子用獨輪車日夜兼程走了百里山路來到二叔家。那天,母親帶著我來到隔壁二叔家,那位年輕的傷殘軍人很英俊,他面對我的三奶(二叔母親)和二嬸執意不坐而架著雙拐,用略帶沙啞的語調講述了本文上述戰場上的故事,他稱我二叔為:文玉哥。隨后,他從懷里的油布包中小心地取出二叔騎馬英姿的照片。
過了些時日,三奶勸二嬸:孩子呀,你太年輕了,找個主兒吧。初春的一天,三奶對我母親說,明天二嬸就要離開家了。第二天凌晨,母親帶著我遠遠地看著三奶陪著披麻戴孝的二嬸來到村南寬闊的河套地,那是當年二叔和我父親一同集合參軍的出發地點。此時,一向堅強不落淚的二嬸跪在地上大哭起來。忽地,我隔著潺潺流水的小河見對面山上的梨樹林下起了雪。定睛一看,原來是滿山的梨花紛紛飄落……
上個世紀70年代,上了年紀的三奶托我在北京把二叔的照片放大。我請大北照相館的師傅對老照片作了修復放大,三奶對放大的照片很滿意。那張原版照片留給了我。
這張老照片有著諸多的歲月印跡,有二叔戰友的體溫,有親人的斑斑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