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云峰
(天津社會科學院 現代企業研究所,天津 300191)
近年來,中國通貨膨脹的壓力日益加大,居民消費價格水平持續攀升,其中食品價格的上漲是主要原因,而且從價格上漲幅度的區域分布來看,這種通脹的態勢正在由東部沿海地區向西部內陸地區蔓延。這一方面說明食品價格上漲正在成為影響經濟穩定的重要隱患,另一方面也說明食品價格上漲存在著明顯的區域差異。雖然很多學者都將這種價格上的變化歸結于供需力量的此消彼長,但是對于供需背后的深層次機制則知之甚少。本文嘗試從城市化的角度切入,對其影響食品價格變化的具體機制及表現出來的區域差異進行系統分析,并據此完善中國推動城鎮化進程的戰略選擇,以彌補國內在該領域研究上的空白和不足。
根據前人的研究和本文在文獻綜述中的分析,我們將城市化對于食品價格影響的機制概括為以下三種:
(1)直接推高機制:城市化過程的最直接后果就是越來越多的人口從農村轉移到城市,從事農業生產的勞動力越來越少,而從事非農業生產的勞動力越來越多,簡言之,食品的凈需求者增加了,食品價格隨之提高。
(2)間接推高機制:城市的擴張以及農村人口向城市的大量轉移,會從農業用地受到擠壓和農業勞動力減少兩個層面對農業生產產生間接影響。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城市用地越來越緊張,其必然會向農業用地擴張,而且將農用耕地轉為工業和商業使用可能會帶來更大的收益,這也加快了農地的減少,所以城市化對食品價格具有間接推高作用。
(3)間接平抑機制:城市化的推進對于農產品價格的上升也可能存在一定的抑制作用,這是因為城市化也是工業化進程的必要階段,而工業化水平的提高和機械化的普及會帶來農業生產效率的提高,進而使得單位面積的產量增加,因此城市化對食品價格還具有間接平抑作用。
但是從中國目前的城市化進程和模式來看,城市化的直接和間接推高機制會大于其間接抑制機制,因此,我們提出本文的第一個基本假設:
假設一:中國的城市化進程會推高食品價格。
此外,我們還選擇 GDP(Ry)、農村用電量(Elec)和工業污水排放量(indpolwat)作為經驗分析的控制變量,其分別代表各城市的經濟總量、農村能源使用情況和受污染程度。其中,城市的GDP反映了收入的變化,可以有效分離城市化的直接推高機制;農村用電量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農村的能源使用情況即工業化程度,可以有效分離城市化的間接平抑機制;而工業污水的排放會直接影響農業生產的環境質量,其對于水質和土壤的危害都是顯而易見的,使用該變量可以有效分離城市化的間接推高機制。由此,我們得到本文的第二個理論假設:
假設二:城市經濟總量會推高食品價格,農村用電量與食品價格負相關,而工業污水排放量與食品價格正相關。
本文選取中國大陸288個地級市1999~2011年的數據,之所以會選取地級市數據,主要是基于以下幾點考慮:第一,省級的食品價格指數可能會掩蓋城市化帶來的真實影響。農業生產在省內的各個城市之間可能存在規劃和調配,這樣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平抑物價的波動,而這種調配在省級的農業信息中不會反映出來;第二,全省的城市化比率也不能反映出省內各地區的差異性。城市化進程在不同城市的情況有很大差異,即使是同省的城市也不盡相同,那么省級的城市化比率所包含的信息量較之城市級別的數據就小了很多;第三,中國的省級區劃更多反映的是行政差異,但是城市的劃分更為細致和精確,相對來說更具有地理差異的概念性,能夠包含更多的經濟意義,反映更豐富的實際情況。此外,之所以選取1999年之后的數據是因為在這個時期內中國經歷了城市化進程快速發展的過程,所以這個時段的數據能夠更有效和更準確地說明問題。所有數據均來源于各年度的《中國區域統計年鑒》、《中國城市統計年鑒》和《中國人口統計年鑒》。在變量選擇上,我們使用環比的城市年度食品價格指數(FPI),并將其變化率作為本文的主要被解釋變量。在城市規模擴張的度量上,我們選擇了城市化率(Urb)作為主要的指標,即城市的“非農業人口/年末總人口”。在以往的研究中,也有采用城市化的變化率作為度量城市擴張的指標,但是在中國有一些沿海發達城市的城市化率已經接近或者等于一,例如深圳和珠海等,所以我們認為城市化的變化率可能會掩蓋這些城市的重要性。此外,我們分別選取人均農業用地的面積(pagrland)和農業機械總動力(indmach)來代表城市化的間接推高機制和間接平抑機制。表1給出了所有變量的定義、數據來源和預期符號。

表1 變量定義、預期符號與數據來源
最后,根據理論分析和變量選取,我們構建如下面板數據模型:
FPIit=ηi+θt+β1Urbit+β2urb_Indmachit+β3urb_Pagrlandit+β4Ryit+β5Ryit2+β6Elecit+β7Indpowatit+εit
其中,我們對相關變量進行了對數處理,并引入了城市GDP的平方項考察以反映其與城鎮化水平的非線性關系,此外,我們還在模型中引入了城市化與農業機械總動力和城市化與人均農業用地面積的交叉項以反映城市化對食品價格的間接影響,i、t分別代表地區和時間,εit為隨機誤差項。
由于城市戰略定位(是否是農業主產區)以及土地豐裕程度等外部條件都可能會對城市化影響食品價格的機制產生影響,為了控制這種影響,我們將288個地級市按照是否處于農業主產區和土地是否豐裕劃分到不同的區域中,并考察這種差異對于影響機制的具體作用。
之所以要考慮農業主產區的差異性是因為農業的重要意義在主產區內外是有顯著區別的。首先,對于農業主產區來講,農業是區域內的支柱產業,不僅為本地區提供有效的食品供給,更重要的,其還擔負著其他非主產區甚至是全國更廣泛的范圍內的食品供應的重任。在這些城市和地區,如果過快的推動城市化進程將勢必占用部分的農業用地,同時擠占農業勞動力,其帶來的影響將會比其他非農業主產區城市更為巨大,而對于推高食品價格也會有不容小覷的作用。另外,對于非農業主產區尤其是自身不具備發展農業條件的城市來說,食品供給可能主要依靠其他城市和地區,城市化可以有利的促進其完善本市的市場流通環境和交通運輸條件,從而更有效的保證食品的供給。那么,推進城市化進程就可能為其帶來更大的便利,從而能夠平抑掉一部分食品價格的上漲。所以,我們將城市按照農業主產區進行區分將是十分必要的。

表2 實證分析結果(基于農業主產區的分類)
根據十二五規劃和農業部《全國農業和農村經濟發展第十二個五年規劃》,為確保國家糧食安全和食物安全,國家將重點建設包括“七區二十三帶”為主體的農產品主產區,我們根據各省主體功能區規劃,將288個地級市按照其功能定位進行分類,最后發現處于農產品主產區的地級市共有121個。表2給出了實證分析的結果,通過實證檢驗我們發現,與全樣本和非農業主產區相比,農業主產區城市化的直接推高機制和間接推高機制更加顯著,而間接平抑機制只有在模型中納入經濟發展水平平方項的時候才會出現,與此相反,非農業主產區即使在考慮經濟發展水平平方項的時候,城市化的間接平抑機制也顯著為正,而全樣本數據的間接平抑機制雖然為負,卻是不顯著的,并且在城市化影響食品價格的三種機制中,間接推高機制的系數最大,這說明一方面中國城市化的擴展依然是粗放型的,其是靠大量地擴張城市規模來實現城市化的進展,另一方面,中國的農業生產仍然是粗放型的,單位土地的產量較低,只能依靠大規模的耕地投入才能保證有效的生產供給,而且與農業主產區相比,非農業主產區的粗放經營模式更加顯著。此外,除經濟發展水平之外,另外兩個控制變量均不顯著,這說明經濟發展水平和城市化是目前中國食品價格的主要決定因素,但是對于非農業主產區來說,城市化的直接和間接推高機制要小很多,在考慮經濟發展水平二次項的情況下,非農業主產區的直接推高機制甚至是不顯著的。
總體來看,通過將樣本城市按照農業主產區進行分組回歸之后,我們可以得出在農業主產區應該慎重地推進城市化的結論,因為這些地區承擔著食品供給的重任,而農業是其比較優勢所在,所以通過推進城市化來達到經濟增長的目的對于這些城市和地區而言都未必是良策,還可能會因為城市化對食品價格顯著的直接和間接推高機制導致價格飛漲并傳遞到更廣泛的區域內。而對于非農業主產區而言,城市化推進對于食品價格推高的影響相對較小,因此,今后城市化的重點應該放在非農業主產區。
城市化對于農業生產的兩個主要要素產生了影響,即土地和勞動力,由此形成了其對食品價格影響的直接和間接推高機制。與此同時其對于農業生產效率的提高具有一定的促進作用,農業機械的使用和畝產量的提高都可以彌補土地和勞動力在絕對量上的減少,城市化可以促使農業生產向著更經濟,更高效的方式轉變,由此形成了城市化影響食品價格的間接平抑機制。但是對于人均農業用地非常稀缺的城市和地區來講,這種彌補作用可能就微乎其微,甚至是完全消失,所以考慮土地豐裕程度差異的城市化對食品價格的影響機制也是十分必要的。下面,我們就在以上分析的基礎上,進一步考慮農地豐裕程度的差異對城市化影響食品價格機制的作用。在具體的分析過程中,我們首先按照人均農業用地這一指標對288個地級市進行排序,然后去掉中間20個地級市,最后將剩余部分分成土地豐裕度較高的前134個城市和土地豐裕度較低的后134個城市并分別對其進行回歸,回歸結果見表3。

表3 實證分析結果(基于土地豐裕程度的分類)
從表3中,我們可以看出,在土地豐裕度低的地區,無論是否是農業主產區,城市化進程對于食品價格走高都具有顯著的正向推動作用,其中,土地豐裕程度低的農業主產區的食品價格對于城市化的敏感性最高。而在土地相對豐裕的地區城市化推進顯示出平抑食品價格的趨勢,這主要表現為城市化的間接推高機制均不顯著,其原因不難理解,在土地豐裕的地區,例如東三省和山東的一些城市,其具備城市擴張的條件,通過城市化可以進一步完善城市基礎設施,促進農業科技水平的發展,也使得這些地區的土地使用效率提高,從而增加農產品產量,平抑食品價格。進一步而言,相對于土地豐裕的農業主產區城市,那些處于非農業主產區且土地豐裕的城市更適合推進城市化,因為這些地區城市化對食品價格影響的直接推高機制也是不顯著的。此外,與表2的估計結果類似,城市化對食品價格影響的間接平抑機制表現不明顯,甚至顯著為正,從而進一步佐證了中國現階段農業生產的粗放型模式,同時控制變量中除經濟發展水平這一變量顯著為正之外,另外兩個變量均不顯著,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證明了本文實證分析結果的穩健性。
總體來看,土地豐裕度較低且屬于農業主產區的地區最不適宜推進城市化,因為無論是城市化的直接還是間接推高機制,其系數都是最大最顯著的;而對于土地豐裕程度較高的地區而言,無論是否處于農業主產區,其城市化的間接推高機制都是不顯著的,而且對于那些土地豐裕且不屬于農業主產區的地區而言,城市化的直接推高機制也是不顯著的,因此,這些地區是最適宜推進城市化的。
本文在控制城市戰略定位和土地豐裕程度等外部條件的前提下,系統考察了城市化對于食品價格變動的影響。理論分析發現,城市化對食品價格變動具有三種機制:直接推高機制、間接推高機制和間接平抑機制。實證分析發現:對于土地豐裕度較低的農業主產區,其城市化的直接和間接推高機制最為明顯,因此需謹慎推動城市化進程,而對于土地豐裕度較高的地區而言,無論是否屬于農業主產區,其城市化的直接推高機制都不顯著,并且對于土地豐裕度較高的非農業主產區,其間接推高機制也不顯著,因此最適宜成為城市化的新增長點。
本文的分析一方面有利于厘清中國食品價格變動背后的機制,另一方面也有利于相關部門制定科學的城市化推進戰略。由于較大的區域異質性,在中國推進城市化絕對不能搞“一刀切”,本文的研究至少給我們如下啟示:
首先,不同城市的不同戰略定位決定了城市化的不同路徑,也決定了我們不能采用統一的考核指標對政府行為進行評價。由于城市化的進程直接決定了一個地區的經濟增長績效,而如果一味以GDP等經濟指標作為考核地方官員政績的標準,那么勢必會造成各地爭相推進本地區的城市化進程,而本文的實證結果表明這種考核模式雖然符合單個地區的經濟利益,但是這種個體理性最終會帶來集體的非理性,也就是由食品價格飛漲帶來的加劇的通貨膨脹,從而最終損害個體的利益。為了避免這種囚徒困境,我們必須要改革現有的政績考核模式,對于具有不同戰略定位的城市而言,中央政府需要制定差異化的考核指標,根據本文的結論,政府可以對于那些土地較為豐裕的非農業主產區城市制定以GDP為核心的考核機制,而對于那些土地并不豐裕以及屬于農業主產區的城市而言,政府則應該注重考察其農產品的生產數量和質量,考察其耕地保護的效果等。
其次,在制定城市化差異戰略的同時,農業生產必須要注重提高效率,以發揮城市化對于食品價格的間接平抑作用。雖然在考慮經濟發展水平二次項的情況下,農業主產區的這種平抑作用是顯著的,但是對于其他地區而言,農業生產的機械化程度和單位土地的生產效率過低,從而使得城市化對于食品價格的推高作用難以得到平衡,這是目前中國食品價格上漲幅度過快的一個重要原因。為了解決這一問題,本文認為在推進差異城市化戰略的同時,需要一系列的配套措施,包括吸引農業主產區的過剩勞動力轉移到土地較為豐裕的非農業主產區安,一方面幫助其加快城市化的進程,另一方面使得這些農業主產區的土地形成規模經濟,以切實推動其機械化進程和單位土地的生產效率。
最后,對于土地豐裕度較高的農業主產區而言,其城市化的直接推高機制不顯著,但是間接推高機制是顯著為正的,這一方面說明這些地區具有推進城市化的潛力,但是另一方面也說明這些地區城市化的推進必須要實行內涵式發展的策略。具體來說,這些地區不適宜繼續大規模的擴展城市的范圍,而應該通過轉變工業化的模式以及發展新型服務業來實現城市內涵的提升,舉例來說,這些地區可以發展旅游業、高新技術產業以及新興第三產業,通過這些產業的發展來提高居民收入,進而提高農業的生產效率,在此基礎上可以實現食品供給提高和城市規模擴大的雙重目標,從而走出一條全新的農業主產區城市化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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