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超,王光遠
(首都經濟貿易大學 金融學院,北京 100010)
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步入了一場從計劃經濟體制向市場經濟體制轉型的制度變革。伴隨著實行對外開放、發展非國有經濟以及建設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等一系列市場化進程,中國經濟實現了30多年的持續高速增長。中國經濟增長奇跡的現象引起了國內外學者的普遍關注。其中,根據制度決定理論,制度是決定經濟增長的根本原因。從微觀角度而言,實施有效的制度,尤其是產權制度的不斷完善和保護,可以有效的激勵人們從事各項經濟活動,避免交易過程中的不確定性,提高私人投資和技術創新的積極性,最終實現經濟可持續增長。從宏觀角度來說,制度發展將會通過對要素投入和要素配置的約束,從而實現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的最優配置。
在實行改革開放政策不久,中國同時推行了“一對夫婦只生育一個孩子”的計劃生育基本國策,嚴格的計劃生育政策使得中國人口結構發生了顯著的變化。由于人均壽命持續攀升,人口出生率快速下降,中國的撫養系數由上個世紀70年代末的70.8%下降到2011年的37.8%。人口結構的這種變化意味著勞動力人口相對豐富,人均承擔的撫養壓力逐步減少,中國經濟在高速增長的過程中得到了人口紅利的極大支持。但是,2012年我國勞動人口在相當長的時期里出現了第一次絕對下降。人口紅利可能在2015年左右消失,人口撫養比達到由下降到上升的轉折點(蔡昉,2010)。這或許意味著,在進入21世紀的第二個十年內,人口結構這種質的改變將會產生潛在的全面影響。
那么,制度變遷是否會受到人口結構因素的影響呢?或者說人口結構在影響經濟增長的同時,是否也通過改變經濟制度的變遷并進而作用于經濟增長呢?在人口結構顯著變化以及人口紅利即將消失的背景下,這種探索無疑將會非常有價值。如果這種假設成立的話,我們就有可能利用二者的關系,在推進改革進程時要充分考慮人口結構因素,順利實現改革并實現經濟增長。
基于這一背景,本文將人口結構與制度變遷聯系起來,通過構建簡約的計量模型運用系統廣義矩(GMM)、混合最小二乘法(Pooled OLS)、固定效應(FE)、似無相關回歸(SUR)等方法,以139個國家和地區1996~2011年的面板數據為樣本,試圖找出人口結構對制度變遷的解釋能力。
本文選擇簡約計量模型嘗試驗證人口結構與制度變遷之間的聯系。這樣既可以根據已有的理論研究,引用相關的解釋變量進入模型,也可以根據經濟直覺選擇更具可能性的控制變量。
1.1.1 被解釋變量
關于制度的變遷,我們將選取世界銀行數據庫中的全球治理指標來衡量(Word Bank Governance Indicator)。
世界銀行全球治理指標共報告了全球215個國家六個維度的指標,包括話語權與問責制、政治穩定性與無暴力現象、政府效率、監管質量、法治和腐敗控制。每個維度的指標分別依據治理程度的高低進行評分,其分值均位于-2.5~2.5分之間,分數越高則意味著治理越完善。該指標充分不僅僅體現了政府職能以及政策實施的有效性,還充分反映了各國政治、經濟與法律制度的改變。
本文這一變量的數據處理方法參考了Kaufmann等(2007)以及Drautzburg(2008),將48個國家和地區的話語權與問責制、政治穩定性與無暴力現象、政府效率、監管質量、法治和腐敗控制六個維度的指標進行加總得到WBGI整體指標,并通過該指標衡量各國的制度變遷。
1.1.2 解釋變量—人口年齡結構
在現有的人口年齡結構研究中,通常使用撫養比作為研究對象。撫養比是指在人口中非勞動年齡人口數與勞動年齡人口數之比,主要用來度量勞動人口的撫養負擔。一般而言,撫養比越大,表明勞動人口所需要撫養的人數越多,撫養負擔也就越重。本文采用少年撫養比與老年撫養比作為解釋變量來分析人口結構與制度之間的聯系。其中,少兒撫養比是0~14歲人口占15~64歲人口比重,老年撫養比是65歲及65歲以上人口占15~64歲人口比重。
1.1.3 控制變量
(1)經濟發展階段。一國制度的發展與該國的經濟發展階段存在顯著的相關性。一個發展水平相對較高的經濟體往往會為國民提供一個更好的制度,而該國的居民也通常會存在更高要求的制度需求。我們以對數形式的人均GDP來代替經濟發展階段。
(2)經濟環境。參照Drautzburg(2008),我們將采用經濟增長率與通貨膨脹率來反映一國的經濟環境。一般而言,一國制度往往與該國的經濟環境存在顯著聯系。隨著經濟增長與人均收入的提高,人們將會進一步尋求與經濟環境相匹配的制度。通貨膨脹則主要用來衡量一國宏觀經濟發展的穩定性與制度變遷的可能性??纯丛倪x擇變量時的說明。
(3)對外開放程度。對外開放程度通常被認為是影響制度變遷的重要因素。在一個對外開放的背景下,一國將會更多的面臨外部沖擊。為了能夠在競爭中占據更有利的地位,該國將會尋求更有效率的制度體系。此外,開放的經濟體之間也將在貿易過程中相互學習和交流,能夠更快地接受和獲取外部制度和意識形態,并推動本國制度發展。我們參考現有文獻,以進出口總額占GDP比例表示一國的對外開放程度。
(4)文化虛擬變量。文化差異也是影響制度變遷的重要因素。東方傳統文化追求“克己復禮”,崇尚和諧與平衡,經過歷史的積淀逐漸形成保守的心理習慣和性格特點;歐美文化則更追求開放與改變,在競爭與發展中形成敢于嘗試的特性。我們引入儒家文化虛擬變量,嘗試驗證文化差異對制度發展的影響。
(5)政治不穩定性。我們引入政治不穩定性變量來控制政治因素對制度變遷的影響。由于制度變遷存在路徑依賴,而政治因素的變動將會打破原有制度變遷的路徑依賴,因此政治因素對于制度的發展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我們利用ICRG數據庫中的內部與外部沖突測算政治不穩定性。
(6)民主程度。民主是指全體公民平等且共同行使公民權利和責任的政體形式,因此民主程度的高低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民眾意愿對于制度變遷的推動能力。我們采用Polity IV數據庫中Polity2供的指標來測算一國的民主程度。
為了保證一個基本的時間維度以及工具變量在估計方法中的要求,本文最終采用全球48個國家和地區1996~2011年的非平衡面板數據,對上述理論假設進行了實證分析,分別為澳大利亞、奧地利、英國、美國、比利時、巴西、加拿大、新加坡*、中國*、哥倫比亞、芬蘭、羅馬尼亞、俄羅斯、法國、德國、希臘、香港*、匈牙利、冰島、丹麥、墨西哥、印度*、印尼*、伊朗、南非、智利、愛爾蘭、意大利、荷蘭、阿根廷、新西蘭、挪威、巴基斯坦*、日本*、菲律賓*、波蘭、葡萄牙、韓國*、盧森堡、馬來西亞*、捷克、埃及、西班牙、瑞典、瑞士、泰國*、土耳其、越南*。數據主要來自世界銀行數據庫(WDI),民主與政治不穩定性的數據由Polity IV數據庫和ICRG數據庫獲得。其中加星號為儒家虛擬變量。
2.1.1 估計方法
根據上述分析,我們參考Islam和Montenegro姓名(2002)的基本計量模型,并根據前述理論假設和文獻,進一步引進相關的解釋變量以及控制變量?;居嬃糠匠倘缦拢?/p>

其中,下標i代表地區,t代表時間,αt和 μi為觀測不到的時間效應和地區差異效應,εit則是隨機擾動項。被解釋變量ODR衡量制度變遷;解釋變量YDR表示少年撫養比,反映一國少年人口撫養負擔;解釋變量ODR表示老年撫養比,反映一國的老齡化程度。X則是一組潛在的影響制度變遷的控制變量,包括實際GDP增長率、民主程度、對外開放程度、經濟發展階段、通貨膨脹率、內外部沖突等。
考慮到各個國家之間發展的差異性,同時地區效應通常與解釋變量具有一定相關性,我們先行采取固定效應模型。對該模型進行Hausman檢驗得到的P值為0.00,顯示固定效應模型更為合適。為了克服因遺漏變量所造成的內生性問題,進一步檢驗實證結果的穩健性,我們一方面逐步控制了可能會對制度變遷產生影響的其他變量,另一方面也加入了時間啞變量,通過雙向固定效應模型進行分析。
2.1.2 估計結果
基于前文假設,我們首先用制度變量指標對少年撫養比和老年撫養比等兩個基本的解釋變量進行回歸。估計結果見表2所示。
表2中方程1的結果顯示,少兒撫養比對制度變遷具有十分顯著的正相關效應,而老年撫養比的估計系數則顯著為負值。其中,少年撫養比的系數相對較小。這說明一國人口處于相對較年輕的階段,社會更容易發生制度變革,但是變化的速度相對較為平緩,而老齡化問題往往會對一國的制度變化存在相對較為顯著的負向作用。
可能的解釋是,少年撫養比的變化對于一個制度而言并不具有一個直接的作用過程。假設在一個生育率相對穩定的時期,少年撫養比的增加往往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一國青中年勞動人口比重的改變,因為0~15的少年對應的父母年齡主要落在25~40的年齡區間。年輕群體的壯大通常會對一國的制度發展存在更為強烈的政治訴求,進而起到相應的推動作用。對于老年人口而言,其積聚報酬的年限相對較短,并且很難在短期內接受意識形態。因此,為了規避在制度變革中產生的風險,老年群體往往會阻礙一國的制度變革。
經濟發展階段顯然是影響制度變遷的一個重要因素。隨著國家經濟的發展,國民對于一個與經濟發展水平相匹配的社會制度的需求也趨于強烈,從而推動制度發展的可能性就越高。本文將對數形式的人均GDP放入回歸方程展開分析。方程2表明,經濟發展水平的系數顯著為正,表明一國經濟發展確實是導致制度持續變遷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并且,在控制了貿易開放程度后,少年撫養比和老年撫養比的估計系數都未發生較大的變化。

表2 靜態面板估計結果
為了克服因遺漏變量所造成的內生性問題,我們在回歸方程中逐步控制了可能會對制度變遷產生影響的其他變量:實際GDP增長率與通貨膨脹率,反映一國的經濟運行狀況;進出口總額占GDP比例,反映一國的對外開放程度;民主與政治不穩定性兩個變量,衡量政治因素對制度變遷的影響等。在控制了實際GDP增長率的方程3中顯示基本解釋變量仍然非常顯著,而且經濟增長率顯著推動了制度改善。其原因在于制度內生于經濟增長過程。一方面,制度的存在和不斷完善可以有效地激勵人們致力于各種經濟活動之中,通過對交易成本、個人激勵等方面影響,刺激民間投資和技術進步,實現經濟可持續增長。另一方面,當經濟快速發展時,也常常會伴隨著市場效率、微觀激勵機制的改善,反過來促進制度的變遷。方程5顯示的是進一步控制通貨膨脹變化的回歸結果。我們發現隨著通貨膨脹程度與制度存在顯著的負相關關系,表明一國政府在經濟大幅波動的情況下,往往更傾向于采取較為保守的制度決策。
對于政治因素,方程6與方程7在回歸中進一步分別控制了民主程度與政治不穩定性。方程6中,民主程度對于制度變遷的回歸并不是十分的顯著,這意味著民主程度對于制度沒有直接的影響。方程7則表明政治不穩定性與制度的變遷存在十分顯著的正相關性。這主要是由于,當一國的政治發生動蕩時,該國政府往往會傾向于通過制度的變革來順應國民的要求,進而維護自己的統治。因此,政治的波動與制度的改革是密切相關的。
為了進一步檢驗實證結果的穩健性,我們在方程8中加入了時間虛擬變量,通過雙向固定效應模型進行分析,結果發現原有的解釋變量與其他的相關控制變量依然十分顯著。這表明,從整體上來說,我們的實證結果在一定程度上具有相當高的穩健性。
2.2.1 估計方法
上述估計中,我們假定制度變遷的過程隨著人口等影響因素的即期變化而變化,即模型中并不存在一個自我動態調整的過程。但是,現實情況往往并非如此,制度變遷的過程中通常具有一定的路徑依賴特征,前一期的狀況往往對當期的結果存在著一定程度的影響。因此,進一步考察制度變化過程中的慣性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為此,我們將制度變量的一階滯后項作為解釋變量引入模型中,重新構建如下動態面板數據方程:

在估計動態面板模型的過程中,差分廣義矩估計(DIF-GMM)與系統廣義據估計(SYS-GMM)是目前最為常用的兩種方法。一般而言,SYS-GMM相對于DIF-GMM具有更好的有限樣本性質。但是,在后文估計與分析中,我們同時運用了兩種GMM方法,并進一步進行對照。此外,為了保證估計結果的穩健性,我們同時輔之以動態固定效應估計(FE)、混合數據OLS估計,并將部分變量替換估計。
2.2.2 估計結果
表3報告了動態估計的結果。第1、2欄為固定效應估計、第3、4欄為混合數據OLS估計。其中,第1、3欄為少年撫養比和老年撫養比為關注變量。第2、4欄以替換為總撫養比作為解釋變量作為穩健性檢驗。第6~8欄則分別使用了DIF-GMM和SYS-GMM方法,并在第8欄中將儒家文化作為虛擬變量作估計,探究東西方文化差異對于制度的影響。我們將主要分析SYS-GMM方法的估計結果,并對其他各欄中的結果進行輔助性說明。
根據表中的殘差序列相關(AR)檢驗與過度識別(Sargan)檢驗的結果,我們可以看出,估計變量的選取基本合理并且有效。在動態面板的估計中,因變量一階滯后的GMM估計系數往往位于FE和OLS之間。這主要是由于OLS傾向于高估系數值,而FE則傾向于低估此系數值。表3的估計結果符合這一計量理論預期,表明本文GMM估計質量較高。
本文所關注的制度變量具有相當強的慣性,且周期較長,其滯后一期系數為0.957。調整半周期為15.75年。這說明,制度變遷過程中的動態慣性也是影響制度發展的一個重要因素。制度變遷具有很強的路徑依賴性,存在著非常顯著的自我強化機制,這種強化機制會使得制度在以后發展中沿著既定的方向前進。此外,為了避免朝令夕改引起社會動蕩,一國往往傾向于采取較為穩健持續的制度。此外,我們假設文化習慣與意識形態的存在也會長期影響經濟環境的改變,而且會對制度的變遷路徑發揮作用。其背后的原因是不同的文化決定了不同的經濟行為和道德機制,進而決定了一國發展戰略的差異。為了衡量東西方文化差異對制度發展的影響,我們以儒家文化圈作為虛擬變量引入估計模型中去驗證這一猜想。然而,估計結果并不支持我們的判斷,文化因素對制度變遷的影響均不顯著??赡艿脑蛑饕怯捎谖幕瘜χ贫鹊挠绊懯且粋€長期的過程,而本文限于數據可得性等原因,時間跨度較短,故未能充分反映文化對制度變遷的影響。此外,文化全球化背景的沖擊下,也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文化差異對制度的沖擊,從而導致結果并不顯著。
人口結構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許多經濟現象的產生與發展。然而,針對人口結構在一國制度變遷過程中的作用機制卻鮮有研究,尤其在實證研究方面。本文構建靜態面板和動態面板模型,運用面板固定效應模型(FE)、系統廣義矩(SYS-GMM)、差分廣義矩(DIF-GMM)、混合面板最小二乘法(Pooled OLS)等多種方法對全球48個國家和地區1996~2011年的面板數據進行分析,著重探究了人口因素是否能夠影響制度的變遷。
我們發現,人口結構與制度變遷之間存在著密切的聯系,其中少兒撫養比對制度的變遷具有十分顯著的正相關效應,而老年撫養比的估計系數則顯著為負向關系。這說明,人口結構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制度變遷。一國青中年勞動力的增加會加速制度發展,而老年人口比重的增大則會相對阻礙制度發展。這主要是由于青中年群體的壯大往往會使得一國有著更為強烈的政治訴求,希望自己能在制度的變革和發展過程中,實現自身效應的最大化。然而,對于老年群體而言,出于風險和未來收益的考慮,他們受到的激勵會更少一些。因此,老年人口比重的增加有可能阻礙一國制度的變革,從而避免使自己的已有資產在制度變革的過程中遭受損失。
從本文的研究結果來看,一國人口結構將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該國的制度變遷甚至民主進程。其重要的政策含義在于:在我國人口紅利即將消失的重要歷史轉折點,我國是否應當抓住這一機遇進一步推動制度的完善與發展?否則,隨著人口紅利的消失以及老齡化的加速,我國在改革過程中是否會面臨更強的阻礙力量和更大的變革成本呢?盡管本文數據庫的時間跨度有限,部分測度指標并不完美,但本文關于人口結構急劇變遷背景下的中國改革時間點和節奏的思考頗具警示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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