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倩云
(沈陽師范大學社會學學院,沈陽 110034)
改革開放前我國是由計劃經濟體制主導下的單位社會,每個社會成員都被歸入一個特定單位,國家通過高度集中的再分配體制壟斷了重要的社會資源,而社會成員只有憑借單位身份才可獲取生存資源,因此學者們認為我國計劃經濟時期是一個典型的身份社會。1979年后我國由計劃經濟體制轉為由國家引導下的市場經濟體制。那么在市場經濟時期的社會還是以往的身份社會嗎?在這一經濟時期的社會中又產生了哪些新的身份?這些身份有是如何獲取社會資源的呢?想要回答這些問題,我們就必須要先要理清“身份”這一概念和與之相關的歷史。
身份與身份社會是兩個密切相關的概念,談及身份我們就必須要先了解身份社會。身份社會的概念最早源于19世紀梅因關于傳統社會向近現代法制社會轉變的論斷。他認為所有進步社會的運動在某點上是一致的,即運動發展過程中用“契約”代替源自“家族”各種權利和義務,“所有進步社會的運動,到此處為止,是一個‘身份到契約’的運動”。這里傳統社會是指一種身份社會,在身份社會里的各種權利和義務都來源于家族的關系。中國的傳統社會就如梅因所論的身份關系極為發達的社會,是基于血緣宗族關系之上的社會,個人屬于家庭,血緣是連接家族和社會的基本紐帶,重要的社會資源也是依據血緣的基礎來進行分配的,而現代社會則是一種契約社會。在梅因的論斷里“身份”包含了等級、地位、特權和不平等的意思。韋伯同樣使用這一詞來描述傳統社會結構,并將傳統社會結構與現代市場結構進行了比較,但值得注意的是韋伯所指的“身份”作為一種描述歷史事實的詞語,只是特指貴族、皇族、嗣位繼承等地位不可更改的現象。
對于身份的概念,目前學術界沒有一個統一的界定,有的學者認為“身份,是指生而有之的可以成為獲得財富和地位的依據”。筆者在本文中主要是借用張靜對“身份”的界定。身份是社會成員在社會中的位置,其核心內容包括特定的權利、義務、責任、忠誠對象、認同和行事規則,還包括該權利、責任和忠誠存在的合法化理由。如果這些理由發生了變化,社會成員的忠誠和歸屬就會發生變化,一些權利、責任就會被排除在行為效法之外,人們就會開始嘗試新的行動規則。所有這些方面都隱含在對社會身份的認識當中,被社會成員接受、承認、效法和(對他人的行為形成)期待,因此從“身份到契約”并不意味著身份的消失(即使在契約時代,具有等級含義的身份仍然存在),它只意味著社會成員的身份關系發生了轉換,他們從一種身份關系轉向了另一種身份關系。
改革開放前中國社會就是一個存在著各種身份的社會,但這種身份社會不同于傳統基于血緣宗族關系之上的倫理身份社會,它是計劃經濟下的產物。在計劃經濟體制下出現了一系列新的身份所享有的差別性權利和義務都是由國家事先給定的,個人依附的不再是家族,而是依附于單位與國家。因此有的學者將這種身份社會稱為計劃身份社會。而王愛云分析了身份社會是計劃經濟體制的客觀產物的三個主要原因:第一,這與中國悠久的等級社會傳統有關,即人一生下來就確定了貴賤等級“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打地洞”;第二,與計劃經濟體制下契約關系的缺失密不可分;第三,由于當時社會資源的嚴重短缺和國家對這種資源的全面壟斷,在資源由國家統一分配而本身又嚴重短缺的情況下,只能將受分配對象分為三六九等,并以此確定資源配置的優先順序。盡管許多學者都對計劃時期的身份社會做了種種分析,但最有代表性和影響性的還是魏昂德所提出的“新傳統主義”。魏昂德提出在中國單位組織內普遍存在著“依附”、“庇護”、“有原則的特殊主義”等現象,這些現象的產生原因是由于中國共產黨所建立起來的一套特有的、制度化的政治經濟組織形式,而這種組織特性和社會特性就稱為“新傳統主義”。魏昂德認為造成個人對單位及其領導的政治經濟依附的原因,不僅僅是單位領導對資源分配控制的權力,更重要的是在單位制中,領導與積極分子之間發展出了一種獨特的與上下互惠的“庇護——依賴”關系。它并非是西方現代組織中的非正式結構,而是一種領導與積極分子之間建立的既有“個人因素”,又有“非個人化道德信念以及正式的制度角色”的互惠性網絡。正是這種互惠性關系才是支配計劃經濟體制下工廠工人行為的潛藏機制。共產黨社會的計劃體制造成了工人制度性的依附,即工人在經濟上依附單位,在政治上依附工廠內的領導。而這種制度性的依附結構在實際的運作過程中逐漸造就了工廠內的制度化的亞文化,即單位內工人尋求私下交易和“拉關系”的行為方式,領導與下屬的關系及工人行為策略等。制度性的依附和制度化的亞文化之間的互動和實際運行的張力推動了共產黨社會新傳統主義的生產和延續,因此在一定程度上來說制度性的依附和制度性的亞文化影響著計劃經濟時期身份社會的形成。
那在社會轉型和單位制變遷的今天,魏昂德的“新傳統主義”還能解釋當前的社會事實嗎?對此國內學術界持兩種不同的看法,李鉺金通過對東北兩家國有企業工人下崗名單確定過程的考察,認為改革開放后國營企業內部仍然存在著魏昂德所說的庇護關系,“新傳統主義”的單位政治具有延續性。另外一些學者則強調市場化改革與再分配體制遵循著完全不同的邏輯,既使是過去典型的單位組織,在引入市場機制之后,其組織方式已開始從身份到契約、從抽象整體利益為主的單位組織轉向以具體個人利益為導向的契約組織;在企業內部工人群體出現分化,特別是對于市場化進程較快的沿海地區,單位制的“新傳統主義”特征基本已經在國有中小企業中消失,而新的工廠則呈現出一種“去組織化的專制主義”特征。
改革開放后我國進入了市場經濟時期,原有的計劃經濟體制已被取代,變為由國家引導下的市場經濟體系。計劃經濟時期的身份社會面貌已經發生了大大的改變,一些身份被淹沒在社會進步的過程之中,而另一些身份在今天仍然發揮著作用,獲取著重要的社會資源。然而不可否認的是隨著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一些新的身份以及新的政治單位得以產生,它們在性質上全然不同于以往我們所見的舊社會身份和社會單位,并且在國家制度的建設下獲取社會資源。私營企業主是20世紀80年代市場經濟體制確立后產生的一種新的身份,它在自由市場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今天多數私營企業主通過政策的保護,以及自身的優勢在社會中獲取大量的社會資源。
而這里有必要一提的是,身份的建構既是自上而下的同時也是自下而上的,是被動的同時也是主動的。從自上而下的、被動的來看,主要是指制度—結構方面,國家在設計制度中包括法律和政策等方面,怎么在不同的社會成員中分配權利、責任和義務,從而以強制的途徑秩序。從自下而上的,主動的方面就是社會成員對于自我身份的期待、接受和認同。但國家組織、正式法律規則、社會民意乃至成員認同,都可能創造、確立、維護或者消除、破壞某種身份,從而使社會中的權威資源出現重新配置,使某一部分社會身份獲得相對較優越或相對較弱勢的地位。新、舊社會身份間的關系也會發生激烈變化甚至沖突,社會的整合過程也將充滿了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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