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舊“影”那些歷史中的老影院

申城舊“影”那些歷史中的老影院

影院是城市里神秘的所在，在這里上演了無數的悲歡離合。缺少電影院的城市不是現代城市，是沒有靈魂的城市。一直以來，上海就是一個海納百川的地方，是接受新鮮事物最快、各種潮流云集的地方。1895年12月28日，盧米埃爾兄弟在巴黎“大咖啡館”（Grand Café）首次公映自己拍攝的影片，標志電影的正式誕生，“大咖啡館”似乎也成了有史以來的第一所影院。僅僅大約一年以后，電影就傳入上海，上海的影院也開始出現……

文/沈思睿

1896年8月11日，盧米埃爾向世界展示他的新發明之后才8個月，上海對盧米埃爾的發明便作了回應，在徐園放映了電影；隨后，1908年，虹口大戲院的誕生，使得上海有了第一座電影院。按程季華主編的《中國電影發展史》，及《閘北區志》記載，1896年8月11日，西方商人在上海西唐家弄（今天潼路814弄35支弄）徐園“又一村”，放映西洋影戲（電影）《馬房失火》等14部短片，為中國第一次營業性電影放映活動記錄。而早在1896年6、7月間，上海的《中報》《新聞報》《申報》就已刊出“西洋影戲”的廣告。1898年5月20日上海《趣報》上發表的《徐園紀游敘》一文，提供了徐園放映的情況和節目。其中段落如下

“……堂上燭滅，方演影戲。第一出為《馬房失火》，第二為《足踏行車》，第三為《倒行斛斗》，第四為《酒家沽飲》，第五為《廣道馳車》，第六為《瞻禮教堂》，第七為《左右親嘴》，第八為《春度玉門》，第九為《撲地尋歡》，第十為《空場試馬》，第十一為《水池浴戲》，第十二為《造鐵擊車》，第十三為《執棍騰空》，第十四為《秋千弄技》。以上各出，人物活動，惟妙惟肖，矚目者皆以為此中有人，呼之欲出也”。從這篇記敘看來，這些短片的內容，也都只是一些事物片斷和情景的紀錄而已，或也可能只是一些幻燈片而已，由于年代久遠，且缺乏有力佐證，故無從全考。

早年的戲園

早期的電影活動多為流動放映，租借一些茶樓（如天華茶園、同慶茶園、青蓮閣）、園林（如徐園、張園）、賓館（如禮查飯店）等地為放映場所。

此處不得不提到西班牙人雷瑪斯（Antonio Ramos），他在上海早期的電影活動中甚為活躍。1898年，另一位西班牙商人加倫.白克已在上海虹口乍浦路跑冰場租場放映電影，1902年，白克將電影放映設備與膠片轉讓給了雷瑪斯，由此開始了后者“上海電影大王”的歷程。1904年，雷瑪斯租下福州路青蓮閣（外文書店舊址）的一間小屋放映電影，成為全市第一個固定的電影放映點。1908年，雷瑪斯購下乍浦路中西書院北首112號的跑冰場場地（即原加倫.白克租場放映地點），用鉛皮搭建一座簡易建筑，起名虹口活動影戲園，設木板坐椅250只，12月22日開幕，首映西片《龍巢》，是為中國第一家正式電影院。1918年，雷瑪斯委托在上海創業的西班牙年輕建筑師阿貝拉多.拉富恩特（Abelardo Lafuente）把鐵皮房改建為鋼筋磚木拱形結構，場內為一層，座位相應增加到710個，門面二層，增辟觀眾休息室、辦公室、會客室等，并裝置暖氣設備。1919年，正式定名虹口大戲院。1988年，這座具有重要歷史地位的電影院因海寧路拓寬全部拆毀，如今只剩海寧路乍浦路口綠地內的一塊紀念性標志牌。

1914年，雷瑪斯又在靜安寺路（Bubbling Well Road，又名涌泉路，今南京西路）127號創辦夏令配克大戲院（Olympic Theatre），同年9月8 日營業，首映法國片《何等英雄》，最早的3部國產故事片《閆瑞生》《海誓》《紅粉骷髏》均在此首映。1929年美國電氣工程師高樂為電影院安裝有聲放映設備，率先公映美國有聲片《飛將軍》。1939 年改名大華大戲院（Embassy theatre），專映美國原版片，其中《亂世佳人》連映42天，首創滬上影院賣座最高紀錄。1951年3月底，該院更名為新華電影院，曾首創星期日兒童場、學生場、星期日原版片專場。1994年，在市政改造中拆除。

另一家與雷瑪斯密切相關的就是恩派亞大戲院（Empire Theatre），位于霞飛路（淮海中路）81號，鋼筋混凝土結構，觀眾廳二層，共788座。1921年由雷瑪斯創辦。1926年3月，租與中央影戲公司，放映電影。1931年轉為出售。1936年，轉售張偉濤、張偉達，改演地方戲。1937年，八一三事變后，恩派亞大戲院成為四川旅滬同鄉會創辦的難民收容所。上海國難教育社和中共地下組織委派臨育學校青年教師、中共地下黨員吳新稼入所，開展抗日宣傳活動。1937年9月3日，孩子劇團宣告成立，并舉行首場演出，后于上海街頭、工廠、學校演出話劇《仁丹胡子》、歌曲《大刀進行曲》等。11月18日，離滬赴后方進行抗日宣傳。茅盾稱其為“抗戰的血泊中產生的一朵奇花”。1951年12月24日，改名嵩山戲院。20世紀50年代末，專映電影，改名嵩山電影院。現也已拆除。

工部局的介入

自電影進入上海以后，租界管理當局就注意到了這種大眾娛樂形式的發展潛力及蓬勃趨勢，并著手加以管理。工部局（Shanghai Municipal Council）對電影實施管理，最初體現在對影院營業執照的發放。這項權力，是由1845、1854年上海租界的《土地章程》（Shanghai Land Regulation）及其附律（By-laws）賦予的。營業執照的申請與發放牽涉面很廣，從建筑、設備、消防、治安、放映內容直至營業時間，均有詳細規定。

從現存的工部局檔案中可發現，最早有關電影院的材料是1908年5月8日工部局工務處（Public Works Department）收到的為開設電影院而遞交的房屋改建申請，工務處為此還專門發函警務處督察長征求意見。1917-1918年，工部局修訂了《土地章程》附律第33-37條，并由召開的租界納稅人特別大會通過，其中第34條——各類營業執照發放條款的修訂文本中正式出現了“cinema to graph”（影戲館/電影院）的名目。現存上海檔案館1921、1925年版的工部局執照章程手冊（Handbook Of Licence Conditions），均有影戲館（電影院）執照申領章程，條文多達45項，居各種經營類娛樂場所執照之冠。

工部局對戲院（影院）這種人群聚集場所的安全隱患也較為重視，1903年工部局《捐照章程》中規定了外國戲館、歌唱廳等公共建筑防火通道設置要求，火政處對經常發生火油、賽璐路等危險物品引起火災的場所尤其重視。1910年1月25日《申報》詳細刊登“法租界影戲場管理章程”。從內容看,除“不得演淫穢之事”從道德方面對內容進行限制外,更多考慮的是防火等安全問題,包括對閉門時間的規定，如1916年頒布的《戲院等特別規則》就是針對越來越頻發的戲院（影院）安全事故所修訂頒發的。“規則”共46條，充分考慮了戲院（影院）這類特殊建筑類型的空間、功能特點，并重點關注其消防安全的內容。

公共租界的影院

自電影傳入上海后的20年，上海的影院持續發展，至20世紀20年代中期，全國有影院140家，上海獨占39家，遠高于第二位的北京（13家）和第三位的哈爾濱（12家）。上海的影院設施也是獨占鰲頭，高檔影院的放映設備,多為產自美國的最新器材，很多影院已經擺脫了簡陋的木板銀幕，取而代之的是上好材料的白布銀幕。20世紀20至30年代，是上海影院業大發展、電影市場十分繁榮的時期。短短20年間，新建開設的電影院達40余座,而且涌現出像大光明、大上海、國泰、卡爾登、南京、光陸、新光、卡德、奧迪安等一大批在當時可謂建筑雄偉、裝飾華麗、設施齊全的影院。始建于1928年,1933年又重建的大光明影戲院，曾有“遠東第一影院”之稱，這些影視場所大多由外資經營，但隨著國產電影業的崛起，中國人自己經營的劇場也漸漸嶄露頭角。《1930年上海指南》卷五，食宿游覽之“影戲”篇中有如下記述：“影戲一項，初僅各外國影戲院及少數中國戲院映演。所映演者全系外國影片。風俗人情每多隔膜。故民眾不甚感覺興趣。年來中國影戲事業突然發達，自制影片甚多。觀眾漸普遍與一般社會。故影戲院之開設日漸加增。”而且當時的影戲院，也根據背后營運方的不同，播放的影片也不盡相同，這應該是類似于現在院線的概念。當時像國泰、光陸、南京等大戲院早已是市民耳熟能詳的了，但其實像卡爾登大戲院、奧迪安大戲院、大上海大戲院也是顯赫一時的著名場所。

卡爾登大戲院（Carlton Theatre，后名長江劇場）位于上海派克路（Park Road,今黃河路）21號，1921年由英國人創辦的“天津中國影戲院公司”投資興建，1923年竣工，有座位909個，陳設富麗，有冷暖氣裝置，附屬設施包括咖啡廳、彈子房、舞廳等，極盡豪華。卡爾登大戲院最初專映外國電影，并與美國派拉蒙制片公司達成協議，作為其影片的首輪影戲院，后來也利用舞臺優勢上演新舊戲劇，成為老上海話劇藝術的活動據點。該戲院建國后改名為長江劇院，20世紀90年代拆除。

奧迪安大戲院（Odeon Theatre），位于北四川路（今四川北路）1078號，由煙商永泰和公司總經理陳伯昭獨資建造，1925年10月9日開業，首映《劍底鶯聲》。該院布置之華麗，足與卡爾登媲美。陳伯昭又經營奧迪安電影公司，美國派拉蒙片均歸其經營，是當時虹口地區時尚達人趨之若鶩之地。魯迅先生在他的日記中也有他與三弟及廣平去奧迪安看戲的記錄，其中一處還有細節：“二十日晴。午后欽文來。贈內山以蟹八枚。下午清水君來。夜同廣平往奧迪安大戲院觀《故宇妖風》電影。”令人扼腕的是，1932年，一二八淞滬抗戰，該戲院毀于戰火。

大上海電影院（大上海大戲院， Metropol Theater） ，位于西藏中路500號。1933年12月6日融融股份公司創辦，稱大上海大戲院。華蓋建筑事務所設計。建筑采用立體式，共6層，高20米。外墻為黑色玻璃墻面，中間嵌裝霓虹燈。內部地板全部以橡皮鋪墊。觀眾廳設座1629席。放映、演出兩用，后臺化妝間和宿舍自二樓以上均有設置。開幕獲福克斯（FOX）、雷電華（RKO）兩公司首映權，在滬上影院中頗具影響。1943年冬被偽“華影”接管，抗日戰爭勝利后以放映雷電華公司首映影片為主。1948年，袁雪芬領銜的雪聲劇團在此演出3個月。1994年7月，進行大規模改造，現仍在運營中。

法租界的影院

除公共租界外，在法租界也有不少知名的影劇院，如市民有口皆碑的蘭心、國泰等。而當時與其同名的還有巴黎大戲院、中華大戲院以及辣斐大戲院等等。

巴黎大戲院（Paris theatre），位于霞飛路（今淮海中路）550號，原為1926年丁潤庠創建的東華大戲院，專映電影。1927年1月起一度改稱孔雀東華大戲院。1930年改稱巴黎大戲院，兼演話劇和滬劇。1943年10月著名戲劇家黃佐臨領導的苦干劇團在此正式亮出牌子，先后演出《飄》《梁上君子》《林沖》《牛郎織女》等話劇。1945年1月，苦干劇團遷至辣斐大戲院。而當時在法租界相當活躍的白俄僑民社團-俄國話劇團也經常以該處為演出基地，1931年9月5日成立的俄國室內劇團，1933年8月更名為俄國話劇團。主要領導人為知名導演、音樂家普里貝特科娃和話劇表演藝術家托姆斯基。有喜劇表演藝術家彼得羅夫等一批舊俄優秀演員。演出大量輕喜劇與果戈里的《欽差大臣》、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屠格涅夫的《父與子》等經典話劇，以及中國曹禺的《日出》，該劇團1942年停辦。巴黎大戲院1951年改名淮海電影院，專映電影，現已拆除。

辣斐大戲院（Lafayette theater），位于辣斐路（今復興中路）323號，1933年開業。匈牙利著名建筑師鄔達克設計，美康公司經營，主要放映外國影片和演劇。1946年10月19日，上海文藝界人士在此舉行魯迅逝世10周年紀念大會，周恩來與會并發表演說。1951年改為長城電影院。“文化大革命”中一度稱長征電影院。1987年5月翻建，二樓為電影觀眾廳，設695座，底樓辟舞廳、餐飲廳等。20世紀90年代初，新天地地區大規模改造期間停業，現建筑外觀仍然保留，內部移為他用，部分作為軌交10號線出站口。關于中華大戲院（Chinese Theatre）的文字和影像較少，按照《1930年上海指南》的記載，位置在吉祥街105號（近愛多亞路口），就是現在延安東路江西南路口的位置。

20世紀20至30年代，滬上電影放映場所伴隨著上海電影業的高速發展逐步達到巔峰，1941年底太平洋戰爭爆發后，上海租界地區“孤島”消失，很多影院被日軍占用，被迫映演日本影片。日偽當局成立中華電影股份有限公司，強行接管12家影院。不愿加入該公司的影院，無片可放，只得改演戲劇或改行，影業受到較大沖擊，抗戰勝利后，由于政局不穩，繼而內戰爆發，上海的電影發行放映業漸入困境，但影院數量仍位居亞洲城市前列。據《上海電影志》統計，1949年5月，上海解放。遺留下來的放映單位52家，放映技術人員200余名。

現今，一些老影院仍在發揮它強大的生命力，一些則舊貌新顏脫胎換骨，其中最典型的是建于20世紀40年代早期，位于漢口路西藏中路口的皇后大戲院，現在原址上拔地而起的和平影都是上海設施最佳的觀影場所之一，時尚達人觀看IMAX 3D電影的必選場所。還有部分經典影院在城市變革的洪流中湮沒，但它們見證了海上影業百年發展歷程，并且留給這座城市最珍貴的電影記憶。

參考書目：《上海通志》《上海電影志》《黃浦區志》《閘北區志》《虹口區志》《盧灣區志》《1930上海指南》

參考論文：復旦大學新聞學院，何蓮：《申報里的早期上海電影：1896—1915年》；中國藝術研究院，劉思羽：《百年中國影院史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