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訊與SS/L專利訴訟始末及啟示

● 文|北京空間科技信息研究所 薛培元

衛訊與SS/L專利訴訟始末及啟示

● 文|北京空間科技信息研究所 薛培元

一、引言

自2012年起，寬帶衛星運營商衛訊公司（ViaSat Inc.）起訴衛星制造商勞拉空間系統公司（以下簡稱“SS/L”）專利侵權案，到2014年9月，以后者賠償前者1億美元、雙方和解而告一段落。這次訴訟的焦點是衛訊公司起訴SS/L侵犯了其3項專利。雙方圍繞專利侵權開展的起訴與反訴已塵埃落定，但因賠償要在2年半時間內完成，目前仍在執行中，所以對此專利訴訟的前因后果進行梳理，分析涉訴專利的基本情況，可以獲得對衛星制造商和運營商均有所啟發的東西，起到以史為鑒的作用。

二、衛訊公司的起訴及其起因

衛訊公司是美國寬帶衛星運營商，勞拉空間與通信公司（以下簡稱“勞拉公司”）是全球知名的衛星通信服務商，SS/L是勞拉公司旗下的全球商業通信衛星制造商。這三家公司是這次訴訟次第登場的主角，后面將有詳述。

為了開展寬帶衛星通信業務，衛訊公司于2008年與SS/L簽訂大容量Ka頻段寬帶通信衛星Viasat-1的制造合同，衛星于2011年發射，2012年1月投入運營，總容量為140Gbit/s，超過了當時覆蓋全北美的雙向C、Ku和Ka頻段的全部容量總和。作為知名的衛星制造商，除了為衛訊公司制造Viasat-1衛星外，SS/L還于2010年5月與衛訊公司的競爭對手休斯網絡系統公司（Hughes Network Systems，以下簡稱“休斯公司”）簽訂了Jupiter/Echostar-17衛星的研制合同，該衛星于2012年5月發射。衛訊公司與SS/L的糾紛就是集中在這顆衛星上。

衛訊在與SS/L簽訂Viasat-1衛星制造合同后不久，即開始監控屬于本公司的技術。在此過程中，衛訊公司發現Viasat-1衛星與其競爭對手休斯公司的Jupiter/Echostar-17衛星存在相似性。這兩顆衛星均為新一代大容量Ka頻段寬帶衛星，可以向用戶提供可與地面網絡相媲美的互聯網體驗，衛星的數據吞吐能力均可達140Gbit/s，是兩家競爭對手爭奪北美寬帶通信市場的殺手锏。

衛訊公司對技術的保護有較強的意識，圍繞Viasat-1衛星及時進行專利申請。因為當時與Viasat-1衛星有關的專利申請尚未授權，衛訊公司沒有對SS/L提出正式抗議。2011年8月、11月和2012年1月，衛訊公司的3項與高通量寬帶衛星及其地面網絡有關的專利獲得授權。特別是第3件專利于2012年1月31日的授權，更加堅定了衛訊公司通過專利這一武器，通過訴訟來維護自身權益的決心。2月1日，也就是在第3件專利獲得授權的第二天早上，衛訊公司的法律團隊、位于舊金山的法律事務所Quinn、Emanuel、Urquhart&Sullivan就向南加州地方法院提起了起訴書長達27頁的這場訴訟，指控勞拉公司和SS/L專利侵權及合同違約。

衛訊公司的起訴書稱，SS/L及其母公司勞拉公司在數顆SS/L制造的衛星、特別是為其最大競爭對手休斯網絡系統公司（Hughes Network Systems）制造的Ka頻段的Jupiter/Echostar-17衛星上使用了衛訊公司的知識產權。衛訊公司稱SS/L開發的用于Viasat-1衛星在軌測試的頻率復用測試方法是衛訊公司的知識產權。沒有衛訊公司的許可，禁止SS/L將該測試方法用于其他衛星計劃。

衛訊公司的訴狀稱，是它向SS/L公司提供了Viasat-1衛星的設計方案，SS/L非法使用了設計方案來贏得其他業務，衛訊公司估計，自2008年以來SS/L因此獲利10億美元或更多。

衛訊公司在寫給南加州法庭的一份文件中說，勞拉公司在SS/L贏得衛訊公司的Viasat-1 Ka頻段消費者寬帶衛星的建造合同中是發揮了作用的。衛訊公司指控勞拉公司作為SS/L的母公司，是指揮SS/L各項工作的大腦，無法與這場糾紛脫離干系。衛訊公司稱SS/L在勞拉公司的指使下，使用衛訊公司的知識產權贏得了其他的衛星合同，特別是衛訊公司的直接競爭對手休斯公司的Jupiter/Echostar -17衛星的制造合同，衛訊公司認為此舉使自己喪失了市場優勢。

針對SS/L的專利侵權，衛訊公司主張獲賠8億美元，理由是，休斯公司的Jupiter/Echostar-17在15年左右的運營時間內，可以創造30億到40億美元的收入。如果沒有使用衛訊的技術，衛星的數據吞吐量雖號稱超過100Gbit/s，但僅能達到該吞吐量的1/3。如果要達到標稱的數據吞吐能力，休斯公司只能通過建造多顆衛星才能提供等效的服務，創造等效的銷售額。

三、SS/L的反訴

2012年4月9日，SS/L針對衛訊公司提起的專利侵權訴訟提出了反訴，稱衛訊侵犯了自己的專利。反訴拒絕了衛訊公司的請求，稱衛訊公司竟然把基本的物理學原理主張為其專有信息。

SS/L的訴狀稱，盡管2006年Viasat-1衛星的業務需求在某種程度上獨一無二，但完成其業務需求所需的衛星設計原理并非新生事物。上面提到的測試方法，也是在SS/L證明衛訊公司的建議可行后才在Viasat衛星上采用的。

SS/L進一步聲稱，衛訊公司企圖將20世紀90年代中期由洛克希德·馬丁公司在Astrolink寬帶衛星系統中開發的知識產權據為己有。Astrolink盡管沒有建成，但系統設計方案構成了專利法上所稱的“現有技術”，已喪失新穎性，因此衛訊公司應當在申請專利時向美國專利商標局予以披露。

SS/L特別指出，早在2006年10月6日，兩家公司在討論Viasat-1衛星系統方案時，SS/L的幻燈片演示就明確標明“專屬于勞拉”的字樣，其中包括了后來被衛訊聲稱屬于自己的多項技術內容。自2006年以來，衛訊公司多次主張包括SS/L在內的多個其他公司的構思屬于自己。反訴狀列舉了衛訊公司提供給SS/L的衛星寬帶系統構思的數個事例，其中有的要求進行重大可行性修改，否則就徹底予以否定。

SS/L辯解說，在它們制造的衛星上沒有一項技術是其用戶所擁有的。

2012年6月，也就是衛訊公司將勞拉公司與SS/L列為共同被告的幾乎同時，加拿大麥克唐納·德特威勒聯營公司(MDA)和勞拉公司宣布，MDA以11億美元現金交易價格收購SS/L。同年11月2日，交易完成。

針對這場專利訴訟，勞拉公司反對衛訊公司企圖將自己拖進該訴訟的做法，稱勞拉公司已經與衛訊公司提起的這樁案子無關。但MDA和SS/L對勞拉公司的說法表示反對，因為當時出售的條件是母公司保留對衛訊公司這場訴訟的所有義務，最后經過協商，勞拉公司同意進行應訴。勞拉公司與MDA同意在2016年10月前，先擱置誰應該對這場訴訟負責。

四、和解告終

衛訊公司與SS/L的這場專利侵權糾紛訴訟持續了2年，雙方為此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衛訊公司為打這場官司花費了3000萬美元。衛訊公司總裁Dankberg稱，鑒于涉訴技術已經陳舊，公司應集中精力開發新技術而不是糾纏于舊技術。雙方都表達了和解的意愿。

2014年9月，勞拉公司及SS/L同意，在未來兩年半的時間內，向衛訊公司支付1億美元的賠償，以解決這場曠日持久的專利訴訟。這1億美元包括侵權損害賠償和使用許可費，支付方式為，先立即支付4000萬美元，在以后的30個月內支付其余6000萬美元，由勞拉公司和SS/L共同支付。作為專利使用許可，衛訊公司同意SS/L在以后的Ka頻段寬帶高通量衛星制造中使用本公司的上述專利。勞拉公司稱，它與SS/L同意就先期支付的4000萬美元進行分擔，對其余的6000萬美元，由兩公司指定一家獨立的仲裁機構來決定各自承擔的份額。2014年12月，最終確定勞拉公司負擔4500萬美元，MDA和SS/L負擔5500萬美元。這一爭端解決是商業衛星通信領域知識產權糾紛賠付最大的一筆。

五、訴訟背景分析

盡管衛訊公司與SS/L的這場專利侵權糾紛以1億美元之巨的侵權賠償和許可使用費達成和解而暫告一段落，但訴訟背后的因素，包括政策法規、市場競爭、決策者的知識產權保護意識等方面都值得總結思考。

1、政策法規改革

通過考察美國專利制度的沿革，可以知道美國在專利申請上實行的是“先發明主義”，也就是指兩人以上有相同的發明時，其申請符合專利要件及要求的話，以先發明者取得專利權。自1790年美國建立專利制度以來一直沿用這一制度，已有200多年的歷史。

在國際專利制度一體化的趨勢下，美國國內外對該制度的質疑越來越多，美國“先發明主義”制度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維持這一制度的立場也逐漸放松。自2005年以來提出的一系列專利改革法案，正是欲將行之多年的“先發明主義”改為“先申請主義”。

2011年，美國參議院和眾議院通過投票，將“先發明主義” 修改為“先申請主義”，”即指兩人以上有相同發明時，以先申請者取得專利。

通過對衛訊公司涉案的3項專利的申請時間看，最早從2006年開始申請，三項涉案專利分別在2011年8月、11月和2012年1月獲得授權。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衛訊公司及時跟蹤專利制度改革的新舉措，及時通過申請專利，進而獲得對自己的技術保護。因為在衛星制造商和運營商在進行技術方案討論階段，一般很難將所涉及的技術構思截然分開，如果像衛訊這樣保持很強的專利申請意識，就能夠在雙方合作的同時，充分利用專利政策及時提出專利申請，從而維護好自己的利益。

2、市場競爭

全球寬帶衛星通信業務最發達的地區是美國，競爭最激烈的也是美國。衛訊之所以對SS/L的專利侵權揪住不放，除了侵權這一基本事實存在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SS/L為休斯公司制造了與Viasat-1類似的大容量衛星——Jupiter/Echostar-17，對衛訊公司在北美地區開展寬帶衛星通信業務直接構成了威脅，SS/L從一定意義上說是幫了休斯公司的忙，這自然是衛訊公司不愿看到的。

衛訊公司與休斯公司的市場競爭由來已久，競爭的市場除了美國本土，還擴展到了海外，兩家的市場競爭和沖突也時有發生。2009年，衛訊公司與阿聯酋的衛星運營商Yahsat簽訂了4600萬美元的合同，但不久就對合同進行了修改。2011年3月，在衛訊公司已經與Yahsat公司最終簽訂合同幾個月后，休斯公司從中作梗，把與Yahsat的合作搶到了手，簽訂了2700萬美元的合同，這一行為可能也是導致這場專利糾紛爆發的原因之一。

3、決策者的知識產權保護意識

相比于衛星制造商，衛星運營商面臨的市場競爭更加激烈，至少包括來自地面寬帶運營商和衛星運營同行的雙重競爭，因此市場競爭意識和技術保護意識更強，這一點可以通過上面的這場專利訴訟中原被告雙方領導人的表述中略見一二。

Targoff是勞拉公司的CEO，John Celli是SS/L的CEO，Dankberg是衛訊公司的CEO。面對衛訊公司提起的專利侵權訴訟，Targoff在一份聲明中說，他對這場訴訟深表意外，認為衛訊公司完全可以與勞拉公司通過商談方式解決，大可不必鬧上法庭。Targoff在談到這場訴訟時說，勞拉公司大約有160項專利，但從來沒有花很大精力考慮如何評估其價值，他認為這一行業不同于其他，盡管也有專利糾紛，但并不多。他一直主張通過商談而不是訴訟來解決雙方爭端。

John Celli對SS/L能打贏這場官司顯得信心滿滿。在2012年2月28日召開的世界空間風險論壇會議上，他說自己的公司將把官司打到底以維護自己的聲譽。Celli說，“我們請了比他們更多的律師，我們干衛星制造都55年了，造了240顆衛星，這期間我們一直關注客戶利益，其中包括他們的知識產權，我們會提出反訴。”

衛訊CEO Dankberg則予以反駁。他說幾年來衛訊公司要求勞拉注意自己的關切，但勞拉公司不理不睬。無奈之下，只能拿起專利武器來維護自己的權益。

其實，Targoff和Dankberg兩人并不陌生。Targoff從2003年起就是衛訊公司董事會6位董事之一。就在衛訊公司提起這場訴訟5天前，Targoff還被衛訊公司董事會獎勵了6600份衛訊公司的股票。在衛訊公司提前這場訴訟后他退出了衛訊公司董事會。兩人英雄相惜。2012年2月，在一次訪談中，Dankberg表示他對Targoff萬分尊敬，Targoff也表示對Dankberg很尊敬。此刻兄弟反目成仇，實則各為其主。

這次訴訟對衛訊公司的第二顆大容量通信衛星Viasat-2制造商的選擇提出了難題，盡管衛訊公司領導層聲稱這次訴訟不會影響第二顆衛星的制造。原本計劃2011年授出的訂單，直到2013年5月，波音公司戰勝了洛克希德·馬丁公司，獲得了Viasat-2衛星的制造合同。

六、啟示

衛訊公司提起的這場專利侵權訴訟，是迄今國際上商業衛星通信領域知識產權糾紛賠付最大的一筆，以專利為代表的知識產權的力量可見一斑。從這場為期2年多的專利侵權訴訟中，可以獲得以下啟示：

（1）專利是企業市場競爭的利器

專利作為自主創新的成果，它是企業的無形資產，在專利有效期內，它像有形資產一樣可以交換、轉讓等等，它在市場競爭中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既可以用于保護已有市場，也可以用于擴大新興市場，全球領先企業無一不重視專利的創造、運用、保護和管理。在上述專利侵權訴訟中，正是握有授權專利，才使得衛訊公司獲得了巨額賠償。

（2）應重視衛星制造全過程的知識產權保護

衛星制造商在衛星設計過程中，根據相關流程要經過任務需求分析、可行性論證、方案設計、初樣及正樣研制、發射和在軌測試、在軌交付等多個階段，期間需要多次與運營商（或甲方）進行技術溝通。在溝通過程中，無論是制造商還是運營商都要重視這一過程的知識產權保護，對本公司提供的重要設計思路、技術改進方案及重要建議，要首先考慮到是否有必要先進行專利申請或采取其他知識產權保護措施，占領技術保護的主動權。

（3）制造商應重視用戶市場分析研究

這次專利侵權訴訟，除了SS/L專利侵權事實存在之外，SS/L為衛訊的競爭對手休斯公司制造Jupiter/Echostar-17衛星、對衛訊公司市場造成沖擊也是不爭的事實和引起訴訟的誘因之一?？梢约僭O，如果SS/L沒有在休斯公司的這顆衛星上使用衛訊公司的授權專利，即使為休斯公司制造了這顆衛星，衛訊公司也只能聽之任之?；蛘哒f，即使SS/L公司未經衛訊許可使用了這些授權專利制造了某顆大容量衛星，但如果該運營商未對衛訊公司的市場構成競爭，衛訊公司的反應也未必如此激烈，因此衛星制造商有必要對用戶市場的分析研究給予足夠的重視。

[1]PETER B. de SELDlNG. ViaSat lnc. Sues Loral for Patent lnfringement. Spacenews 2012-02-06（3）.

[2]PETER B. de SELDlNG.Lawsuit Makes Reluctant Adversaries of ViaSat and Loral. Spacenews 2012-02-13（5）.

[3]PETER B. de SELDlNG.With U.S. Patent in Hand, ViaSat Decided to Sue Satellite Builder. Spacenews 2012-02-13（5）.

[4]PETER B. de SELDlNG. Loral Chief Resigns from ViaSat Board of Directors. Spacenews 2012-03-05（9）.

[5]PETER B. de SELDlNG.ViaSat Accused of Patent lnfringement in SS/L Countersuit. Spacenews 2012-04-16（6）.

[6]PETER B. de SELDlNG.ViaSat Accuses Loral of Orchestrating Patent lnfringement. Spacenews 2012-06-04（4）.

[7]PETER B. de SELDlNG.ViaSat： Sat Builder lndecision Not Related to SS/L Lawsuit. Spacenews 2013-03-25（5）.

[8]PETER B. de SELDlNG.Viasat and SSL Posture, Others Watch Closely, as Patent Trial Approaches. Spacenews 2014-03-17（13）.

[9]PETER B. de SELDlNG. SSL Chasing Satellite Orders Uneffected by ViaSat Patent Case. Spacenews 2014-05-05（14）.

[10]www.lora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