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梨落
據說拿鐵很天真
文◎梨落
現在,一切錦衣玉食即將失去,洛葵卻鮮有地聞到了自由的芬芳。

下午2點,洛葵準時坐在了沙晴路星巴克落地玻璃窗前的桌旁。
黑色的桌面整潔地擺著一臺小巧的淺紫色電腦,旁邊放著一杯慢慢變涼的拿鐵。星巴克的美式拿鐵,底部是意大利濃縮咖啡,中間是加熱到60℃~65℃的牛奶,最上面一層是不超過半厘米的冷牛奶泡沫。
洛葵專心致志地敲著鍵盤,沉浸在一個個或悲傷或煽情的小資情調故事里。
她是一名業余寫手,小有名氣,但只能說還在成名的路上,目前尚沒有穩定不菲的收入,這卻無妨她穿著休閑隨意的江南布衣,身上散發著若隱若現的Guerlain香水味,旁邊擺著Fendi女包,在每天下午2點到5點,坐在星巴克里點一杯拿鐵,寫一個下午的稿。
今天在這家星巴克里點的第32杯拿鐵,被洛葵不小心碰倒,白色的泡沫浮在地上,如電腦里那個花開無言的故事。
坐在鄰桌穿深色西裝的男人慌忙把腳移開,可他的鞋無奈已成了裝著拿鐵的船。
男人皺眉,卻也未發火。他快步走去幾步之外的衛生間,十幾分鐘后他出來時,洛葵已從樓上商場里買好一雙42碼的駱駝男鞋遞上。
一番推托后,男人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穿上了。尺碼剛剛合適——男人的腳有多大,穿幾碼的鞋子,對于洛葵來說,太容易看得出了。之前,她的時間多得曾經一度專門研究過這個。此時,洛葵的笑容帶著幾分靦腆與歉意。這種境況,即使她是白骨精,也沒有誰忍心掄起棒子了吧?
更何況,她也是無心的。黎鶴昕看著她笑了。
次日下午,洛葵來到星巴克的時候,再次見到了黎鶴昕。
他穿得很隨意,一件灰色夾克配了一雙棕色的休閑皮鞋,手里翻著一本書,桌上擺著一杯卡布奇諾。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文字工作者都愛幻想,洛葵有個不知道是好還是壞的習慣:總會標簽式地猜想一下新認識的對象。
這時,黎鶴昕也看到了洛葵。短暫的對視微笑之后,兩人友好地攀談起來。
黎鶴昕是某廣告公司的創意總監,有著不一樣的視覺和觸覺,帥氣多金,翩翩有度,屬時下最討女人喜歡的那類男人。
帥哥總是吃香,就算是不痛不癢的聊天也養眼。更何況,黎鶴昕舉止有度,言談不俗,與她一見如故。黎鶴昕說:“你的日子過得真是輕松自由呀。”
洛葵只是笑。
她不想說自己只是一只被情人養著的金絲雀,一個受不了安靜清冷的大房子而每天出來透氣的人。她更不想說,她現在存在的意義,就是要生一個兒子,這樣才有可能“轉正”——這年頭,家里的黃臉婆只生了一個女兒,封建思想作祟而想要個兒子的所謂成功男人實在太多了。沈堯就是一個。
一個下午的隨意聊天,一下子拉近了兩人的距離。不過,大多數時候都是黎鶴昕在說,洛葵只是笑著聽他講。
黎鶴昕有一句話觸動了她,他說:“不管怎樣,率性隨心就好了,這是人活著的意義。”
洛葵若有所思。放棄了喜歡的工作,每天不用做報表、不用擠公車,卻能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這就是我過去三十年來所期待的生活嗎?
黎鶴昕說他去年離了婚……
此刻,沈堯正躺在洛葵身邊,一番耕耘后沉沉睡去了。洛葵翻了個身,背向著沈堯,抱著抱枕卻遲遲無法入睡,腦子里回想起白天黎鶴昕透露的信息,猜想他是在暗示什么嗎。
臥室里被沈堯帶來的風水師布下了求子陣,床頭散發著紫色光芒的催情水晶,以及今晚這樣一場索然無味的月圓之夜歡愛,都只是為了求子。
洛葵推了推沈堯,“我想重新出去工作。”
“行……給俺生了兒子你想干啥就干啥。”沈堯顯然困極了,嘟囔出兩句。
“我想現在就出去工作。”洛葵不依不饒。
“去吧去吧,現在12點,你想去就現在出去工作吧……你別鬧了行不?明天我還有三個會要開呢。”沈堯有點兒不耐煩了。
對于他的偷換概念,洛葵頓時無語了。
對一個主要靠情人養活的女人來說,心里多的是逆來順受的意念與略略不安。她佯裝生氣地掰開了沈堯壓在她身上的胖腿,坐了起來。沈堯見狀,也跟著坐了起來,把胖臉湊過來,裝可愛地說:“寶貝,是我錯了,我錯了!別氣別氣啊……”
“得了,我要寫稿。你先睡吧。”洛葵穿上睡裙,走到電腦桌前打開了臺燈。
QQ頭像適時閃動。黎鶴昕說:“睡了嗎?剛剛夢到了你,不知道明天可以見到你不?”
洛葵飛快地按下,“好。”
她忽然很想念很想念黎鶴昕。回頭看看在床上已經迅速傳來鼾聲的沈堯,她嘆了一口氣。這種怕失控的心情,已經被壓抑了整整46天。
黎鶴昕說得對,率性隨心就好了,這是人活著的意義。
洛葵沒有想到,他們次日見面竟是在黎鶴昕的家。而居然,他們什么都沒有做。
黎鶴昕的家不大,但是干凈整潔,創意十足,一個靠枕、一盞吊燈,都別出心裁。酒柜內側還有一面儲物墻,上面擺滿了黎鶴昕獲得的各種榮耀。
顯然,他是一個有生活品位和情調的男人。
洛葵在上洗手間的時候,特意留心觀察了浴缸與洗手盆——沒有半根女人頭發。雖然墻上的玻璃儲物架上明顯有女人的痕跡——殘留的晚霜瓶子、半支用剩的洗面奶等等,可干澀蒙塵的包裝宣示著它們已經荒廢很久了。
他們一起做飯,聊天,吃飯,靠在沙發上看電影《One day》,如一對恩愛的情侶,或者尋常的夫妻。看電影中途,黎鶴昕調了兩杯雞尾酒,遞了一杯給洛葵。
洛葵問:“這叫什么名堂來著?”
“Warm hug。”
Warm hug,一個充滿心思的家、一杯漂亮的雞尾酒、一場浪漫的愛情電影、一個儒雅體貼的男人,一種放松自由的生活……這才是我想要的,洛葵這樣想。和那冷冰冰得像太平間的三層別墅、唯唯諾諾的保姆、滿口官腔偶爾來報到的沈堯相比,猶如提拉米蘇與番薯。
和洛葵想象的不同,雖然明顯感受到黎鶴昕對自己濃郁的感情,他卻無輕薄之意。他想吻她,她搖搖頭,躲開了。他便點點頭,不再靠近,只拿起Warm hug靠近嘴邊,偶爾他靜靜地看她,眼里充滿深情。
落日余暉斜射進來,已是黃昏。《One day》的片尾曲響起時,洛葵起身告辭。黎鶴昕約她今晚去吃西餐,“波爾多餐廳如何?”洛葵搖搖頭,說改天吧。
波爾多餐廳離沈堯工作的地方很近,洛葵不想冒這個險。
如此曖昧安靜的一個下午,他居然沒有想入非非。黎鶴昕真是男人中的極品。在電梯里盯著數字變化時,洛葵暗自想著。
沈堯依然隔一段時間就來報到一次。將近50的男人,多少有點兒力不從心。可洛葵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常常感到無奈與忿恨了。她心里住滿了另一個人,各種或明媚或憂傷的故事從她的小電腦里款款流出,如不能抑制的深情。
沈堯像一個活的日程表。他每次來的夜晚,必定是洛葵的危險期。匆匆而來,匆匆撤退。洛葵站在寬闊的衛生間洗澡,這樣高大上的衛浴,多少女人想享用都沒有這個福分,洛葵卻只看著鏡中帶點兒蒼白的自己冷笑。
黎鶴昕的留言都在QQ上。“想你。”“天氣涼了,別忘了添衣。”“《我想和你好好的》上映了,去看不?”零零碎碎的話,一點一點侵沒了洛葵的心臟。她忽然眼淚洶涌而出。
洛葵決定再去見黎鶴昕。
在黎鶴昕的家里,這次輪到洛葵下廚,她炒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黎鶴昕在背后為洛葵解開圍裙的時候,輕輕摟了一下她的腰。洛葵便把自己的手按在他的手上,然后慢慢轉過身,準確地對上了他的唇。
他的吻,暖而溫柔,讓她聞到了桂花的香氣。
那個午后,那頓豐盛的菜肴,漸漸變涼,成了陪襯。
又過了三天。思前想后,洛葵決定找個合適的機會和沈堯攤牌。
其實世事都一樣,要想得到,就要先付出,明白了這個道理才能進行等價談判。洛葵想先爭取到了自由身,才和黎鶴昕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開始另一段關系——她不想以一個靠情人養活的情婦身份和他走下去。
這晚是洛葵的生日。沈堯說要給她一個驚喜,叫司機接她去了本城最高檔的西餐廳。
奧地利小提琴家的演奏曲、心形鮮花蛋糕與鉆石戒指,全部成了陪襯。當洛葵顫顫地從包里掏出一份省人民醫院的體檢報告遞給沈堯時,他的臉色一霎變了。
可到底是見慣了大場面的人,十幾分鐘后,他借著一個電話才離開。
洛葵的演技快能拿金像獎小金人了。她裝可憐、憋眼淚、扮痛苦、假哀求,通通不過是為了配合那份偽造的不孕檢查單。
現在,一切錦衣玉食即將失去,洛葵卻鮮有地聞到了自由的芬芳。
洛葵迫不及待地打電話給黎鶴昕。
這樣一個有特別意義的生日,她想和他一起過。可在她說出“今天是我生日”這句話之前,他就說自己在應酬,在鼎沸的人聲中匆匆掛了。
洛葵只好約閨密小艾到酒吧喝兩杯。
小艾還沒到。酒吧一角,一群人玩得正high,大聲拍掌和起哄,看樣子在玩真心話大冒險。洛葵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過去。
“就說你最近的一次印象深刻的艷遇吧。說具體一點,你懂的……”人群中男男女女的曖昧聲打成一片,有人不懷好意地說。
“呃,最近還真有一段艷遇。是一個寫字的女人,大概是那種二三流小作家吧,看起來是清高理智型的,不過也不難搞定。這種文藝女青年,扮扮深情,裝裝深沉,保管一個一個就手到擒來。至于在床上……哈,雖然她是食肉獸,不過哥當然有本事駕馭了。”
“那跟你上次說的那個模特相比,誰的功夫更好一點?”有人繼續發問。
“這是下一個問題了。你有本事讓我輸了再說吧。”男子仰頭灌了一口啤酒,一臉痞子般的笑容,不再說話。
洛葵也學著他,狠狠灌了一大口啤酒,然后別過頭,哈哈大笑起來。
是啊,難道不好笑嗎?對吧,黎鶴昕?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被小艾帶回住所的,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只覺得從夢中驚醒的時候,夜,依舊更深露重。
手機上,有幾條黎鶴昕發來的QQ留言,說親愛的,實在抱歉沒能陪她一起過生日,明天一定補上云云。洛葵莫名覺得好笑,想了想,她還是回復了一句話:據說拿鐵很天真。
看到黎鶴昕發來的幾個問號,她沒有再說什么,而是將他的一切聯系方式,拉入了黑名單。
事到如今,她并不后悔與沈堯的劃清界限,也不懼怕未來一切從頭開始,甚至還有幾分隱隱的期待。
讓她情緒低落的,是黎鶴昕的巧言欺騙。
但是沒關系,拿鐵很天真,可在付出慘痛代價后也能變得成熟,學會看穿偽裝的真實,看清隱匿的虛假……慢慢將這個浮華的世界看得更清楚。編輯/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