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GOODBYE KISS

文◎梅吉

最后的GOODBYE KISS

文◎梅吉

秦朵是在周六的圖書館遇上揄揚的，這么多年過去了，他竟然一直沒有改變這個習慣，在每個周六的下午去圖書館坐上半天的時間，不僅僅是看書，更多的時候是透過靠窗的位置，朝對面的琴房張望……

維也納的夢想，是在認識他之前

揄揚暗戀了秦朵一年才鼓起勇氣去認識她。

其實秦朵早已知道有個男生總是在對面樓偷偷地望向這邊，只是她的目光掃過去，他就慌亂地逃開了。秦朵覺得這個男生真的很羞澀，有心逗他，便總是不經意就回過頭去沖他做個鬼臉，嚇得他差點兒把書本掉下去。她就笑了，很開心的樣子。

那時候她是音樂學院大三的學生，一心想去維也納——那是每個學音樂的人心里最繁盛的夢想。

而揄揚，是另一所大學大二化學系的學生，學習有機物和無機物，因為有一個老鄉在這邊，所以偶爾會來音樂學院。一次見了秦朵，驚為天人，此后便常常以這邊圖書館人少為由跑來上自習，其實醉翁之意不在酒。

秋天快結束的時候，揄揚在老鄉的“慫恿”下買了鋼琴演奏會的門票，然后把秦朵攔在下課的路上。他的臉漲得通紅，緊張得用手一遍一遍去扶眼鏡黑色的邊框，只說了三個字：“請你去。”

秦朵不由大笑，但笑過之后還是接過了票，揄揚便也笑了。

那個秋天，他從他的學校坐40分鐘的車去她的學校。他陪她去琴房練琴，給她杯子里倒溫潤的開水，或者只是安靜地坐在一邊，像她的粉絲一樣，仰視著。

秦朵早就告訴他，畢業后會去維也納。她說，她終究是要走的——她說這句話就是想給他一個暗示，不要待她太好，她和他沒有結果的。

揄揚沒說什么，但過后依然如此。秦朵也就隨他去了。

他們不是情侶，他們之間沒有承諾；他們也不像朋友，因為朋友不會這么親密。他們就游離在朋友和情侶之間，試探，靠近，然后退卻。

追秦朵的男孩兒很多，但沒有一個似揄揚這般有種潤物細無聲的體貼，秦朵有時也會心動，會覺得惋惜。但畢竟年輕，總覺得夢想是更重要的事，不想為了所謂的愛而舍棄什么。

離開的那天，揄揚沒有出現。

秦朵最后一次去了琴房，果然看見揄揚坐在對面圖書館那個靠窗的位置，正自顧自地哭泣。她的心一軟，幾乎想留下來不走了，但維也納的誘惑太過于強烈，她還是硬著心腸離開了。

到維也納后，秦朵郵了一封信給揄揚，她在上面印了她的唇印，說：這是Goodbye Kiss。

吻是薄荷味的，她很眷戀

維也納真的很美，盛大而華麗。只是最初的新鮮感過后，就是獨在異鄉的孤獨感了——秦朵的語言課老是過不了關，她不擅長這個。除了學習以外，她還要打工掙學費，要和幾個來自不同國家、說不同語言的女孩兒住在一起，還要努力適應維也納多雨的冬季。

有金發藍眼的男生追求她，只是見過幾次后，他們就想和她一起過夜。秦朵厭倦了這樣的追求，索性作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生人勿近。只是在夜里，她會想起揄揚，想起穿白色襯衣、帶黑框眼鏡，跟她說話會緊張會臉紅的揄揚……

她們偶爾會通電話，只是維也納與中國時差是六個小時，他們總是調整不過來，不是你在忙就是我有事，于是每每潦草地收線，心里總會添幾許惆悵。

所以當一年后，揄揚出現在維也納時，秦朵的驚喜可想而知。

他給秦朵帶了一大堆中國的零食，一袋一袋地擺在她面前，她的眼淚終于不可抑制地落下來。

她帶他去看巴洛克式建筑，去多瑙河看夕陽，去施特勞斯金像前獻花……在擁擠的人群里，他握住了她的手。這一次，兩個人的臉都有些紅。

晚上，揄揚沒有出去住旅館，秦朵安排他住在她的房間。她們依偎在被子里看電視，他會把她灑在被褥上的餅干渣一點一點拾起來，當然，他們還是不談情也不說愛，話題永遠是不著邊際的。

入睡前，秦朵主動親了揄揚。她的手貼在他的胸前，好像要把他的心緊緊地握在掌心里，細膩溫潤的唇便貼了上去。他的唇有薄荷的味道，讓她眷戀不已。但她還是蜻蜓點水般一吻便放開了，然后心虛地說：“這是晚安吻。”

揄揚不語。

秦朵用被子捂住臉，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這真的是晚安吻，其實心里清楚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因為她怕自己會跟了揄揚回國——這個念頭在揄揚出現后一直在她的心里急速生長著。

揄揚的簽證到期了，出國的前夜，他們一直賴在床上，唇齒相錯地接吻，不停地，好像要把對方吮進自己的身體里。揄揚的眼淚，滴在秦朵的臉上，竟讓她覺得很疼。

后半夜，秦朵迷糊著睡去，再醒來，揄揚已經離開了。

她追去了機場，奔跑的時候，她的眼淚一直在落。然而到的時候，他坐的班機已經起飛了，她站在機場巨大的玻璃前，心里不知是失落還是慶幸——她終究還是留下來了。

兩天后，她依然郵了一封信給他，印上她的唇印，她想他知道的。

那是Goodbye Kiss。

同居是現世安好的生活

到維也納的第四年，秦朵耐不住思念，回國探親。彼時她終于有機會和同學們在維也納金色大廳舉行演奏會了，不過她只是掩在眾人之中，微不足道。

回國后，她第一個去找了揄揚。他幾乎沒有變，只是越來越有知性男人的氣質。那時他在讀本校的碩博連讀。秦朵問他為什么不出國，“國外的化學類科研項目空間更大。”他答：“我在這里，你終究會回來的。我怕我走遠了，你會找不到。”

這是他說過的最露骨的一句話了，她聽了，心里顫顫的。

他不說愛，不說喜歡，但他比所有大張旗鼓追求她的男人更珍惜她。

回家鄉看望了父母后，秦朵便搬去和揄揚同居。

她在揄揚的公寓里擺上自己的牙刷、毛巾和拖鞋，穿上他的襯衣赤著腳在房間里走動，她突然那么想，和他生活在一起，像一對夫妻一樣。

揄揚去上課的時候，秦朵就去菜市場買番茄和土豆，洗好切好等他回來炒——她會做飯，但她想吃他做的。晚飯后，他們會散步；周末的時候，會去公園騎雙人自行車；下雨的時候，會撐著傘在街上晃蕩——和揄揚在一起，即使看一部很無味的電視劇，她也會覺得快樂。

他們還是會擁抱接吻，但也只限于此。因為這一次，依舊是有個人要先走掉。

不過秦朵回維也納的時候，已經想過了，等這個學期的課程結束她就回國。關于夢想，那太飄渺，她現在想要握住的，是一份讓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幸福的愛情。

她想要去愛，像所有簡單的女生一樣，可以和男友胡攪蠻纏，逼著他問到底愛不愛自己，愛有多深，會有多久。她喜歡和他同居的日子。這樣現世安好的生活，很美。

他越發深刻，而她卻黯淡了下去

在維也納的第五個年頭，秦朵終于結束了所有課程，她發現自己其實一點兒也不留戀那里，此刻她只想回國，想和揄揚在一起。

那天是星期六的下午。秦朵約了揄揚在琴房見面。

時光好像從來都沒有流走，還是許多年前，揄揚坐在圖書館靠窗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朝她的琴房張望，她朝他扮鬼臉，看他慌亂，然后就笑了。

此時揄揚已經畢業，在一家研究所做科研。

他們一起吃了午飯，然后去了很多地方，那些以前常去的地方，就像是種溫習。分別的時候，秦朵終于問他：“你愛我嗎？”

她知道揄揚是愛的，只是，她想真切地聽他說出來。

果然，他點頭，說：“愛。”

她便微笑著仰起頭，很深情地注視著他。她等著他來吻她，她要給他承諾了，她要告訴他，她再也不會離開，她要和他一起，做真正的情侶、愛人。

然而，揄揚卻退后了一步，他說：“我要結婚了，兩個月以后。”

秦朵的表情僵在那里。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或者是他在開玩笑，但，是真的，他說他要結婚了。說完，他便大步離開了。

秦朵不知道那天自己是怎樣走回去的。她在那天夜里抽了許多煙，流了許多眼淚，她想，她終于黯淡在他的心里，可是他卻在她心里，越發深刻。

秦朵不知道的是，彼時揄揚在她的樓下，徘徊了整個夜晚。

一次硝化實驗，他因為疏忽，操作時加料順序錯了，反應物爆炸。然后他被助手推開了，最后他沒有事，但助手的臉上濺到了混酸，治療后仍是留下了疤痕。助手一直喜歡他，事故后，揄揚便和她走到了一起——這就是他為什么不能和秦朵在一起的原因了。

他亦知道秦朵的夢想，他一直覺得自己過于平凡，而她的天空，太高，他只能以仰視的姿勢面對她。

他們終究做不了情侶，盡管，也許有愛情。

沒有片段，但可以重復

秦朵沒有等到揄揚的婚禮就離開了，她還是決定回維也納去。他們之間一直都這樣，所有短暫的相聚好像只是為了漫長的別離。但是，這一次的別離，便是一生了。

揄揚到機場送她，她踮起腳在他的唇上輕輕地吻了下，笑著說：“這是Goodbye Kiss，這次是真的Goodbye Kiss。”

轉過身去，她淚如雨下，心疼得邁不開步子。

時光在她面前退呀退，可是怎么也退不到她想要的那個片段，她只能對著它們絕望不已，卻再也回不到最初。

編輯/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