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落在格子鋪里的愛情

文◎岑桑

遺落在格子鋪里的愛情

文◎岑桑

也許人總是在回憶里找到新的愛情，就像那只“大黃蜂”，無論曾經有過多少含義，但從站上格子的那天起，便是一個新開始。

年度格子鋪最佳冷板凳獎

大學畢業之后，梁曉試了幾份工作都不合適，就像在蛋糕房里嘗不到合口味的蛋糕，干脆不吃了。

梁曉決定開一家小店。她在地鐵站里租了一間10平米的玻璃房，隔出100個原木格子，然后在顯眼的位置貼了張啟示——“小梁格子鋪”出租所有格子，50～150元/月，賣你想賣的東西。

肖可最不看好梁曉的格子鋪。那么小的格子能賣什么呢？他不信會有一百個傻瓜肯花錢買梁曉的格子。可是，這個傻瓜第三天就出現了，他叫杜明。

杜明穿淺藍襯衫，扎深紫領帶，滿身小白領的匆忙。梁曉一見他，優越感就來了。忍不住慶幸自己小業主生涯的聰明選擇，不用再做一個終日低眉順眼的職場新生。

杜明的話不多，只挑了個最大的格子，租下來，擺一只黃色的變形金剛。梁曉雖然不喜歡變形金剛，不過這個她認識，是那部著名的老片新拍的電影里，忍辱負重的博派英雄——大黃蜂。

梁曉問：“你要賣多少錢？”

“3000塊。”

梁曉吐了吐舌頭：“最低多少錢賣？”

“不還價。”

3000塊會有人買一個玩具機器人嗎？梁曉決定提名它為“年度格子鋪最佳冷板凳獎”。

杜明有病

肖可是梁曉的掛名男友，可以阻擋為梁曉踴躍推薦“優質男”的老媽。為此，肖可遭受了老媽無數鄙視的白眼。他每天在網上幫人打游戲升級，收取傭金，晚上8點準時出門，幫梁曉關店，送她回家。其實，肖可對自己有沒有額外的感情，梁曉還是心知肚名的。只是她不愿意說破，嘻嘻哈哈的男人就像嘉年華的過山車，再多的安全保證也不會讓人相信接下來會是段安心的旅程。

小店開業一周，陸陸續續租出幾十間格子，熒光透明的潛水表，Barbie娃娃的粉色家具……琳瑯滿目地擺滿小店。但是讓肖可最好奇的，還是那個“大黃蜂”。

肖可說：“金子做的啊？賣3000塊！讓他便宜點兒吧，我買。”

梁曉卻無奈地搖搖頭。

其實有關“3000塊”的問題，梁曉也問過杜明。但杜明說：“再沒人買，就漲到4000塊好了。”

梁曉把這件事說給肖可的時候，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送給杜明兩個字——“有病”。

不想考研的外星人

老媽決定讓梁曉出國考研。這個主意讓梁曉嚇了一跳。老媽說：“你這樣下去是不行的，你才24歲，24歲就不思進取，會毀了自己一輩子的。”

梁曉無語了，只好跟著老媽在滿城的涉外教育中介公司間奔走。那天，在第五家公司的接待室里，梁曉遇見了杜明。他細心地為老媽講述出國考研的利弊之后，說：“其實出國讀研究生是不合算的。性價比太低了。”

那天晚上，老媽終于放棄了讓梁曉出國的念頭。梁曉半夜三更打電話給杜明，興奮地說：“謝謝你，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出國考研？”

杜明在電話另一端迷迷糊糊地說：“你臉拉得再長點，就可以出演《黑超特警》里的外星人了。”

第二天，梁曉就決定請杜明吃飯。不過，杜明卻堅持要自己選家餐廳。那是家泰國菜館，又酸又辣。梁曉摸著錢包，吃得心驚肉跳。而杜明卻吃得很少，只喝一種稀奇味道的圖笛酒。兩個人的臉都暈紅著，一個散著絲絲辣氣，一個透著醺醺醉意。只是梁曉買單的時候，服務生卻告訴她，同桌的那位先生已經付過了。

“不是說好我請嗎？！”

杜明淺淺地笑了，“因為我想謝謝你啊，我一個人不敢來這里吃飯的。”

說完，杜明就跑到洗手池吐起來。梁曉在一旁拍他的背，微微的體溫從單薄的襯衫里透出來，讓梁曉有些恍惚。她忽然發現杜明和肖可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男人。一個是沒皮沒臉拳打腳踢也無所謂的人物，一個卻是不聲不響也讓人心疼。

瓢量肖可

從那頓飯開始，杜明偶爾會以超小型業主的身份，去梁曉的格子鋪坐坐。只是他的“大黃蜂”漲到4000塊也無人問津。店里人不多的時候，兩個人便會提早關門，一起看電影，或是逛地下夜市……有時，干脆坐在和平鴿廣場，看一對一對跳舞的老人。

梁曉覺得，她和杜明有些戀愛的意思了。什么努力經營小店的決心，什么好好開店的保證，統統放在一旁。坐在小小的格子鋪里，沒有一刻能安下心來。

肖可說梁曉太不用心經營了。梁曉也不反駁，因為在她心里，小店和杜明的比重分得清楚明白。而杜明看著那些空著的格子，卻決定租下來，從家里搬來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擺進去，掛上更離譜的價簽。一只生銹的鐵環戒指1000塊，一只泛出咖啡色漬的磁杯2000塊……

梁曉說：“你不用這樣幫我的。”

“是你幫我。”他答。

有時，梁曉會對肖可說起杜明。她說：“想不到杜明看起來那么沒新意，交往起來卻挺有意思的。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瓢’量。”

肖可在一旁悶悶不樂地說：“那你為什么非用‘瓢’量我呢？”

梁曉不知道怎么回答。很多事是不能說的，說了，朋友就要沒的做了。她只能用沉默來抵擋一段空白。而肖可或許也是懂的。其實，如果沒有杜明，肖可可以一直安靜地等下去，等到時間讓梁曉明白“原來還有你”的這一天。但現在，他卻等來一個敵人。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

白色情人節

3月14日，白色情人節，情侶男回贈禮物的日子。梁曉收到了杜明的禮品盒子。這讓她很意外。因為他們的愛情一直有些曖昧不清。

杜明說：“可以愛我嗎？”

梁曉紅著臉忍不住要點頭了，可她卻突然猶豫起來，不知是應該快點表現自己的熱情，還是慢點來表現自己的淑女。然而就在猶豫的瞬間，她聽到另一個聲音。

“你不配！”

梁曉想不到肖可會在這一刻出現在格子鋪的門前。他從背包里掏出一疊厚實的復印紙，重重地摔在杜明的臉上。紛紛散開的紙頁上，打印著肖可在網上搜索到的杜明的博客。上面記錄著泰國菜館、地下夜市、和平鴿廣場……但杜明身旁，卻站著另一個叫蘇怡的女子。杜明那些令人心動的節目，原來是屬于她的娛樂。梁曉恍然明白，自己不過是幫他重新溫習一遍愛情功課。

肖可說：“梁曉可以做你的女朋友，但不可以做你女朋友的替代品。你可以滾了。”

杜明看著散的紙頁，有一瞬的尷尬。他定定地望著梁曉說：“你愿意聽我說嗎？”

“謝謝你，但我不想聽。”

說完，梁曉扔下站著兩個男人的小店，一個人走了。地鐵站里不分晝夜，出來才知道已經是傍晚，好像她第一次和杜明吃飯也是這樣的天色。她忽然明白了杜明為什么不敢一個人去泰國餐廳吃飯。因為有太多回憶留在那酸辣的菜里，一個人承受不了。

肖可從身后追上來，梁曉卻用力地把他推開了，她尖叫著說：“滾！誰要你多事。”

“梁曉，你別太過分了啊。我是幫你呢。”

“誰要你幫！”梁曉脫下高跟鞋，遠遠地砸向肖可，“你滾！你離我遠一點！你能不能等我今天發完大夢再來幫！”

肖可垂頭走了，一個人的梁曉忽然很想哭，不過她沒有，因為她發現自己少了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

80后愛情關系

杜明再也沒有找過梁曉，只留下那些價錢奇高的舊東西擺在格子里。肖可找了一份正式的工作，朝九晚五地設計彩信動畫。他最著名的，是一部叫《80后的愛情關系》的系列片，一個梳羊角辮的女孩，像梁曉；一個梳板寸頭的男孩，像他自己。

板寸頭說：“我不上班你說我沒前途，我上班你說我沒個性，我怎樣做你才滿意？”

羊角辮說：“你做什么我都不滿意，因為，我不愛你。”

梁曉決定格子鋪到期之后，不再開了。有太多不愿想起的回憶都滲在角落里。25歲生日的那天，肖可跑到梁曉家里，為她慶祝。西裝革履的樣子，讓老媽刮目相看。吹滅蠟燭的一刻，梁曉許下愿望，如果27歲之前嫁不出去，就嫁給肖可吧。她忽然發現，讓女人長大成熟的，原來不是年年遞進的年齡，而是一場沒有尾聲的愛情。

6月，梁曉打點著關閉格子鋪的事情。只是她沒想到，會遇到杜明博客里的女子，蘇怡。她在店里走了一圈，指著格子上的“大黃蜂”說：“這是我送給他的第一件禮物。”

梁曉心里一陣軟疼，“你要想炫耀什么，就走吧。這些舊東西都應該和你有關吧，也請你帶走。”

蘇怡卻笑了，“我沒想炫耀什么，只是不明白，你們為什么要分開。我就住附近，每天路過地鐵站，也許杜明把這些舊東西放在這里，就是想讓我看見，但現在，它們都屬于你了。我昨天上了杜明的博客才知道你。你沒去看過嗎？”

梁曉從沒有上過杜明的博客。因為她不想刺痛自己敏銳的神經。但蘇怡離開的晚上，她打開了杜明的博客。那里記錄著杜明與蘇怡的過往，也記錄的著他與自己的故事。博客的最后一篇，止在15年的3月15日，凌晨，只有落寞的兩行：

一直以為擺上那些舊東西是為了找回她放棄的愛情，沒想到它們卻成了你我之間的開始。也許再多的解釋你都不愿意相信，但我想，我知道，我愛你。

也許人總是在回憶里找到新的愛情，就像那只“大黃蜂”，無論曾經有過多少含義，但從站上格子的那天起，便是一個新開始。只是，梁曉明了的這一天，太晚了。杜明辭職了，那個一直不想接通，又不愿刪除的手機號碼變成了空號。梁曉相信，杜明一定還在這座城市，可是，幾百萬人中重逢的機率會有多少？

梁曉不愿計算了。她只是把退定的格子鋪，重新續簽，在最大、最顯眼的格子里，讓那只“大黃蜂”舉起一張粉色的卡片——對不起，我愛你。

編輯/陳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