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貞虎
朋友,您知道世界上有“魔瓜”這種東西么?答曰:只聽說有魔鬼、魔力、魔術之類,未聞有“魔瓜”也。只常見有冬瓜、南瓜、苦瓜、黃瓜之類,未聞有“魔瓜”也。原來“魔瓜”是長在人的手上的。
“文革”初,大字報揭露“壞人”時,時見“警句”或怵目驚心的標題;“斬斷某××的魔瓜”。至于“向偶(隅)而泣”呀,“現刑(行)反革命”呀,“沾(玷)污”呀,“紅丹丹(彤彤)”呀,“鳥(烏)紗帽”呀,觸目皆是。
其實亂寫亂念漢字是由來已久的了,這也是難于避免的事。
科舉時代,士子們寫在考卷上的字,那更是絕對馬虎不得。別說錯一個字,連一筆一劃也是不能多不能少的。否則,你那三篇文章再好,也是要落榜的。看來這未免有點過火,但養成了嚴肅認真對待文字書寫工作,還是大有好處的。
解放初,《人民日報》曾發表《為純潔祖國的語言文字而斗爭》的社論,有布置號召,無檢查督促,那是不會有效果的。何況建國之初,萬事待理,百廢俱興,寫字隨便,區區小事,你如過于講究,說不定大多是文化水平不高的領導干部,會說你“知識分子就知道咬文嚼字”,“擺知識架子”。領導干部往往是得罪不起的,該聰明一點才好。
接著,《漢語拼音方案》公布施行了。文字要改革,漢字要拼音化,而且那是魯迅、瞿秋白、毛主席早就說了的。誰敢說個不字呢?國務院下面不是有個專設的“文字改革委員會”么?主張拼音化的一些語言學家的大塊文章,一篇接一篇出來。反正漢字要變為長長短短的音符,于是“警”寫成“井”,“舞”寫成“午”,有什么關系呢?這不是積極擁護拼音化的第一步么?只顧音同,不管形異義別,造成一種很壞很亂的書寫情況,誰又不圖個簡便呢?以井代警、以午代舞,可簡便了。
那時南京有家糕點鋪,透過玻璃柜,常見有“一口禾”的標簽,初不解何謂“一口禾”,是喂牲口的么?后來才恍然大悟, “一口禾”者,“一口酥”之謂也。寫“酥”字竟敢將“酉”旁省去!
后來在洛陽,又有人將“三樓”寫成“三柚”。一家百貨商店門旁,還貼出廣告:“本店新到人革皮箱,存貨不多,購者從速。”初看不免大吃一驚,誰敢用人皮做箱子?當然大家都知道“人革”者,“人造革”也。但這“造”字是可以隨便省得的么?還有“男豬女牛皮鞋”的廣告,您說荒唐不荒唐?茍簡到如此程度,實在令人吃驚。我不相信這些寫“酥”字、寫“樓”字、寫“人造革”、寫“男式豬皮、女式牛皮鞋”的“同志”,就那么忙,連一兩秒鐘的時間也舍不得花?我想當他下象棋、打撲克,看電影、陪女朋友或夫人逛街時,怕又有的是時間呢!絕不是時間不夠,是態度不端,作事茍且馬虎圖簡便。
文字是社會交際工具,隨便亂寫,輕則造成混亂,起不到表情達意的作用,重則會誤大事。這兒舉個聽來的例子:“文革”后期,不是號召所有男女知青都到“廣闊天地中去”么?一個女知青去了一段時間,寫家信說:“我在大隊支書的熱情幫助下,肚子也大了。”
這位女知青的令尊令慈讀到“肚子也大了”這句,大驚失色,立刻買車票,隔州隔縣地趕到他女兒的地方,一看,千金的肚子仍舊,并未隆起,這才放下心來。原來這位千金本來說"膽子也大了",不知是筆誤,或者分不清膽肚二字大不相同,以為反正都一樣吧,造成該令尊令慈的一場虛驚。
日本文字并未拼音化,卻是第一流的先進大國。一個國家先進落后, 決定于他的社會制度、文化政策、教育普及與否等因素,并不在于他使用的什么文字。漢字簡化,是很應該的。但應竭力避免因簡化而造出一些新的混亂。如將“余”字代替“馀”, 剩“余”,就剩下我一個。“隔籬呼取盡余杯”,杜甫那就只好先喝干自己的杯中酒,意思全變了。一個“于”字代替了“於”字,于是“於越”、“商於之地”、“於陵子仲”、“於戲”,通通變成“于越”、“商于之地”、“于陵子仲”、“于戲”,也就通通念成“于”字音了,而它本來應該念“烏”的,這可以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