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東方 通訊員++++康延良


第一次,他只身徒步調查陜北長城,歷時108天,走了1500多公里。他拍攝的圖片資料,得到被稱為“中國長城第一人”的古建保護專家羅哲文的充分肯定。
第二次,他參加了“中外聯合萬里長城行”,走完了中國長城全程,記了4萬多字的兩大本日記,畫了21張路線圖,拍了50個135膠卷,1800多張照片,還拍了500多張數碼照片, 18盤DV錄像帶。
如今,重新拍攝陜北長城36堡,成了他最大的心愿。
因為腦梗,李生程的記憶常常突然中斷。說到關鍵處,就想不起人名或地名,于是反復念叨:“叫什么來著?”
走在“三邊重鎮”之一的安邊鎮上,60歲的“長城通”李生程顯得自在而又隨意。多年來,鎮上的人們已經習慣了時不時有形形色色的外地人、甚至外國人來找李生程。他們知道,這些外地人都是因長城而來,這些人走了,“長城通”還是他們認識的那個本鄉本土的李生程。
看上去已經很老舊的安邊文化站大門口,新砌了6個微型長城跺臺,成為“陜北長城博物館”在這里建立的標志。李生程家的二層小樓,下面居住,上邊就是博物館。
說起長城,李生程欲言又止,臉上寫滿了一個孤獨靈魂30多年來的心思。
五里墩
五里墩,是明長城的一個烽火臺,因距安邊城東南五里地而得名。1980年,李生程第一次將相機的鏡頭對準了它時,完全是下意識的,并沒想到此生會與長城結下如此之深的緣分。
1976年,正在定邊縣石洞溝公社鄭寨子大隊任支書的22歲李生程,被公社以“社來社去”身份推薦為榆林師范音美班的學員。“一個農村的孩子,能有機會上學,當然要拼命學習。”選擇以美術為專業李生程非常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
上學期間,李生程跟一個叫劉國炎的老師學會了相機拍照和膠卷沖洗。“1977年1月,周總理去世一周年,我拍了一張群眾在大街上舉行紀念活動的照片,在《榆林日報》上發表了,一下子激起了我對攝影的興趣。”
師范畢業后,李生程曾在定邊縣石墩溝中學當過一段時間的老師,很快又被調入安邊文化站工作。“這下我的積極性就調動起來了,總想著拍出真正的作品。”
此時,李生程在榆林攝影圈已小有名氣。1981年,他到省城參加了攝影學習班,在這個學習班里,他認識了后來成為攝影大家的胡武功、侯登科等人。而他對攝影的理解,也在這個時期有了質的飛躍。
回到安邊后,李生程咬牙花了100多元錢,買了一臺135相機和一臺120相機。“這個時間里,我主要以拍陜北八大民俗為主”,李生程笑著說,“我搞了個‘賽驢大會,后來還上了中央電視臺。”
1983年,他用自己的135照相機拍攝了一張五里墩的照片,這張照片后來多次在全國發表獲獎,并在國內外展出。
徒步走長城
1991年,一個叫閆庚華的人只身跑完萬里長城,給了李生程很大的激勵。
1992年,農歷正月十五剛過,李生程抱著試一試的想法,一大早從寧夏的鹽池縣開始,沿著長城走回定邊縣城。“20多公里的路程,我走了一天,覺得很輕松。”回到定邊時,已經是晚上了,街上到處是看花燈的人。認識李生程的人問他干嗎去了?他回答說:“我走長城去了。”
李生程決定一個人徒步走完陜北長城,這個想法得到了時任榆林地區文管會主任康蘭英的支持。“文管會給我開了介紹信,還給我借了一部海鷗135相機。我又到定邊縣公安局借了一部理光相機。”
1992年5月15日,李生程出發的時候,妻子正在坐月子。李生程給縣文化局寫了一份保證書,說明這完全是個人行為,出了什么事,與單位無關。
20多年過去了,李生程還清晰記得那次走長城的諸多細節。“我先坐車到府谷,過黃河途經山西的保德縣,最后到了河曲縣。”李生程規劃的這條路線,是以明朝史料記載為依據的。“但一過黃河,當地的老鄉們卻說這里的長城是從北邊的大辿村和小辿村開始的。”
長途跋涉,加上風吹日曬,李生程看上去衣衫襤褸,長發散亂,拄著一根長棍。“要不是我拿著介紹信和相機,早就被當成要飯的或者逃犯了。”李生程說,“那會兒通訊也不發達,有時還惦記著家里的老婆孩子。一個人走得最苦悶、最艱難的時候,也曾屢次地問自己:這是圖什么?”
起初,李生程一路上吃住都是在老鄉家,后來覺得學校更方便,就每到一個村子,拿著介紹信先找學校。
這次只身徒步調查陜北長城(也是陜西境內的長城)歷時108天,李生程從府谷出發,途經神木、榆林、橫山、靖邊、吳起、定邊七縣,從東到西,約走了1500多公里。
在這次調查中,李生程將陜北境內的長城1115個墩臺都詳細編號記錄,并且做了3萬字的調查筆記。每個拍照的地點分別用黑白和彩色兩個相機進行拍攝。在使用了簡單的新聞體語言進行記錄的同時,他還將拍攝的角度都做了詳細的說明,這在國內同期的攝影人中是很罕見的,而他自己卻渾然不知。
問起原因,李生程說:“這是1980年參加榆林文管會文物普查培訓班時學到的方法。”
中外聯合行動
英國人威廉·林賽來找李生程,也是因為長城。
2005年,威廉·林賽找到很多張近百年來外國人拍過的長城照片,他決定重新回到這些老照片的拍攝地,然后重新拍照。李生程說:“他后來出了一本書《百年長城回望》。”
陜北境內的長城由于處于沙漠中間,受外力作用破壞大,很多地方已經完全辨認不出昔日的模樣了。威廉·林賽在一次次尋找失敗后,經榆林長城學會和文管會推薦,找到了李生程。
“一條壯漢—這是李生程留給我的第一印象。他身穿軍上衣,渾身是土,肩上扛著相機,一頭長發被風吹亂,安詳中透著英氣。我聽說,在整個陜西省,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長城了,于是,我在他的身上寄托了希望。”威廉·林賽曾經這樣說。
李生程陪著威廉·林賽,驅車重新走了一遍陜北長城。“威廉·林賽帶來的那些老照片的拍攝地,我也是憑著記憶和翻看了自己拍的照片,反復比對后,才辨認出來的。”
威廉·林賽在考察完陜北長城后遺憾地寫道:經常出現這樣的情況,新修公路的規劃路線穿過已經是土堆的長城殘段;有些長城殘段已經被不斷推進的沙漠吞沒,或者正在被風暴摧垮,或者在經歷過地震后搖搖欲墜。“新舊照片對比陜西境內的長城,充分證明長城的確變了:高變低了,長變短了,寬變窄了,有些長城已經從地面上完全消失了。”
在和李生程一起尋找“失蹤”的長城時,威廉·林賽對李生程和他所做的工作產生了敬慕之心:“李生程對陜西境內的長城進行系統考察,是13年以前的事情了。當時做這個事情就了不起了,現在更顯示出它的歷史意義。他的考察方法很簡單,但十分有效,他用自己的方法,把考察時陜西境內的長城的狀況完整地記錄下來。我相信這些記錄的價值和重要性將與日俱增。”
而早在1996年,國內一位長城保護的權威專家,也給過李生程很高的評價。
1996年6月,榆林市文化局通知李生程,中國長城學會在榆林召開年度學術會。“我用一個很大的提包,將1000多張照片做成的12本冊子全都背到了榆林。”多年后,李生程還記得,被稱為“中國長城第一人”的古建保護專家羅哲文看到他拍攝的照片都標有編碼和文字說明,非常驚訝。“他仔細詢問了我徒步調查長城的情況后,感嘆地對與會專家們說:小伙子搞的很不錯,如果都像生程這樣,全國的長城保護就能搞好了。”
李生程當即被吸收成為中國長城學會會員。后來,他出版《陜北長城》攝影集的時候,給中國長城學會打了個電話,得到了羅哲文給他的攝影集的題名。決定創辦“陜北長城博物館”,同樣要到了羅老題寫的館名。
2006年8月到12月,李生程又參加了“中外聯合萬里長城行”,走完了中國長城全程。途中,李生程每一天都要做《今日記事》。活動結束時,他記了4萬多字的兩大本日記,畫了21張路線圖,拍了50個135膠卷,1800多張照片,還拍了500多張數碼照片,18盤DV錄像帶。”
為了36堡
雖然居住在安邊小鎮上,李生程卻有很多光鮮的身份,他既是中國攝影家協會會員,又是中國藝術攝影學會和民俗攝影學會會員,還是陜西收藏學會會員。因為攝影,因為長城,他也得過各類獎杯和證書,如今這些東西全被他堆放在博物館的一個角落里。
為了自費籌建陜北長城博物館,李生程和妻子吃盡苦頭。“冬天年關跟前,我們就賣煙花爆竹;有廟會時,就去賣香紙;夏天賣冰棍飲料。”
李生程家的二樓,就是他創辦的陜北長城博物館。“本來去年夏天博物館就能對外開放了,結果岳母病重,只好推到今年春節過后開放。”
如今,李生程又有了新的計劃:“明時的延綏鎮基本就包括了現在的榆林,共在這段長城修建了36座城堡,如果說陜北長城像一條‘項鏈,36堡就是串珠,所以我一直想拍一部陜北長城的電視大片。”李生程說,他的這個想法是在他看到電視紀實片《大秦嶺》之后產生的。
鮮為人知的是,李生程曾擔任過王全安導演的電影《驚蟄》的副導演,2005年還編導拍攝了《治沙英雄石光銀》的電視片,所以他對拍攝影視作品并不陌生。
2007年,為編輯出版《陜北長城》,李生程找到了西安電子科技大學的趙硅教授。“我們那會兒膽子也太大了,開個奧拓車,哪兒都敢去。”臨近出書的時候,李生程帶著趙硅從東到西補拍了榆林36堡。有一天,他們開著車,差點墜崖,至今想起來還有些后怕。
“趙教授說,他是通過我成了長城專家。”趙硅跟著李生程考察完榆林境內的36個長城古堡后,對李生程的想法非常支持:“再不拍,這36堡也可能就沒有了。”
2009年,李生程把寫好的《陜北長城36堡》腳本送給了當時榆林市主管文教衛生的副市長,然后和《大秦嶺》的導演康建寧取得了聯系,哪料想天有不測風云,李生程突然得了腦梗,一病就是兩年多,拍攝的事情就耽擱下來了。
“我想等博物館正式對外開放以后,就去把36堡重新拍一遍。”李生程說,這是他現在惟一想做的事了。
(本文圖片由李生程先生提供,特此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