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喜劇

一夜成名

2001年1月的一個寒冬，瓦格納套上藏藍色的粗絨外套，順手拿起一支簽字筆，在手邊的籃球上歪歪斜斜地寫上“100”這個數字，那一天是瓦格納人生的巔峰，因為他在一場高中聯賽里為卡姆登高中砍下100分，他的球隊也以157比67狂掃格羅斯特鎮技校。

在比賽開始時，整個體育館只有250人左右，但是伴隨著瓦格納第一節獨得25分、第二節得到21分，爭相走告之下觀眾開始涌進體育館。第三節瓦格納再拿下26分，據當時的球隊教練格倫·杰克遜回憶，在前三節中他就隱約感覺到瓦格納有得到百分的可能，只是進入第四節他才真正面對此事，因為當時的比分已經大幅拉開。然后杰克遜告訴瓦格納可以給他兩分鐘讓他試試看。

兩分鐘后，瓦格納已經得到了90分，但他沒有下場，而當他拿到100分時，現場觀眾陷入了瘋狂，讓瓦格納感到驚訝的是時間竟然還有四分鐘。最終，他全場61投42中，其中包括10記外線三分，而真正靠罰球得到的分數只有6分。“當下我并不覺得這是件大事，但之后重溫那一時刻，才感覺那是多么有趣的一場球。”瓦格納說。

自然，高中聯賽不是NBA，瓦格納也不是張伯倫，但單場100分無論在哪一個級別的籃球比賽中都堪稱壯舉。而在瓦格納之前，只有13名球員曾在高中聯賽中單場得分破百，其中最近的紀錄還是在1979年，當時格蘭德菲爾德高中的肯尼斯約翰遜在一場比賽中砍下105分。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就在同一天的另一場高中聯賽中，得州基督教傳統學院的球員塞德里克·漢斯萊獨得101分，這種巧合可謂百年難遇。瓦格納和漢斯萊的百分表現還在美國體育界引發了一場關于體育道德的爭議，在爭議的一方看來，在一場占據絕對優勢的比賽中將對手窮追猛打不是君子所為。

“我才不管別人怎么想，在我的字典里沒有‘手下留情這一說。”瓦格納說道，“當時我的感覺好極了，甚至在比賽開始之前，我就預感到這將是一場特別的比賽。打到第三節時，我發現自己竟然得到了72分，有生以來第一次請求教練不要將我換下，他答應了我的請求，直到我得到100分。”

瓦格納順理成章地打破了卡姆登高中的個人單場得分紀錄，那個賽季他平均每場比賽為球隊貢獻42.5分，而他3462分的總得分至今仍是新澤西州的高中聯賽最高得分紀錄。

其實早在那場百分比賽之前，瓦格納已經是聲名最盛的高中球員之一，當媒體在提到他時，往往還會列出一長串名字：張伯倫、拉希德華萊士、科比布萊恩特、埃迪·格里芬……是的，就是那位逝去的天才。每個高中賽季，卡姆登高中與天主教高中的對決都是當地最熱門的體育話題，每個人都想看瓦格納與格里芬的對抗。比賽組織者特里特曼還記得，他在兩隊的一場比賽前看見售票窗口前排起了超過百人的購票長龍，而排在第二位的人赫然就是格里芬。“見鬼，埃迪，你在這里做什么？你不是有贈票嗎？”特里特曼對格里芬說道，后者向他擠出一個羞澀的笑臉說：“小聲點，我的贈票都送完了，可是還是有好多人找我門票。你知道，他們并不是每天都能看到我和瓦格納的比賽。”

瓦格納出生于籃球世家，他的父親米爾特瓦格納雖然NBA生涯更短——只為湖人和熱火分別打過一個賽季——但是他的驕傲之處就是他是為數不多的集高中聯賽、大學聯賽和NBA總冠軍于一身的球員。從兒子上九年級開始，老瓦格納就不再提自己的籃球往事，他開始認真訓練小瓦格納。父子倆的根據地在新澤西州沃里斯市郊區的競技場健身中心，在這里，小瓦格納每天的籃球訓練堪稱“地獄訓練”，父親通常會讓他先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然后才開始投籃練習，因為這樣可以鍛煉他在實戰中的投籃穩定性。

離開健身中心并不意味著一天的訓練已經結束，瓦格納父子還得回家做“家庭作業”。小瓦格納的作業與幾何或是代數無關，而是一盤盤比賽錄像帶。回憶起那段時光，他說：“每天晚上我都會看大量比賽錄像，就像一個大學籃球教練一樣，別人還在沉迷于籃球技術的時候，我已經在研究比賽的全局。”

瓦格納一度被認為是全美籃球場上的最佳高中生，孟菲斯大學主教練、曾任籃網主帥的卡利帕里為了招募瓦格納，甚至在2000年5月搶先聘請老瓦格納出任孟菲斯大學籃球部主管，一個月后，瓦格納宣布加入孟菲斯大學。在僅有的一年大學生涯中，他平均每場比賽為球隊貢獻21.2分和3.6次助攻，賽季結束后他決定參加NBA選秀。美國病人

瓦格納的事跡通過體育網站及媒體在全美流傳，在那時，如果有人說他不看好瓦格納在NBA的發展，鐵定會被認為是瘋子。2002年的克利夫蘭騎士風雨飄搖，肖恩坎普與伊爾戈斯卡斯等幾位年輕球員的組合無論在健康或球技上都無法為球隊提供持久戰力。騎士球隊總管吉姆帕克森在2000年及2001年選秀中僅補進了兩位對球隊幫助有限的長人克里斯·米姆和德薩蓋納

迪奧普，他希望在2002年的選秀大會上尋覓一位得分高手，而瓦格納就是他們的目標。

當時，騎士隊中有安德烈

米勒，他在與桀驁不馴的里基·戴維斯、性情乖僻的得分手拉蒙德·穆雷與投手維斯利·佩爾森做隊友的情況下，拿到了助攻王頭銜。之后，米勒的經紀人敲響了球隊總管帕克森的門，為他的客戶要求6年8400萬的頂薪，否則米勒將在2003年成為自由球員離開克利夫蘭。帕克森認為如果與米勒頂薪續約，將會很大程度上鎖死球隊的薪資空間，但他充其量也只能把球隊帶到28勝到30勝的高度，同時騎士也早已把目光放到了當地高中明星勒布朗·詹姆斯的身上。因此，他決定放棄米勒。選秀大會前夕，帕克森看上了鋒衛搖擺人卡隆·巴特勒，而球隊主教練約翰·盧卡斯與球探組則屬意瓦格納。“我的直覺是選巴特勒，但最后因為其他考量，我們選擇了瓦格納。”帕克森說。而這里所謂的“其他考量”，指的是快艇隊一度有意付出他們的8號簽外加拉馬爾奧多姆來獲得米勒，當然最后沒有成行。

在當時，正是艾弗森風靡聯盟的年代，而瓦格納個子嬌小、速度飛快又極具爆炸性得分能力的特點則被拿來與艾弗森比較。除此之外，瓦格納的無球跑動和一對一單打的能力也相當出色，外界甚至期待他成為艾弗森和馬布里的綜合體。然而，誰也沒有想到的是，自從進入職業籃壇那天起，無情的病魔就如藤蔓植物般纏繞著他，并最終摧毀了他的職業生涯。

在新秀賽季開始前，瓦格納患上了膀胱炎，并缺席了大部分訓練和季前賽，即便如此他仍偶有佳作——在圣誕節前騎士對猛龍的比賽中，瓦格納拿下33分，猛龍前鋒莫里斯皮特森盛贊他終將成為一位偉大的球員。最終，瓦格納出戰47場，以場均13.4分、2.8次助攻結束了自己的處子賽季，但接下來他的健康狀況和他的球場表現如墜深淵一般。胰腺炎和肝炎雙雙襲來，讓瓦格納缺席了第二個賽季的38場比賽，還延遲了他接受膝蓋手術的日期。而第三個賽季，瓦格納更是缺席了71場比賽，這次的疾病是從孟菲斯大學就開始斷斷續續困擾他的胃痛，最后竟發展為大腸炎。身體的疾病影響了瓦格納在場上的表現，雪上加霜的是克利夫蘭在2003年迎來了更超世代、更受家鄉人矚目的超級新人勒布朗·詹姆斯。那么，還有誰會在乎瓦格納呢？

最后，瓦格納在騎士三個賽季只出戰104場比賽，2004年底他在紐約進行了手術，裝上一小段人工小腸。“在孟菲斯大學打球的時候，我就經常莫名其妙地肚子痛。”瓦格納說，“這種情況從來沒好轉過，我很容易疲倦，醫生和教練對此都束手無策。醫生們認為這些癥狀是膀胱炎引起的，他們給我吃了一些治療膀胱炎的藥，但那些藥根本就沒什么效果。”

事實上，從初中開始，瓦格納就開始腹痛頻發，但誰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因。疼痛來的最厲害的時候，瓦格納連手也抬不起來，他遍訪名醫始終無法治愈，直到走進紐約西奈山醫療中心。瓦格納的病情讓他的主治醫生鮑爾大吃一驚，大腸炎本來是一種可以用藥物治療的疾病，但瓦格納服用了太多不對癥的藥物，他的腸壁已經潰爛到難以收拾的地步。大腸炎是一種導致結腸和直腸內壁發炎的病癥，在白人身上的發病率要遠遠高于黑人，而且30歲以下的人很少患上這種病。得知自己患上大腸炎后，瓦格納只好自認倒霉，而手術是挽救他的惟一選擇，鮑爾醫生切除了他的結腸和直腸，再截下部分小腸再造了消化系統。

“有時候我也想過放棄，但投降可不是我的風格。”瓦格納說，“我所經歷的一切已經糟得不能再糟，如果你傷了膝蓋、手腕或肩膀，至少還能敷上冰袋緩解一下疼痛，可是這種體內器官的病痛實在讓你無能為力。”

堅持夢想

手術之后的瓦格納休息了很長一段時間，但重返NBA是他不滅的夢想。

2006年4月，瓦格納在他的出生地新澤西開始了恢復訓練，每周四天，每天至少兩小時，并先后在76人、尼克斯、超音速、掘金和勇士隊試訓。同年，在代表76人出戰的一場拉斯維加斯夏季聯賽中，瓦格納砍下57分，9月，他與金州勇士隊簽訂了兩年無保障合同。雖然在幾場季前賽中表現出色，但瓦格納的身體始終被腸炎開刀后各式各樣的并發癥（如腸沾粘）所困，已經無法適應NBA的節奏。11月20日，他的復出夢想遭到重創，勇士隊買斷了他的合同。自此，瓦格納在NBA銷聲匿跡。

離開了NBA的瓦格納并沒有放棄籃球，他收拾行囊遠赴歐洲，準備在那里延續自己尚未實現的夢想。2007年8月31日，他與波蘭冠軍球隊索波特隊簽約一年。不過他自己明白，這里只是一個中轉站。一個賽季后，他回到了美國。

“瓦格納不會過多地表達自己的情緒。”瓦格納的高中和大學隊友亞瑟·巴克利說道，“根據我與他15年來的交情，我知道他習慣將很多事藏在心里，不管問他什么，他永遠只會說‘好的，但很多時候他并不好。”無論在網上或是媒體面前，瓦格納從未提及“退役”這個字眼，“畢竟要跟一個只有24歲的人說他的籃球生涯已到盡頭，是很難以啟齒的。”老瓦格納說。2010年，瓦格納又接受了一次腿部手術，但他持續以重返NBA為目標。瓦格納拒絕外界采訪他生活細節和財務狀況，但少數獲邀做客的友人都表示他與騎士在2002年簽下的新秀合約，足以讓他維持中等偏上的日常生活。

瓦格納的低調或許有點夸張的程度，無論透過經紀人或是執教過他的任何教練都無法讓他接受采訪，他的母親和五個姐妹也對他閉口不提，甚至記者某日找到他的妻子，卻被告知“如要采訪，需要先征求我丈夫的同意”。瓦格納表示，他如此低調的目的是為了保護他的兒子小瓦格納，他不希望兒子因為他受到過多的壓力和外界影響。可是，卡姆登高中不會忘記他們校史得分紀錄保持者，這座城市也不會忘記。雖然卡姆登走出過許多知名球員，但瓦格納在街上拿著網球當籃球練習運球、投籃到夕陽西下以及在暴風雪后默默鏟走球場上積雪的身影，一直留在人們的回憶里。

瓦格納一直想著重返球場，至今他仍在為此努力。現在，瓦格納的兒子已經是四年級生，擔任校橄欖球隊的跑鋒，同時也是一名不錯的籃球手。對于父親的打球風格，小瓦格納很感興趣，并時常在網上搜尋觀看。瓦格納說，兒子日漸進步的球場表現也是促使他努力重返籃球賽場的原因所在。“我想讓他看我真正在場上打球，而不只是通過網絡。”瓦格納表示。

2014年11月7日，瓦格納與ABA聯盟的費城精神隊簽了一份合約。沒有人知道他日后有無再踏上NBA舞臺的機會，但至少他一直為此努力著。要說他在職業生涯里犯過什么大錯，或者敬業態度與自我要求不足，答案肯定是否定的。而真正主宰出瓦格納職業生涯的是時機與環境，這正是殘酷的職業體育的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