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改編這部小說時,遇到最大的障礙是什么?
要說障礙的話,其實,一個是本身小說它的故事性有些問題,就是小說奇幻的部分、想象力的部分很好,但是要拍成一部電影的話,要花一個小時、一個半小時、兩個小時去講一個故事,它的故事性,還有面臨的一些比較現實的問題就是當時盜墓、鬼不讓觸及,所以這等于給我們設置了兩道非常高的屏障,這個是一個問題。
現在有一個《鬼吹燈》的網劇,他們請劉燁來演的胡八一,你當初為什么沒請劉燁來演這個胡八一呢,感覺他更加合適一些。
考慮過燁子,但是當時這個資方的態度是,因為我們剛合作過《王的盛宴》嘛,就覺得應該放一放,我們這個組合可能對市場影響力,他們就是從市場來考慮。所以我當時也是努力地想去說服資方,最后資方也很努力地說服我。因為我覺得我們做一個市場的電影呢,可能更多的是要我們大家合作,它不像文藝片,文藝片就是導演一個人說了算,導演中心制。但作為一個市場的電影,很多東西它是要制片人說了算,但也不一定誰是中心制,大家都有說服自己的道理,所以當時資方意思是說,你應該給市場一個新的感受,所以應該有一組新的合作伙伴,否則的話,你從那邊帶過來的就是《王的盛宴》的一個影響。

你曾說下一部影片會是科幻片,這次《九層妖塔》里,你“部分”實現了這個想法,是這樣么?
接到這部戲的時候我接到明確的要求,就是1.盜墓題材不能拍攝。2.《鬼吹燈》這3個字不能在標題出現,3.電影里不能有鬼。我覺得《鬼吹燈》系列的三大核心要素是盜墓、探險、打怪,既然第一點不能提,那么探險和打怪是可以拿來放大的。當時我正好在寫一部自己的科幻小說,也許不能叫完全意義上的科幻,是講述另一個星球的人入侵地球,潛伏在人類中間活動的故事。
拍電影和書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我會想給胡八一他們的行為找到合理的因果,為什么要下墓穴?如果僅僅是不斷下墓、打怪的循環,我覺得作為電影的故事邏輯是不夠的。所以我在自己的構思和原作中找到了共通的主題,那就是對未知的探索,尤其是令人著迷的、宏大的文明的存在,這時候古墓和洞穴成了藏有文明密碼和碎片的所在,也成了通向另一個時空的鑰匙。
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有拍科幻片的念頭的?你喜歡哪一類科幻作家?
我其實從小就是科幻書迷,小時候經??础讹w碟探索》之類的雜志,也會看一些講各種科學無法解釋的現象的書。凡爾納的書對我影響特別大,記得是在小學升初中那會兒,我像攢郵票一樣出一本就看一本的讀完了凡爾納全集,感覺那個未知的世界真是太奇妙了。我還有兩三年時間一直在陽臺上試圖召喚飛碟,這個興趣一直保持到了高中。
而且我一直對科幻、探險、怪獸這類東西特別有興趣,像《金剛》啊,《侏羅紀公園》啊,《星際穿越》《地心引力》啊都是我大愛的電影,《阿凡達》大愛,那時候我還寫了長篇微博去力挺,是真愛,所以三爺(韓三平)找我了,我那時候正在寫的小說名字其實叫《異族史》,后來變成了《九層妖塔》里的鬼族。我特別想嘗試這類題材,也堅信中國應該有自己的超級英雄,在神秘生物現身的時候,我們可以去探索一個未知的世界;當末世到來的時候,我們一樣可以挺身而出拯救人類。

你這次拍一部純粹的商業片,和拍文藝片的感受有什么不同?
商業片跟藝術片最大的區別在于藝術片突出的是作者性,就是以作者為表達,作者是在電影前面的,你會發現很多文藝片出來宣傳的時候,那就是作者要開始講履歷了,幾歲開始拍片,多么辛苦,它永遠作者是在前頭。而商業片我覺得更重要的是故事和制作本身,作者是放在后面的,作者所有的表達是蘊含在電影里面,是一個透明的人物。但是如果你是愛電影的話,商業片與文藝片是沒有區別的。因為你就是在做電影,我覺得做這個電影挺純粹的,挺好的,我很幸福。剛才你來之前我剛剛跟攝影師通完電話。因為我在懷柔,一直在混音嘛,看著這個電影一天天長出來,我們倆的交流有很多看法,我是覺得做這部電影其實跟我們當初一塊做《可可西里》《南京!南京!》,我們倆的激動是一樣的。
“鋒芒太露,不僅能傷人,也會傷己”,這是《王的盛宴》里張良對韓信說的話,這是否也是你的境遇呢?
肯定不能完全說自比,但是作為一個作者,你寫每句臺詞肯定是自己對生命的一個感受。你沒有那種感受,你寫不出來。就像《可可西里》是最沒有勝算的電影,沒有著名演員,去青海拍藏羚羊,保護藏羚羊的一幫人,你現在有了《可可西里》,你還有個參照系,這樣的電影可以讓你成名。沒有這個電影之前,當時我記得華誼兄弟給了我很多商業大片,那不我都沒接嗎?接了這個,其實我不知道為什么接了這個,但肯定沒有一個理由是要向姜文證明自己。我覺得還是內心的一種召喚:就是想去那兒,干這個事。因為我覺得那個地方會讓我安靜,就是這么簡單。這種事說了比較裝逼,但是它是真相,而且你不是這么做的,這事也做不到這個結果,就包括《南京!南京!》也是這樣。
電影已經拍完并上映,已成為了過去式。如果讓你冷靜下來想一想,你覺得這部電影在市場和創作方面有哪些收獲?
學了很多東西,因為這部片子真的是跟文藝片的敘事重點是不一樣的,比如很多細節上的東西文藝片偏文戲的東西比較多,文藝片如果劇本文戲寫得好看拍的戲也好看,商業電影里反了。其實現在看來商業片的敘事也很重要,不是停下來敘事,而是把敘事和動作的節奏結合在一起,特效也不是支在那兒,讓觀眾看我們這個鏡頭有多牛,而是讓這個故事怎么更流暢、更好看。
國內這方面的人才還是很缺乏的,首先要從國外請這種名副其實好的特效師過來,因為一個特效電影參與的人其實很多,完了之后所有人都說我干了這部電影的什么什么,真正起到核心作用的人是很少的,我覺得首先得引進真正的人才,第二是我覺得國內自己團隊的培養很重要,我們在特效的技術環節上還是有待改進的,真的需要很多電影出來拉動這個產業的發展。
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交流國外公司做的鏡頭,因為你分鏡頭再細也不可能把他復原出來對吧,所以你把那些交給國外去做你會發現他每次都在幫你漲分,我記得有個鏡頭是印度做的子彈射擊那火蝠,蝙蝠在空中做著旋轉剛好翅膀一讓避開了子彈,當時我們設計這個鏡頭的時候沒有這么漂亮,所以我看到的時候很感動,那個明顯是那個公司設計師自己去調整的火蝠空中的姿態,讓它變得更漂亮。我們國內自己的企業,你讓他們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完成活兒,他完全不關心這個事兒對你電影質的影響,這個是一個很大的區別。交活就是交活,這個好像是通病。
《南京!南京!》到《九層妖塔》,都是大題材,大場面,熱門IP,你不斷嘗試新的東西,有人說,“你避免了重復自己,但又似乎丟失了最好的自己。”你覺得“最好的自己”是怎樣的?
《九層妖塔》這個項目我確實覺得很好玩,跟《南京!南京!》有很大的區別。第一從小我本身就是一個比較神怪的小孩兒,特別相信有UFO有飛碟、外星人,到現在我都會相信一些超自然力,我覺得如果沒有一些神秘的未知的東西的話世界就太沒勁了。第二是我對于拍這種戲的制作本身充滿了巨大的興趣,一直在想怪獸要是能夠拍,去拍我們想象力以外的,拍明天的,拍未來的災難或者一萬年以前的事兒。我覺得能拍自己想拍的東西把他表達出來了就是做自己。
你現在學會如何面對一些批評的聲音了么?
我覺得我不會像以前那樣對這些不管不顧了,而是會從容面對。比如中國的觀眾這幾年其實看了很多好萊塢那種特效大片,他們會覺得中國的特效技術還趕不上人家,可能會說一些拍的還是不夠完美的地方之類的看法,所以我跟我的團隊說,我們的敵人真的不是人家,也不是說這個那個類似的電影,我們的敵人就是我們要看到的目標,每天我們要去想的可能是好萊塢的電影。
當然我不是說它就是我們的敵人,而是說我們將要做的這個東西是不是能夠讓觀眾相信我們至少把這個差距給縮小了一點,雖然我們資金有限,但是我們能不能大踏步的往前走一步,這是很重要的,在批評中進步。
之前你不喜歡別人形容你是一個有野心的導演,后來你覺得“有野心”其實是一個很好的詞,這種態度的轉變,經歷了怎樣的過程?
不一定是說“有野心”,但是我的電影一定有我自己陸川的特色,別人看到可能就會說這風格一看就是陸川啊,我覺得這其實是對我的一個肯定。每個導演可能對自己的要求不一樣,可能有的導演要求自己每一部電影有一個自己的個性是在電影前面的,要求很突出自己的個性,而對我來說更享受的是自己每一個選取的題材中預設去體現這一次的選擇,因為我已經做了4部電影,我已經發現有一個規律不管怎么做你作為作者你都是在場的,所以你沒必要去為這個事糾結,就像我今天怎么跟你聊天都是陸川在說話,他的改變不可能完全背離了歷史背離自己的軌跡,然后變成一個新的人,不可能今天我跟你捯飭了一下就變成了黃曉明完全不可能,所以這個東西沒有必要。
以前我自己小的時候老去說這個事兒,什么是陸川,但是經歷了這個戲我覺得電影本身就能說明很多問題,就像我剛說你可以看一看,你看到的東西比我說一百句話都有意義了,可能你一下就看到了我們團隊的努力,我們用6個月做出來的東西,但其實不是6個月,我們是從2013年的11月開始籌備,到2014年8月份開機,一直到現在,這個東西你看到了就知道比我說的要努力,這里面還有很多關于人的事兒,看到那個人的事兒你會明白我還在,其實還挺有意思的。
你在北京,新疆,南京都曾生活過,當提及這些地方時,會有怎樣的記憶畫面?
我相信所有的事都是有緣分的。我當年南京上大學,上軍校,后來拍《南京!南京!》,都是因為這個緣分,要不是小時候參觀過南京博物館,在那兒上過4年大學,對南京有特殊的感受,也許未來拍電影不會拍《南京!南京!》。一切都是有巧合,我生在新疆,房子背后就是一片戈壁,如果不是生在那兒我可能拍《可可西里》不會那么有感受,人生可能就是這樣有因果性。我70年代回北京,其實是在北京長大的,記得那時候天特別藍,空氣巨純凈,陽光永遠璀璨,那是我記憶中依舊鮮活的時代,這次我也放在了電影中。
你從小就是一個有主意的孩子么?
這個怎么說呢,小的時候也會比較有主意,小孩兒嘛,都比較天馬行空。
當你成為父親之后,心態上有怎樣的變化?你希望自己成為一個怎樣的父親?
我可能會更成熟,畢竟身上的責任更重了。我很喜歡孩子,我沒有希望他過什么不一樣的生活,能夠健康成長活出自己的人生就好。但我希望他能經歷一些事情,我希望他能夠健康積極的成長,但有時候的挫折艱難會給他一些力量。我沒有想過怎么去培養他,也沒有想過他人生會走怎樣的軌跡,其實作為一個準父親,我可能想的更多還是挺憧憬的那種。我現在就是想想他長什么樣,男孩女孩我都會很喜歡。

有人說,互聯網創作了二十一世紀,以及它全部的恐懼?;ヂ摼W對傳統電影的沖擊與影響,會愈演愈烈。你覺得是這樣么?
這個我覺得是相互影響的,互聯網對傳統電影的影響挺大的,但這是現在社會發展的潮流。其實像現在的網絡IP,就跟當年我們沒有網絡的時候看的一些暢銷書,那種小說很流行,大家都很愛看,那時候就是沒給它相應的地位?,F在網絡IP就是這種大紅的IP,它的點擊量一下就數據化了,電影的公司、出版社看到了這個數據帶來的經濟價值,商業價值。這次我可能感受比較大的是在選演員上,我是這次才知道,原來每個演員背后都有各種各樣的大數據去支撐,比如百度指數、微指數之類的,一個明星有沒有票房號召力,觀眾喜不喜歡他們之間的火花,可能作為投資方都會事先做調查。
不過我覺得這些數據對于制片人或者電影工業可能有指導意義,但是作為創作者,能相信的還是自己的內心,希望在每一次創作中能帶給觀眾哪怕一點點領先于生活的東西。
你覺得中國電影和世界一流電影的差距有多大?具體表現在哪兒?
差距這個事怎么說呢,有差距才有進步,起點低那你的發展空間就越大,中國電影今年其實也是百花齊放了,動畫啊愛情啊動作片有很多都取得比較好的成績。其實我這次和國外團隊合作有個最大的感受。在電影制作上,國外團隊總能給你加分,像這次紅犼設計組是韓國團隊,我說要怎樣怎樣,然后他們交過來每次都是讓我在3個方案里挑,那種認真負責的勁兒讓你特別感動,他特別想把這事做好。但我們國內的團隊就是你求他改都很難,特別難,改一次就是臉拉得老長,國外就是他們特別想把這個項目做好,咱們這個就是你讓他們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完成活兒,他完全不關心這個事兒對你電影質的影響,這個是一個很大的區別。交活就是交活,這個好像是通病,這是態度上的區別。
在你看來,目前阻礙中國電影發展繁榮的主要因素是什么?
我覺得一個是從技術角度上講,確實跟好萊塢還有很大距離,尤其我們自己的特效團隊并不是很成熟,如果每次要用到特效制作都去大價錢請外國團隊,肯定也不是長久之計,還是要把我們自己的人才培養起來。
還有就是我們的電影人能不能更主動的在類型上去做一些探索,觀眾也能對導演的想象力給予更多鼓勵。比如《大圣歸來》一下子讓人覺得國產動畫是可以出來的,這次《九層妖塔》也在做一些科幻上的嘗試,我覺得自己就像個蹣跚學步的孩子,很多時候是摸索著往前走。片子肯定做的還不夠完美,我有遺憾的地方,但是希望觀眾走進了影院,看到我的一次嘗試,會期待下一部中我能給大家帶來什么。
許多年后,你希望自己在中國的電影史上留下怎樣的印記?
這不是我的需求,因為我覺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要求,能不能留在電影史上是后來的問題,其實我覺得主要是能拍自己想拍的東西,能給觀眾帶來點什么,這個比較重要。
我其實不太喜歡預先做一個判斷,比如有人問如何評價你的這部電影,它想表達什么這類的問題,我覺得很多東西是觀眾看后自己會有答案的,如果你事先告訴別人這事就是這樣的,會減少很多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