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春林
(成都師范學院史地與旅游系,四川成都,611130)
財權轉移:宋代內藏與左藏“博弈”的依歸
董春林
(成都師范學院史地與旅游系,四川成都,611130)
作為宋代皇帝私有的內藏庫,與隸屬于三司或戶部的左藏庫,同樣承擔一定的國家財政職能。但由于內藏庫具有皇帝私財的性質,在國家財賦分割上對左藏庫財權造成一定的侵奪。北宋前期,內藏賦入從來自國家財政節余轉向不斷設置的固定窠名,使得國家財權進一步集中,計司所屬的左藏庫則開始入不敷出,國家常規性財政支出常捉襟見肘。元豐改制后,中央財庫出現御前、戶部、朝廷三庫鼎立的財政現象,具有國家財政身份的左藏庫進一步被弱化;南渡以后,宋廷增設了與左藏庫相關的左藏南庫及左藏封樁庫,但左藏體系的國家財庫并沒有逾越內藏的優勢地位。
宋代;財政;內藏庫;左藏庫;財權
宋代左藏庫屬戶部主管財庫,實為國家財政核心機構,與內藏庫共同職掌國家財政收支,但其在財權上往往讓位給內藏庫,縱觀兩宋財政發展歷程,內藏似乎不斷剝奪左藏的財權,以至于南宋中晚期,左藏庫的財政職能近乎虛無,這種內藏與左藏“博弈”的財政面相有助于揭示宋代的國家財政特征,值得我們深入研究。此前有關宋代內藏與左藏關系的研究成果寥寥無幾,其中值得注意的是日本學者梅原郁的研究,他認為宋代左藏經常支出國家行政人員的俸祿,以至于無錢應對其他公費支出時就向內藏借錢,從而與內藏扯上關系。[1](51)這種認識固然無可厚非,但宋代內藏與左藏并不完全只是借貸關系,兩類財庫的財權分割或內藏財權的過度膨脹仍然值得深究。此前筆者已對這個問題進行過粗淺的探討[2],但沒有針對兩庫之間財權如何轉移,以及宋代中央財政如何變遷進行過細致的研究,這也是本文意欲研究的初衷。
關于“左藏庫”一詞,宋人只追溯至唐代。《新唐書·食貨志》云:“故事,天下財賦歸左藏,而太府以時上其數,尚書比部覆其出入。”[3]按趙宋王朝建立之初“貢賦悉入左藏庫”[4](690),顯然承襲唐制,同時也說明左藏庫實為國家財政的中流砥柱。關于宋代內藏庫,宋人認為其名得自于《周禮》,“古者,關市之賦,以待膳服;幣余之賦,以待賜予;式貢之余,以共玩好。”[5]并不承認傳承自唐代體制,尤云:“惟宋朝盡去漢唐之弊,而復周公之遺意。凡天下金玉之物皆歸之奉宸庫,在周則為玉府;凡山澤鹽鐵之賦皆歸于內藏庫,在周則為內府;又有左藏,以比周之外府。”[6]表面看來,宋代內藏似與左藏共為周官中的內外府,負責國朝內外財賦管理。實則并不盡然,在周的內府可能突顯出天子私財的特征,這是宋儒并不樂見的。北宋中期三司使田況就曾獻策說:“《周禮》:內府受九貢以待邦之大用,外府供百物以待邦之小用。以此,故有內外之異,非天子之私藏也。”[7]當然,田況獻策時正值宋神宗朝王安石變法之即,計司急欲介入內藏庫管理,在內藏與左藏之間建立了元豐庫,直接聽命宰相,宋儒對內藏庫的私財性質有所糾正便好理解。南宋時,汪應辰曾上《應詔陳言兵食事宜》說:
太府掌九賦、九貢之貳,受其貨賄之入,共頒財則以式法授之,而式貢之余財,則以共玩好之用。元豐更定官制,以金部左藏案主行內藏之出納,而奉展庫則隸于太府,所以示天子至公,無內外之異也。[8]
汪應辰所謂“無內外之異”,顯然是指左藏行使了內藏出納權。宋神宗追求天子至公形象也好,宰相財庫誕生也罷,在宋儒眼里,內藏公財性質業已淡化宋代財政上的內外之別。然而,我們萬不可以為宋代內藏庫的財政性質就是單一的公財或私財,更不可認為它與左藏庫的財政地位近乎相同。
不管怎么說,從宋儒言辭里我們還是能夠看到內藏庫沿傳《周禮》或漢唐的痕跡,作為天子私財的性質也就無法改變。宋儒談及內藏庫一直耿耿于懷的主要是“專以內臣掌之,不領于三司,多少虛實,有司莫得而知”[9](4758),這在整個宋代雖然有小的變動,管理上的隱蔽性基本未曾改變。盡管宋仁宗在三司借貸內藏錢物時口口聲聲對宰相張士遜說“國家禁錢,本無內外”[9](2634),但只有內藏錢物管理保持其特殊性,收入才能穩定。內藏管理上的隱蔽性,主要體現在不受三司管理,這對主控國家財政收支的三司而言,實在是有苦難以言表。左藏庫作為三司體制下戶部的財庫本來應承擔國家全面的支出,收入上主要來源于天下租稅,實際上其財力只夠支付中央官員的俸祿。據史載,紹熙元年十月二十一日,據呂頤浩奏,宣和中,戶部支費每月不過九十萬。紹興三年,戶部之費侮月一百一十萬。……戶部歲收一千八百萬,歲支亦一千八百萬。每月所破宮禁百司三衙請俸,非泛雜支之類一百五十余萬。[10](5805)
慶元三年六月十九日,臣嘗因中都官吏俸祿與夫兵廩支費,求其所以會計之說。熙豐閑月支三十六萬,宣和末用二百二十萬。渡江之初,雖連年用兵,月支猶不過八十萬。比年以來,月支不下百二十萬,大略官俸居十之一,吏祿居十之二,兵廩居十之七。[10](5807)
由此可見,左藏錢物根本無法應對其他國家支出,這樣的境況下三司必須考慮向天子借貸,“有非泛浩繁之費,則請于朝”[11]。這樣以來,三司的財權固然有所削弱,究其根本原因主要還在于內藏在收入上的特殊性,再深究我們還會發現,內藏的特權仍舊得益于其私的性質。
縱觀宋代史籍,我們會發現內藏與左藏的管理機構相差無幾,都設有監官、使、副、胥吏。《宋會要·職官》載:“(內藏)諸司使副內侍,置為監官,或置都監,別有內侍一人點檢。”[10](5675)但左藏庫的監官卻是文臣或武官,熙寧元年七月十三日,提舉在京諸司庫務王珪等上言:“乞將南、北兩庫添差文資一員,各令監官,內南庫文資一、使臣二;北庫文資、使臣各一。”[10](5687)紹興七年二月十五日,宋高宗下詔:“左藏東庫武臣監官帶同字結銜。舊額左藏庫官,文臣一員監、武臣一員同監。”[10](5688)至于使、副之職,左藏與內藏也有細微差別。元豐改制之前,左藏與內藏都設有庫使、副,左藏庫使、副較之內藏庫使、副階級要低。[1](49)官制改制以后,左藏庫使改成武顯大夫,內藏庫使改成了武德大夫,階級仍然有高低差別。[10](7155)值得關注的是兩類財庫中的胥吏,梅原郁先生考證說左藏庫的胥吏地位介于官和吏之間,主要來源于恩蔭、買官,經管財貨庫藏的主要是庫子、揀子、搯子、秤子等下級胥吏。[1](49)這些胥吏在內藏庫中也有,從文獻記載中看不出兩者明顯的品階差異,但元豐改制以后左藏承擔了內藏的出納之責,內藏庫的下級胥吏急劇減少。熙寧五年二年,饒、池、江、建等州新鑄錢每年不再盡輸內藏庫后,內藏庫的錢物管理似乎有所減輕,“仍乞減放兵士、庫掐子、節級共三十人歸左藏庫,每日只輪差庫掐子三人赴庫,如遇諸處支納錢,實據合使人數逐旋于左藏庫計會勾換。”[9](5602)但這并不反映左藏與內藏財政地位的此起彼伏。元祐元年,監察御史上官均就曾上言:
先朝自新官制,蓋有意合理財之局總于一司;故以金部右曹案主行內藏受納寶貨、支借、拘催之事,而奉宸、內藏庫受納,又隸太府寺。然按其所領,不過關報寶貨之所入為數若干,其不足若干,為之拘催歲入之數而已。至于支用多少,不得以會計,文籍舛謬,不得以稽察,歲久朽腐,不得以轉貿。總領之者,止中官數十人,彼惟知謹扃鑰、涂窗牖,以為固密耳。承平歲久,寶貨山積,多不可校,至于陳朽蠹敗,漫不知省,又安能鉤考其出入多少與夫所蓄之數哉可見,左藏兼管內藏至多只是報告經手的內藏收入額,督促征收不足部分而已,內藏錢物的管理仍并不十分透明。
從以上分析可見,內藏庫的監官由聽命皇帝的內侍充當,使、副階級高于左藏使、副,元豐改制之后總領庫務者也僅內侍數十人,內藏管理上并不公開,這也是它有別于或優越于左藏的重要原因。也正由于內藏財政地位上與左藏的博弈,內藏原取經費之余的賦入來源一旦定額化或擴大化,必然侵占左藏收入,從而造成國家財政赤字。事實確實如此,南宋人朱熹曾說:“凡天下之好名色錢,容易取者、多者,皆歸內藏庫、封樁庫。惟留得名色極不好,極難取者乃歸戶部。”[12]
一如前文所論,宋代左藏庫靠賦稅收入的部分,必須優先輸往內藏庫。盡管征收地方的金、銀、銅錢、布帛等上供到京城都依托三司管理,但自從有了內藏庫之后,這些地方上供的財貨常常被分成左藏庫收入與內藏庫收入兩部分。內藏庫初建時主要賦入靠國家經費之余,并沒有固定窠名,隨著支出的不斷擴大,以及三司的不斷借貸,左藏與內藏之間的賦入呈現出此消彼長的態勢,這主要緣于內藏賦入的定額化。《文獻通考》記載:
蓋祖宗盛時,內藏庫止是收簇給費之余或坊場課利,不以多寡,初無定額。熙寧二年,始命三司戶部判官張諷核實,諷取自嘉祐至治平十年以來輸送之數、見得川路金銀,自皇祐三年并納內庫,余福建、廣東、淮南、江南東則各有窠名分隸。而十年之間所入殊不等,乃詔今后并令納左藏庫,逐年于左藏庫撥金三百兩、銀五十萬兩入內藏,遂為永額。[4](690)
此亦可見,熙寧二年之后內藏定額化收入是在左藏服務下得以完成的。且不說左藏庫收入中成色優良者盡輸內藏庫,左藏庫負責撥入內藏庫的錢物必須優先到位就已可見兩者的偏正地位。內藏賦入靠左藏并收后再輸入內藏,三司又不斷向內藏借貸,這在三司看來十分煩瑣,有時候可能將原來輸入內藏的錢物寄納在左藏,但這并不合法。宋神宗就曾御批:“系內庫路分上供錢帛,三司毋得別作名目移寄,致虧年額。”[9]我們從內藏體制的某種合法性看到并非其賦入在財政上的合理性,而是內藏在財利上的特權,這種特權導致左藏不僅要承擔內藏的賦入,還要為其優化賦入內容。左藏庫最初共分銅錢、金銀、絲綿(絲類)、生色雜色匹帛四庫[9](742),盡管此后庫藏內容幾經變動①,但征收的金、銀、銅錢、布帛類等內容并未改變。內藏庫賦入錢物內容也大致如此,大中祥符五年內藏庫擴建之后,也分門別類設立了金銀、珠玉香藥、錦帛、銅錢四庫②。宋代內藏庫作為財貨儲備庫,征收的絲帛難免日久之后潰爛,哲宗時就有欽準每匹二三百文斥賣遠年縑帛的事例③,這顯然損害國家財政利益致使士大夫不滿。元祐二年五月,哲宗只好下詔“內藏庫應內降兌換匹帛等,依左藏庫已得旨,估見賣值價供納。”[9](9748)左藏庫在內藏庫賦入的管理上顯然承擔一定的責任,從而折射出內藏庫收入的某種優越,這種優越性反映在兩庫賦入數量上就更為直觀了。
宋代左藏庫的收入主要來源于兩稅、和買等方面,內藏庫成立之前金銀、坑冶、山澤課利可能還是左藏庫年額,但宋孝宗朝有旨:“以諸路提點銀銅坑冶司所轄金銀場冶課利并依久例,盡數上供入內庫,則坑冶之入不理為左藏庫年額之數。”[4](691)按史料記載,宋初左藏庫歲入1 600余萬緡,熙豐年間加上苗役、市易等錢收入5 000余萬緡,南宋初年歲入不滿1 000萬,其中上供正賦才200萬緡,經過呂頤浩始創經制錢、孟庾增創總制錢、朱勝非增創月樁錢,紹興末年加上專賣、坑冶等收入6 000余萬緡,其中一半歸內藏所有,宋初東京俸祿、兵食年支出不過150萬緡,元豐間每月支出36萬,宣和時支出102萬,南宋初年不過每月支出80萬。[13](3759)南宋孝宗時曾回顧北宋中期左藏庫收入情況說,至道中期歲入1 200余萬,天禧末年歲入3 600余萬,嘉佑時歲入3 680余萬,熙寧時歲入6 000余萬,寧宗時歲入6 000余萬。[4](714)由此可粗略估計,北宋時若不記內藏收入,左藏收入也十分可觀,事實卻并非如此。就宋英宗朝來說,粗略估算左藏歲入應該在4 000余萬左右,但英宗治平二年天下歲入已達11 613.84萬[4](700),除去左藏收入之外,內藏庫的歲入應該在7 000余萬。也正因為內藏收入較之左藏占居優勢,致使三司財用不足便向內藏借貸錢物,宋遼夏連年的征戰給北宋政府帶來不小的財政壓力,內藏為了減少繁瑣的添助三司軍費支出,每年撥出60萬固定的年退錢[14]給三司,以及每年三司借內藏銀絹近300萬[9](3895)應付軍費或官員俸祿,這些定額化的借款事項直接透出宋代內藏比左藏在收入上的優越性。
另外,我們還需注意,宋代內藏比左藏收入的優越性還體現在它對左藏窠名的侵占上,這一財權的侵奪隨著時代變遷急劇惡化。南宋人陳傅良曾說:
蓋祖宗盛時,內藏庫止是收簇給費之余或坊場課利,不以多寡,初無定額。……祐自皇三年并納內庫,馀福建、廣東、淮南、江南東則各有窠名分隸。而十年之間所入殊不等,乃詔今后并令納左藏庫,逐年于左藏庫撥金三百兩、銀五十萬兩入內藏,遂為永額。……以諸路提點銀銅坑冶司所轄金銀場冶課利并依久例,盡數上供入內庫,則坑冶之入不理為左藏庫年額之數。……祐元詔令諸路坑冶課利七分起發赴內藏庫,三分充漕計,靖康改元,三分復盡輸內藏矣。[4](690?691)
實際上,內藏侵奪左藏賦入并不唯此,詔令劃撥左藏窠名給內藏只是一些財政條例,真正要做到內藏賦入的優越性必須確保內藏錢物管理上的特殊性。咸平六年,宋真宗曾下詔:“內藏庫專副以下,不得將庫管錢帛數供報及于外傳說,犯者處斬。”[9](1182)元豐六年,宋神宗下詔說:“應輸內藏庫金銀、錢帛,如出違本年或轉移他用,論如擅支封樁錢法。”[9](8169)淳熙八年,由于明州本應輸納內藏庫的淳熙八年坊場錢,出限兩月,卻先納給左藏庫七分坊場寬剩錢,致使內藏庫僅納到一千五百貫,宋孝宗下詔明令:“諸路轉運司行下諸州軍,自今起發綱運如未敷內庫正額,不許先納寬剩。”[10](5676)
關于宋代內藏庫,《宋史》云:“凡貨財不領于有司者,則有內藏庫,蓋天子之別藏也。縣官有巨費,左藏之積不足給,則發內藏佐之。”[15](4369)似乎從內藏設立之初就賦予其佐助左藏的職責,實則不然,這主要是因為內藏的絕對事權促成其收入上的絕對優越性,使得左藏收入受限而入不敷出。前文已論,宋代左藏庫收納天下課稅主要用于京城官員俸祿,一旦遇到戰爭軍事支出及天災求助就束手無策,即使日常的財政支出,有時候也因賦入分割給內藏后顯得捉襟見肘。計司要想解決財政上的燃眉之急勢必要向內藏借錢,而內藏為了彰顯圣德也會慷慨解囊相助,這就是宋代內藏財政的支借償還模式。宋代左藏不足便“假于內藏”[9](2634),這已成為國家財政的實態,儒臣士大夫盡管屢屢提出將內藏之財返還左藏,完全由左藏來支配,但宋代皇帝卻總是秉承太宗旨意,“蓋慮司計之臣不能節約,異時用度有闕,當復賦率于民。”[15](4370)在宋人眼中,內藏錢物并非只是“奉神事親之費”,更非只是供內廷揮霍。直到南宋時,士大夫還曾指出“此庫乃為計司備經費”,這和宋太宗的認識基本吻合。這么來看,宋代內藏借貸給左藏錢物的財政行為就較為客觀,由借貸所反映出的財權性質也突顯無疑。
以左藏庫為國家財政中心的宋代財政體制,本來應該支配起整個國家的財政運行,不僅僅是供給京都官員的俸祿、軍隊的兵食,還要承擔戰事來臨時增募兵員及恩賞費用,以及日常生活中每年南郊大禮費、天災救恤費等。然而,左藏庫的收入在內藏設立之后就受到一定的影響,先是坑冶余利讓位給內藏,新鑄幣盡輸內藏,再是諸路絹帛定額輸入內藏,坊場凈利錢成為內藏固定窠名。內藏庫收入的不斷龐大,造成左藏收入不足就必須“假于內藏”,宋代皇帝的屢次免除三司借貸款項,表面看來是彰顯了圣德,實際卻潛在隱藏了內藏干預國家財政支配國家財政的政治目的。甚至我們可以說,宋代計司借貸內藏錢物并不完全都被皇帝免除償還,隱藏在這一借貸行為背后的支借償還模式,實為內藏造成計司財政壓力的口實。由相關文獻可見,除去宋代皇帝主動撥出內藏錢物來支援國家財政支出外,內藏庫支配左藏財政運行的主要途徑就是借款、賜予給左藏,這些借款行為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其一,借款給左藏用于軍費、軍賞支出。宋代內藏借款給左藏并非直接關系,史料中常常記載內藏借款給三司或諸路州軍轉運司,左藏只是戶部主管的財庫,常常作為內藏借款給三司或戶部后的收管錢庫。我們從宋代文獻中查閱到內藏借款給計司用于軍費的支出,也多是先存放在左藏庫。比如,宋英宗治平元年、二年,以助軍賞,三司曾連續兩次乞請撥內藏庫錢物,一次內藏庫撥借綾、羅等7.646萬匹赴左藏庫[10](5998),一次內藏庫撥借銀、綾、羅等1.948 6萬匹赴左藏庫。[10](5998)
其二,賜錢代本路上供及借款給左藏用于糴買、均輸。在農本社會,天災常常會影響歲計,宋代諸路遭逢天災,百姓饑饉是其次,最主要的是直接影響到諸路的上供,計司收入不足則直接影響到國家財政正常運行,作為財政應急的內藏庫承擔上供缺口也是理所應當。明道二年京東路饑饉,內藏庫即撥絹二十萬給三司,以代本路上供之數[9](2647);景祐元年淮南路歲饑,內藏庫仍撥絹二十萬給三司,以代本路上供之數[9](2661)。這些錢物多由內藏直接撥給左藏,或從三司入納內藏絹額中扣除。當然,內藏支助左藏減輕地方壓力的方式還不止此,借款給左藏糴買谷物實現均輸,同樣對地方百姓是種恩惠。熙寧八年,在中書的請求下,準許三司內藏將借留內藏庫上供錢物及發運司蕃息錢總二百萬緡,用于江、淮等七路,遇谷賤糴,除充年計外,遇價貴減價糶,分成五年償還。[9](6603)
其三,借款給左藏用于鈔引本錢。宋代政府通過鈔引法以通商旅,借此使得貨物流通滿足異地商品需求,但鈔引最終還是要由政府出錢購回,鈔引的本錢有時候就成為三司的財政缺口,內藏借款給左藏購置鈔引錢便成為推動鈔引法的前提。熙寧七年十一月,三司就曾借內藏庫錢三百萬用于購買陜西鹽鈔[9](6290);同年十二月,內藏庫要求三司分二年償還借過的這買鈔錢、帛三百萬。[9](6298)
其四,借款給左藏修山陵、宮觀。修筑先皇山陵、宮觀本為三司職責,但宋代三司收入分流之后,基本上無力承擔這些大型工程的耗資,借貸內藏錢物也就是常有的事情。治平元年,為修筑仁宗山陵三司借內藏庫錢三十萬,宋英宗即下詔減免一半,只用償還剩下的。[9](4852)
其五,賜左藏錢賑濟災荒。賑濟災荒本為內藏財政的正當職責,但內藏庫并無力直接承擔賑濟事宜,皇帝常常賜予內藏錢物給三司賑濟災荒便常為史載。大災之年,流民因饑饉流落各地通常會給地方造成一定壓力。慶歷八年,仁宗皇帝就曾賜三司內藏錢物購買粟來安頓河北流民,令所過諸縣政府給舍,無償提供生活用品[9](3975);紹圣二年,哲宗皇帝也曾賜河北東西兩路提舉司內藏錢物賑濟河北災民[10](5816)。南渡以后,宋代內藏庫用于賑濟的支出更加頻繁,皇帝賜予戶部內藏錢物減輕百姓賦稅壓力更是頻繁。紹興二十八年,蘇、湖、松三郡漲大水,高宗皇帝捐內庫錢資助戶部歲計,以寬民力[13](3464);嘉定二年三月,都城臨安發生疫病,孝宗皇帝賜內庫錢十萬緡為貧民購買棺材,同年四月又賜內庫錢二十三萬賑濟臨安軍民[15](752)。
除了以上內藏不定期不定額支助計司錢物之外,自天禧三年之后,內藏還要將每年退給三司的年退錢六十萬撥給左藏④,這些錢物很大程度上支配了計司財政的正常運行。即使如此,有時候計司仍入不敷出,左藏庫作為國家財政的支出庫藏虧空也是常態,為了維持左藏庫正常的職能,更為了解國家財政的燃眉之急,內藏庫撥出錢物到左藏庫收管也就成了常態,有材料即記載治平二年三司乞借內藏19 416匹銀、綾、羅赴左藏庫收管[10](5998)。由此可見,宋代內藏支助三司的錢物主要送置左藏庫,有些時候左藏在內藏的支配下才得以正常運行。
表面來看,宋代內藏與左藏并不存在財政地位的博弈,內藏與左藏實為國家財庫的內外之別。然而,我們必須清楚的是,宋代內藏與左藏的并存折射出來的是中央財權的分割,這與周官天子私財與外府王國財政的性質有所不同。宋代內藏財政并非單一的國家財政面相,既有國家財政的外在特征,又有天子私財的內在身份,其財政性質的變換,在一定程度上侵及計司財權。正因為內藏與左藏財政性質上私與公的區別,內藏對左藏的財權侵奪常常致使左藏捉襟見肘。當然,內藏的財政儲備并不足以完全支配左藏乃至計司的財政運行,但一定程度上影響左藏職能的體現。
北宋中期國家財政出現御前、戶部、朝廷三庫鼎立的財政現象,戶部管理的左藏庫作為國家財政的身份進一步被弱化;南渡以后,宋廷將御前樁管激賞庫撥歸左藏,取名為左藏南庫,孝宗又專置左藏封樁庫。不過,南宋時期左藏庫的財政收入并沒有因此而提高,至少淳熙末年以前左藏南庫“移用皆自朝廷非若左帑直隸版曹為經費”[16](382);“非奉親非軍需不支”的左藏封樁庫,也多演化為“奉神事親之費”。[16](383)據此可見,宋代左藏與內藏的潛在財權上的博弈,直接折射出的是天子私權對國家公權的侵占。
注釋:
① 有史料記載:“并左藏庫錢、金銀、絲綿三庫為一庫。”參見李燾的《續資治通鑒長編·卷72》,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1646頁。同書卷83大中祥符七年十二月條載:“并左藏軍(庫)生色、雜色疋帛二庫為生熟匹段庫。”見《續資治通鑒長編》,第1908頁。《咸淳臨安志·卷8·左藏庫》載:“在清湖橋西,紹興二十三年以韓世忠所獻賜第為之。有東西庫,東則幣、帛、絁、紬之屬,西則金、銀、泉、券、絲礦之屬。”其雙行注則謂:“中興駐蹕臨安,草剏于和寧門之東北隅,迫隘,不足以受天下之灌輸,紹興癸酉實徙今地。”參見浙江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著的《宋元浙江方志集成》第1冊,杭州:杭州出版社2009年版,第378頁。
② 《宋史》載:“大中祥符五年,重修庫屋,增廣其地。即而又以香藥庫、儀鸞司屋益之。分為四庫:金銀一庫、珠玉香藥一庫、錦帛一庫、錢一庫。金銀珠寶有十色,錢有新舊二色,錦帛十三色,香藥七色。”見脫脫的《宋史·卷179·內藏庫》,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4370頁。
③ 《龍川略志》卷8載:“予曰:內藏不撥賜久矣。油絹絲綿,至積久損爛。出賣,每疋二三百者,由此故也。” 參見朱易安等主編的《全宋筆記》第1編第9冊,鄭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版,第307頁。
④ 《宋會要》載,天禧三年十二月,三司言:“準詔,與內藏庫會議,自今撥鹽稅錢及歲別出錢六十萬貫赴左藏庫。”參見徐松的《宋會要輯稿·食貨51·3 》,北京:中華書局1957年版,第5676頁。但又有史料記載:“內藏庫歲受鑄錢百余萬緡,而歲給左藏庫及三年一郊,度歲出九十萬緡,所余無幾。” 參見《續資通鑒長編》卷140景祐元年閏六月壬午條,第567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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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nsfer of financial power: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Neicangku and Zuocangku in the Song Dynasty
DONG Chunlin
(Department of History and Tourism,Chengdu Normal University,Chengdu 611130,China)
Neicangku and Zuocangku in the Song Dynasty undertook the same function of national finance. But due to the nature that Neicangku was the emperor’s private property,certain transpassing was done to Zuocangku property to some extent in financial segmentation of the whole country. In the early Northern Song Dynasty,the income of Neicangku was transferred and gathered together from the national financial savings to fixed nest,hence making the national financial power further centralized,leading to Zuocangku’s lack of income,rendering the state financial expenditure unable to bear. After the Yuanfeng Restructuring,there occurred tripartite confrontation of Neicangku,Zuocangku,and Yuanfengku,a financial situation in central finance. As a result,Zuocangku which presented the state finance was further weakened. After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the government set up more storage spaces which,however,never exceeded the Neicang’s advantage.
the Song Dynasty; financial; Neicangku; Zuocangku; financial power
K245
A
1672-3104(2015)05?0221?06
[編輯: 顏關明]
2014?10?17;
2014?12?11
2014年四川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一般項目“財權遷移與宋代內藏財政變遷”(14SB0287);成都師范學院科研項目“宋代內藏財政制度的演變”(YJRC2014-4)
董春林(1978?),男,河南葉縣人,成都師范學院史地與旅游系副教授,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在站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宋代財政史,政治文化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