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最簡單的方式講述最真實的故事

【摘 要】奧地利ORF電臺彼得·克萊恩制作的廣播特寫《母親》獲得了2005年歐洲最佳廣播特寫獎。這個特寫給予聽眾的不只是溫情、美好，還有一般人無法啟齒的陰暗、丑陋，更多的是作者內心的掙扎，對母子關系的反思，對人性的拷問和探究。而這種對童年經歷的回顧、對自己與母親（家人）之間關系的梳理，接受、放下，與母親和解，與自己的過去和解，對于一個成人走出陰影、重新出發具有重要的意義。

【關鍵詞】母親 傳統手法 簡單 真實

【中圖分類號】G229 【文獻標識碼】A

國際廣播特寫大師布朗先生在向我推薦奧地利ORF電臺彼得·克萊恩制作的《母親》時這樣寫到：“《母親》證明，完全用傳統方法制作的節目也能贏得大量聽眾。具有個人色彩的、激動人心的故事打開了主人公的內心。演員的演播很成功。簡單、清楚、誠實、聰明，但打動人。我喜歡它。”我注意到，布朗先生用的是“love”而不是“like”，可見其喜歡的強烈程度。然而坦率地說，《母親》令我非常吃驚，特寫中的“母親”完全不是我生命體驗和想象中的“母親”。但我承認，這位“母親”非常真實，甚至真實得有點“殘酷”。她是多面的、矛盾的、復雜的，是那個時代和特殊的環境造就的。一個極具個性的母親，折射了整個社會。《母親》給予聽眾的不只是溫情、美好，還有一般人無法啟齒的陰暗、丑陋，更多的是作者內心的掙扎，對母子關系的反思，對人性的拷問和探究。所以，這個非常傳統、非常簡單的特寫因其內容的徹底真實而觸動聽眾的內心，贏得聽眾的共鳴，引發聽眾的思考。而這種對童年經歷的回顧、對自己與母親（家人）之間關系的梳理，接受、放下，與母親和解，與自己的過去和解，對一個成人走出陰影、重新出發具有重要的意義。這也是一個純粹個人的故事卻能如此打動聽眾、并被譯成多國語言播出的原因吧。

的確，正如布朗先生所說，這個獲得當年歐洲最佳廣播特寫獎的節目，從寫作、制作手法上看并沒有任何新奇之處：一封信加一段文字混一段音樂或歌曲。但是，字里行間充滿真實的情感，音樂、歌曲與內容水乳交融。尤其是文字，簡單、簡短、平實、平淡，卻直入人心、耐人尋味，完全是廣播語言，專為耳朵而寫。作者彼得·克萊恩說，他是根據自己“內耳”來寫作，把聽到的自己內心的聲音記錄下來而已。或許，這就是廣播節目稿的理想寫作狀態吧！

另外，在如此簡單的形態中，作者嫻熟地駕馭著講故事的傳統技巧：設置懸念，首尾呼應。比如特寫一開始作者描述自己在母親葬禮上的心情：我沒有最后一次觸摸她，盡管她會喜歡我這樣做的。我的身體抵制了這種沖動。這一細節激發了聽眾強烈的好奇心：為什么？這是一個怎樣的母親？她和兒子之間發生了什么？而作者也正是順著這樣的思路一點一點解開聽眾心頭的疑問，最終回到葬禮，給聽眾營造了回味、思索的空間和氛圍。

就《母親》的創作，我采訪了作者彼得·克萊恩。

問：你是如何確定做這樣一個廣播特寫的？

答：原本我并沒有打算做這樣一個廣播特寫。我母親是2003年去世的，當時我強烈地感覺到需要做點什么。我對母親的感情非常矛盾，我想要把它梳理一番。我寫了一些小文章，寫她的葬禮、我的童年、我的父親，等等。我的確花了很長時間（差不多有一年）來收集整理那些能反映我的父母和我的童年的信件。慢慢地就產生了要做個廣播節目的念頭。但這個念頭一冒出來自己就立刻否定了，因為我覺得在自己所服務的媒體里說個人的事很不合適。但是后來在收集資料、記錄過去歷史的過程中，我慢慢明白了一點：我的童年和許多人很相似，我的個人經歷可以與很多人分享。這個故事不只是屬于我和我媽媽，它是特定歷史條件下特定人群的故事。這個故事可以讓人對那個時代窺一斑而見全豹。我隱去了特寫中出現的所有人的真實姓名，只保留了我自己的名字。而Peter（彼得）在我們國家是個非常普通的名字……

問：你的家庭成員如何看待你做這個特寫？尤其是你的妹妹。他們怎么說？他們能接受嗎？

答：在我準備公開發表母親的故事之前征求了我妹妹的意見，她一點也沒反對。聽完這個節目后，她說她真的非常感動。

當然，不是所有的親戚都高興我做這個節目的。他們說這個節目“說得太多了”，他們還是愿意我把實情藏在地毯下面。你知道，很多人不愿意說到“酗酒”這個話題，盡管村子里所有的人都知道這是一個特別大的問題。盡管如此，大家對這個節目沒有什么大的抵觸。

問：你是如何做這個節目的？

答：當我決定公開這個故事的時候，我開始研究它的結構。我想，節目中應該出現一個聲音，代表我的母親。我開始選擇母親寫給我的信。我的特寫結構非常簡單：從我母親的葬禮開始也以葬禮結束，中間大體上按年代順序來講述母親的生活故事。前后花了一年多的時間。

問：誰在扮演“媽媽”？特寫中出現的母親的聲音聽上去就像你真正的母親在說話。誰是“兒子”？是你自己的聲音嗎？

答：特寫中的母親是維也納著名女演員Bibiana Zeller的聲音，兒子是我的同事也是我的朋友Philip Scheiner的聲音。Philip Scheiner是專業播音員。在一開始寫這個特寫時，我就知道Bibiana Zeller和Philip Scheiner將是我這個特寫中的母親和兒子。在寫作的時候，我通過“內耳”聽到了這兩個人的聲音，這使我的工作變得容易多了。我不想自己來念兒子這部分文稿。我認為應當讓這個特寫與我個人有一定的距離，原因我在前面已經說過，這個故事不僅僅是關于我個人的。

問：你為什么選擇那樣的音樂和歌曲？是因為你母親喜歡還是因為你自己喜歡？或者說這些音樂是那個時代的符號？

答：我選擇這樣的音樂有兩個理由：第一我喜歡。我在寫文本的過程中常常聽這些音樂和歌曲；第二與內容相關。比如《給我那老式的嗎啡》這首歌是關于毒品的，而我的父親是個酒鬼。

問：你得到聽眾反饋了嗎？他們怎么說？endprint

答：聽眾反饋特別多。許多人想起了他們自己的童年，和他們與父母的艱難、復雜的關系。這是我所做過的最成功的廣播特寫。它不僅在奧地利播出，后來在愛爾蘭、德國、芬蘭、匈牙利都播出了。

（作者系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廣播學會秘書長）

附：廣播特寫

《母親》（片段）

獲2005年歐洲獎最佳廣播特寫獎奧地利ORF電臺制作

【欄目曲

按照習俗，舉行葬禮前先讓家屬和親友瞻仰遺容。

【音樂

我久久地站在那里，猶豫著要不要最后觸摸一下母親。跟活著的時候一樣，她的鼻孔張開著，似乎在警惕地聞著有沒有什么臭味。盡管她的眼睛緊閉著，但還是顯出傲慢的神情。她總是能挑出我們的毛病，顯得比我們聰明，比我們強。她勝利了，最后的勝利。

我沒有最后一次觸摸她，盡管她會喜歡我這樣做的。我的身體抵制了這種沖動。

【歌曲《別忘記我，當你遠離的時候》

【音樂、特寫報題

親愛的彼得：

你的長信給我們帶來了歡樂。謝謝你，現在我們可以想象一天里你會做些什么。我常常想起你，想你現在在做這件事、那件事，從早想到晚。我常常自豪地對人說：彼得現在是中學老師了。

親愛的彼得，如果在拿到薪水以前你需要錢用，請告訴我。如果還需要別的一些什么東西，就寫信吧。你每個月換洗床單、被子的時候，應該把它們寄到我這里來。打一個郵包比洗這些東西省事。你在學校穿什么衣服？經常穿套裝嗎？我們一切都好，只是我剛讓貝爾格曼醫生拔掉了一顆牙。牙沒了，那就不會疼了。

就這樣吧，不然我會沒完沒了地寫下去，就像你坐在我身旁聽我面對面講話一樣。

媽媽想你，祝福你，吻你。

【音樂、歌曲《七座山和七個山谷》

早年的記憶充滿溫情。50年代。夏天，田野，草地。最早的一張照片是用手工上色的，裝在一個鏡框里。相片上爸爸、媽媽和孩子站在一家小旅館前面。墻上爬著常春藤，陽光從窗玻璃上反射出來。爸爸穿著一件淡顏色的、有兩個口袋的夾克衫，黑褲子，系著領帶，把一頭亂發的孩子抱在胸前。媽媽穿著花衣服，白襪子，雙手扶著丈夫的肩膀，用自豪的目光注視著鏡頭。只有那個孩子顯得無所謂的樣子，沒有露出星期天應有的笑容。

【音樂、歌曲《七座山和七個山谷》

在她去世數月之后，我們開始清理屋子。發現她的衣服裝滿15個盒子。這是50年時尚的回顧。大部分都是便宜貨。還有裝在大鏡框里的相片，相片里的她有著圓圓的臉，戴著帽子，挎著包。

親愛的彼得：

還沒輪到我給你寫回信，但是我還是給你寫了。今天是星期天，感到有點無聊，所以想用這封信跟你聊聊。

明天舉行鮑爾太太的葬禮。她星期六上午起床穿衣服時突然摔倒，死了。麥克霍德先生和太太出了車禍。米齊姨媽來這里住了5天，親眼看到你外公、外婆是怎么爭吵的。外公前天還打了我，把我的胳膊打傷了。一點辦法也沒有，外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過得不錯，還幫農民收土豆。不僅是為了掙點錢，也是為了熱鬧。如果你喜歡我做的蛋糕，給我寫信，我再給你寄。

祝福你，我親愛的孩子。

你的媽媽

母親15歲時離開了羅馬尼亞。那時希特勒和斯大林瓜分了他們之間的土地。布科維納地區將要由蘇聯統治了，而我們一家屬于早年在此定居的德國人。母親上學時學了羅馬尼亞語，但她從來沒說過，她不想說。最后沒有一門語言是她能完全掌握的。她能講德語，但是用德文書寫還是有許多缺陷。

【音樂、歌曲《世上人很多無家可歸的人》

1948年，斯蒂里亞這地方缺少熟練的木工。而我們的人對木頭很在行。長得有點怪，像斯拉夫人，卻生活在上斯蒂里亞的村子里。他們承受著同化的壓力，但工作很勤奮。父親那時候是個英俊男子，高個兒，瘦瘦的，黑頭發，和我一樣，是個木工。

【音樂

親愛的彼得：

很高興收到了你的信。我每天都在等著郵差來。只要再過7個星期，你就能當面告訴我，你是怎么生活的。現在，我數著還有幾個星期能見到你。到了最后兩個星期，我會數著還有幾天。最后數著再過幾個小時你能到家，親愛的孩子。我去市政府注銷了你的居民身份。斯萊希爾太太問我：彼得是不是永遠不回來了。我覺得很困惑。現在你無法住在鄉下，不過等你結了婚，有了孩子，你還會回來的，至少我希望如此。就這些吧。

你要我再給你寄蛋糕嗎？有時間就來信，不要讓我等太久。

媽媽愛你。

【音樂、歌曲《給我那個古老的嗎啡》

爸爸不在家的時候——他常在森林里工作，我可以睡在媽媽床上。臥室里沒有取暖設備，不知道要花多長時間才能用體溫讓被窩暖和起來。我翻身的時候，媽媽說：好好睡。她通常在清晨4點起床，最晚不超過5點。星期天早上她才能偷回懶，6點起床。

【音樂

親愛的彼得：

你爸星期五喝多了。我覺得他快不行了。他對自己的情況很清楚，就是沒法戒掉酒癮。親愛的彼得，你也許會說，既然爸爸病了，我就不該再去煩他了。可我們一直不停地在爭吵，結婚30年以后生活就變成這樣了。在這30年里，我什么都經歷過。我被你爸拖垮了。我不想惹你煩，可我總得把心里話說出來，否則會把我憋壞的。不哭出來，眼淚會把我淹死的。你在信上說你交了很多朋友，有女朋友嗎？到了復活節你把她帶到家里來。

愛你的媽媽

他們說爸爸第一次喝醉是在我受洗禮的那天。那個時候的風俗就是如此。媽媽沒有責怪爸爸。后來她讓我去小酒館把爸爸找回家。

【音樂、歌曲《這對比利已經夠好了》

每個月的第一天爸爸發薪水。錢裝在一個扁扁的白色信封里。媽媽把錢分成幾份放在柜子上。最大的一份是“生活開支”。此外，一份是孩子們的開銷，一份是保險金，還有一份是豬、雞和兔子的飼料錢。最后一份是“儲蓄”。endprint

媽媽死后，我們發現她留下了一筆錢，是她的儲蓄。沒辦法，她就是愛存錢。出租車她是從來不坐的，太貴了。

【音樂

她沒和其他退了休的老人一起出去旅游過。爸爸死的那年（比她早去世12年），她領到了一筆8380先令的養老金。后來，她又得到了一些社會補助。這些錢，她都存起來，不到萬不得已她是不會花的。她告訴我們省錢是為了她的葬禮。她要求葬禮上要有音樂、合唱隊、一頓豐盛的宴席，還有一塊很好的墓碑。

她不相信我們會想到、做到這些。

【音樂

親愛的彼得：

我希望你沒忘了這個月的15號是蓋爾特魯德的生日。屋子已經收拾干凈了，可是我在想，是為誰收拾呢？孩子們都不在家。蓋爾特魯德離家那么遠，而你，恐怕也不會搬回家來永遠住下去。

沒什么別的值得跟你說。人們來去匆匆，結婚，死去。我在算計著日子，心里說：彼得和卡門快要回家來了。上周我們宰了25只小雞，準備洗干凈了收起來，為你和卡門留著。到時候我做給你們吃。就這些吧。盼望著你們來。祝福你，吻你。

你的媽媽

爸爸上早班時剛過5點就得走，媽媽把香腸和紅茶裝在一個舊手提包里讓爸爸帶走。她每天都替我把長褲熨好，折縫熨得筆挺。她不許我翹二郎腿。放學回來，她會檢查我的作業本。每天都查。如果我做錯了一道題，她會把那一頁撕掉，我得重新抄一遍。要是我又做錯了一道題，她還會撕掉一頁。過了一陣子，我的作業本就變得很薄了。

盡管如此，我是個好學生。我愛看書，可她認為這是懶惰的表現。每當她發現我在看書，就會讓我出去撿柴禾、喂豬、清掃兔子窩。有一天，我不肯出去撿柴禾，媽媽拿起我正在看的一本書打了我。我一直等到把傷養好以后才去參加體育活動。

親愛的彼得：

謝謝你的來信。你對爸爸生日的祝賀讓他很高興。我們一直記著和你、卡門一起度過的快活日子。回顧那段日子就像在做夢一樣，太美了。村子里的人在說：彼得回家來了，他帶回來的女孩子那么漂亮。比索夫太太說：她要給自己的孫子找一個像卡門那樣的姑娘。

你走后的那個周末，我的心情很不好。你回來我真高興。就寫到這里吧。祝福你，吻你。

你的媽媽

如果我得了2分（那時候是5分制），她會揍我。如果爸爸在家，她就讓他揍我，爸爸會去地下室找來他的皮帶揍我。爸爸不在的時候，她就隨便拿起什么來打我。有時候用手，有時候用木勺。如果煮開的牛奶溢出了奶鍋，她也會追到花園里來打我們。她會說：我們惹得她心煩，牛奶才會溢出來。如果我們回家晚了，她也會打我們。她不許我出去玩，不許去看朋友，不許看從學校圖書館里借來的書。實際上，這個瘦小的女人并不需要一個真實的理由，只是需要打開安全閥來出一口氣。

【音樂

親愛的彼得：

我跟你爸有8天沒說話了。再也受不了他了。得想個辦法解決才行。

最好的祝愿。

你的媽媽

【音樂

日子一天天過去，媽媽活得很辛苦。但還有片刻的歡樂，訪友，郊游，參加婚禮。她在一些相片里看上去很漂亮。長長的、卷曲的頭發，雅致而又自豪。60年代，爸爸從伐木工變成了鋼鐵工人，三班倒，掙得比原來多了，常加班。家里重新裝修了，安上了水管、澡盆，后來暖氣也安上了。外公外婆一直覺得爸爸沒出息，因為他酗酒。爸爸清醒的時候會拉手風琴或者吹口琴，媽媽偶爾會抽一支煙或者喝一小杯酒。

【音樂

親愛的彼得：

非常感謝你的來信，也感謝你寄來了咖啡機的零件。安格勒先生今天要來幫我們安裝。你的胡子怎么樣了？我希望它不像上次那么長。圣誕節的時候，它又短又好看，你爸和我都很喜歡。

我等了很多天才找到給你寫信的時間。過去的一個月很難熬。我一直不知道該怎么辦，怎么才能讓你爸走上正路。你的建議很好，可是，想一想，如果我去你那兒跟你們一起生活，就像是一只鴨子離開了水。你和卡門要出去工作，我得一個人孤單地坐在屋子里想著自己倒霉的一生。

親愛的彼得，我不能再寫了，因為你爸要回來了。我不想讓他知道我給你寫信了。最好的祝愿。

你的媽媽

50年代，村子里有了電影院，上演埃德加·華萊士的影片。他的電影常常以奧地利南部的沃特爾湖作背景。星期三和星期六有演出活動。我們差不多每次都去看，也參加舞會。爸爸在成為酒鬼前，一度跳得還很出色。

【音樂

親愛的彼得：

謝謝你的來信。還好，蓋爾特魯德每周都會來信。否則，一個月只收到你一封信，日子會很難過的。我很遺憾，蓋爾特魯德日子過得不順心。如果她老是那么挑剔，永遠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十全十美的人是不可能找到的。我不敢說我嫁了一個中意的人。錢不是一切。

媽媽

【音樂、歌曲《妹妹不要擔心》

我平安度過了寄宿學校的頭幾年。最后，學校不讓我參加數學和物理兩門課的畢業考試。我本來應該在初夏就參加考試，可是卻讓我等6個月再考。家里假裝我已經畢業了，親友都來向我祝賀。夏天結束的時候，我回到了那個城市，假裝成了一名教師，其實是在加油站找了份工作。我不能告訴媽媽我沒有畢業，媽媽受不了這份恥辱。

我違背了她的意愿，又開始上大學學習了，在遙遠的另一個城市學習馬克思和弗洛伊德。秋天，要授予我學位了。但是我不能順利地出席儀式，因為我的論文還有點問題。可是我的父母還是按期到城里來了。他們已經跟村里人吹噓過：到了圣誕節，他們的兒子要當博士了。幾個月后，我回到村里，每個人都叫我“博士先生”，紛紛向我祝賀。我真是覺得難為情。最后我總算得到了博士學位。媽媽說這個結果證實了她所做的一切都沒錯。

親愛的彼得：

上星期天我去看貝爾格曼醫生。他說你爸有慢性腸炎，必須控制飲食，不能抽煙、喝酒。我怎么說服他讓他這樣做呢？星期六那天，里奈德·格呂興精神崩潰了。這并不讓人感到意外，因為她欠下了60萬先令的債。她跟羅蘭離婚了，現在跟她同居的是個酒鬼。我恨“酒鬼”這個詞，我知道它的含義是什么。endprint

良好的祝愿。

媽媽

【音樂、歌曲《回來吧》

爸爸死后，媽媽身邊只有一條狗了，一條深棕色的雜種德國小獵狗。她并不愛這狗，可是喂養著它，每天中午和晚上喂。9月，狗死了，媽媽很傷心。現在她再也沒有喂養的對象了。

【音樂、歌曲《雪絨花》

親愛的彼得：

情況不太好。外公常常一連幾天躺在那里不省人事，然后又突然醒了過來，連貝爾格曼醫生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昨天晚上，你外公告訴醫生，我是他心中的花朵。

祝福你，吻你，親愛的彼得。

你的媽媽

【音樂、歌曲《雪絨花》

每次我們去，媽媽總是在那兒躺著。躺在廚房的長凳上，凝視著天花板。她老說自己睡不好。她喜歡花，喜歡整齊。她會用她搖搖晃晃的腿站在椅子上，把窗簾撫平，不能有一點褶子！每次去看她，一開始總要先聽她抱怨。我拿出帶來的書和報紙，她就說，你可以回家以后再看。她說，我來了，就應該跟她說話，告訴她我的情況，我掙多少錢，等等。可是我老是在她面前保持沉默。

【音樂

親愛的彼得：

謝謝你的來信。今天是你的生日，信正好在今天到。今天我想了很多關于你的事。回顧往事，好像你折磨了我4天才出生這件事離今天并不遠。祝賀你，請接受我全部的愛。我們會永遠為你和蓋爾特魯德感到驕傲。我希望我能有五個兒女，但我只有兩個，而且都不在身邊。但你們至少都找到了自己的生活道路。

快點給我寫回信，哪怕是早上2點寫。

媽媽祝福你。

到了后來，很明顯她不能這樣一個人生活下去。但她威脅說，如果我們讓她進老人院，她就上吊。在她為了看腿病去醫院時，心臟病發作了。電腦X光斷層相片顯示，這不是第一次了。心血管上有很多白點，大的、小的。她已經不認識我了，也不能起床了。我找了一家私人療養院，明亮、服務態度好。

三星期后，在我出差的時候，我聽到了媽媽想回家的消息。她76歲了。她拒絕跟衰亡中的老人生活在一起。她愛自己種的花。她最后一次重新振作起來。

【音樂、歌曲《七座山和七個山谷》

到了晚年，她的聽覺不行了。她總是抱怨我們說話聲音太小。只要我們笑，她就懷疑我們是在笑她。

【音樂、歌曲《別忘記我當你遠離的時候》

我久久地站在打開的棺木前，猶豫著要不要最后觸摸一下媽媽，要不要輕撫一下她的額頭。想象著一個死人的額頭摸上去會有什么感覺、我這樣做了能改變什么嗎？“你得到了和平與安寧，而把痛苦留給了我們。”不，我不愿意在此時此地向她低頭，讓她得到最后的勝利。

【音樂

一個小時以后，喪事承辦人把棺材釘上了。媽媽仍然保持著傲慢的、居高臨下的神態，盡管她的眼睛緊閉著。棺材里堆著花球和花束，紅色的和黃色的。她愛花。

我本該克服自己的怨恨情緒的。

【音樂

作者：彼得·克萊恩（奧地利）

翻譯：黃炳琦

收聽音頻請點擊：www.cnr.cn/gbzz/

（本專欄與中央電臺廣播學會合辦，

欄目主持：李宏 欄目編輯：莫玉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