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獴
安塞姆·基弗有一幅自畫像,題名為《阿塔諾魯》,意為“煉金術師的熔爐”。畫面上,一個男人赤裸著身體躺在畫幅最低端,在他身子上方,是一片廣袤浩淼的宇宙,繁星呈旋渦狀升騰向上,幾乎占據了這幅915厘米*456厘米的巨大畫作的全部。男人與宇宙中,有一道縱向的白光相連,仿佛是要重生,抑或是將肉體消亡于宇宙。
這幅畫是安塞姆·基弗在盧浮宮的委托下開始創作的,并作為盧浮宮的永久館藏,它標志著基弗從此成為了享有國際聲譽的大師。
正如同畫作的題名,阿塔諾魯,有了熔爐,我們勢必要回眸凝視起創造熔爐的煉金術師。安塞姆·基弗的創作手法是現代的,他的作品大量運用油彩、感光乳劑、鋼鐵、鉛、灰燼、石頭、照片、木刻畫、稻草、柏油等材料。巨大的畫面仿佛是一只幽靈猛獸,以壓倒性的姿態考問著全人類的內心世界,復雜的肌力讓每一位觀看者,無不感受到毀滅的力量,強大,悲愴,宛若悲劇史詩。
而在表現內容上,安塞姆·基弗又是如此地古典,“他的作品經常以圣經、北歐神話、瓦格納的音樂和對納粹的諷刺為主題。他努力正視納粹時期的焦躁及德國的歷史、文化和神話,并且希望為德國理想主義療傷,助其復興。”
“我就是那個男人,”安塞姆·基弗如此闡釋畫作,“人與宇宙相連,他在變形之中,他將會重生。但這是一個悲傷的作品,因為這個男人并不知道他為何重生。”
NIGREDO黑化
——第三帝國的廢墟
1945年,德國戰敗。安塞姆·基弗正是出生于這一年,在法德邊境小城多瑙艾辛根。
生于廢墟,吞咽灰燼。
大屠殺的慘狀、柏林墻的記憶、德意志的未來,悲愴、無能、混亂、無意義所帶來的巨大痛苦,正是那個年代,安塞姆·基弗與他的同齡人在成長過程中不得不直面的殘酷命運,忘記過去是無法被原諒的,作為戰爭的罪人,他們仍生活在曾沉淀文明與藝術的德意志土地上,同樣,作為戰爭的罪人,他們的血液里仍流淌著對日耳曼民族的熱愛,可是罪行又怎能被輕易釋懷?
1970年,他拜師于德國當代最有影響力的前衛藝術家約瑟夫·波伊斯門下,并深受其影響。在1969年至1993年之間,他畫了大量的廢墟,那些廢墟被世人稱為“第三帝國廢墟”,安塞姆·基弗也因此獲得了“成長于第三帝國廢墟之中的畫界詩人”之稱謂。
那是在希特勒時期被劫掠的地區,現已成為紀念性的建筑,在安塞姆·基弗的畫作中,它們以濃烈的末日感出現,它們曾經一度是納粹“千年帝國”的夢想,現在卻宛若傷疤,人類歷史上,最慘烈可怖的一道傷疤。但是它卻不是完全絕望的,正如在《阿塔諾魯》中,不知是在做夢還是在死亡的人上方,有一道白光與漫天的繁星相連。這道傷疤似是被剜掉毒瘤后的傷口,抑或,更準確的說,如同春種前,焚燒過的大地。被劫掠、被燒毀、被炸毀……大量厚厚的油彩、凸出的樹脂造型、稻草、沙子、乳膠、蟲膠、廢金屬、甚至是布料、衣物、照片和各種各樣油膩的東西……安塞姆·基弗瘋狂展示的土地,是德國的土地,安塞姆·基弗冷靜直面的歷史,是戰敗國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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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表現主義
藝術不是裝飾的手段,不是時髦的商品,更不能重復。
藝術是經過周密思考的宣言。
新表現主義誕生之初,就有著與波普藝術和極少主義絕對相反的立場,甚至與當時的絕大多數藝術模式大相徑庭。比起宛若精神失常般的肆意發揮,新表現主義的手法是靜定而理智的。因為以安塞姆·基弗為首的德國新表現主義藝術家,安塞姆·基弗、喬治·巴塞利茨、約爾格·伊門多夫、西格瑪·波爾克、馬庫斯·呂佩爾茨、A·R·彭克等,所面臨的問題,比其他任何一個國度的藝術家都要更加的尖刻和復雜:為什么德國人會進入戰爭?他們的民族特性何在?
為了回答這個問題,安塞姆·基弗在他的作品里,融入了德國式的“文藝復興”,正如意大利在文藝復興時期,將目光轉向古希臘羅馬神話,安塞姆·基弗將目光轉向了日耳曼民族的情感紐帶——圣經、北歐神話、瓦格納的音樂……
有人這樣評論道:“德國新表現主義畫家雖然各具特點,但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便是自覺地將自己的藝術創造與德意志觀念緊密相連。他們抓住德國的創傷,試圖探索德意志文化的根基。”
RUBEDO紅化
——怪僻而孤獨的歐洲天才
讓安塞姆·基弗成為一位世界級大師的不僅僅是他“渴望用繪畫來重新界定整個德國歷史與文化的發展”,而是他的畫作中所透露出的對全世界的警醒——以史為鑒,理性中蘊含著瘋狂的民族,不僅僅是日耳曼。德國出現過納粹,日本出現過軍國主義,蘇聯出現過斯大林主義……巨大而恐怖的充滿了亂七八糟的材質的廢墟,一個個無處游蕩的幽靈,世界隨時都有可能化為地獄,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需要有人來用藝術,這種柔和的手段,將民族的靈魂退回到那個慘痛的歷史當中去,直擊藏匿于心底的恐懼,和平才方能展現出她的彌足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