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一場永不散席的盛宴

艾科

·1·

我的同桌鄒霏霏，有個叫人過目不忘的江湖代號，人送綽號鄒大膽。顧名思義，就是說他口無遮攔，想說什么說什么，偏偏是這一點，贏得了全班同學的仰慕。究竟他有多大的膽子？我在高一那年新調來的語文老師的第一節課上，便領教了一二。

那天上午第一節課，周老師剛走上講臺，鄒霏霏就毫無顧忌地大聲嚷道：“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周老師，并請周老師作自我介紹。”班里立刻響起雷鳴般的掌聲。年輕貌美的周老師險些被眼前的突發狀況驚到，她有些羞澀地介紹了自己的姓名和畢業的大學，孰知鄒霏霏不依不饒道：“您的介紹沒有任何新意。”周老師頗為不解地問：“那你還想知道什么啊？”鄒霏霏說：“可以說說你在大學里的戀愛史，或者做過的奇葩的事情呀，然后把你的微信、微博、手機、郵箱、QQ號等等統統寫在黑板上，以便大家及時聯系。如果您足夠真誠，也可以透露一下‘三圍。”他此話一出，我立刻將頭埋到了塵埃里。班里的同學也開始竊竊私語，周老師初來乍到，是何種秉性并不為人所知，萬一是個溫柔的暴君鄒霏霏可就死定了。大家都在等著面容仁慈的周老師用最嚴厲的酷刑懲罰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孰知周老師依然笑著說：“你就是鄒霏霏同學吧？看來校長說的沒錯，你的確‘出類拔萃。”

我想這下徹底完了，鄒霏霏的大名，居然被載入校長那本從不離手的“問題學生”的小冊子里了，那個小冊子就像判官手里的生死簿，被列入在冊的人，都是學校里有較大影響力的“風云人物”，即便不死，也會成為眾矢之的。哎，我怎么會和他成為同桌呢？事到如今也只好自認倒霉。

陽光帥氣的鄒霏霏，始終像幼兒園的小朋友一樣，上課的時候總是心不在焉，數學課上喜歡畫畫，語文課上又偷偷玩手機，這些累累罪證，我全都掌控在手，只要他稍不小心冒犯了我，我就會毫不猶豫地向老師舉證，給他治罪。所以鄒霏霏雖然在班里橫行霸道，為所欲為，但惟獨對我言聽計從，從不違命。

那天數學課上，鄒霏霏居然在底下偷偷地給數學老師畫像，那肖像畫得難看極了。恰在此時，老師喊他回答問題，喊了兩遍他都沒有聽到。為了幫他，我用手碰了碰他的胳膊，孰知他竟一股腦地站起來，幾近咆哮道：“干什么啊，看看你都把我給數學老師畫的肖像弄壞了！”教室里立刻鴉雀無聲，大家紛紛將目光投射過來，目不轉睛地期待著即將上演的好戲。這次是他不打自招，不能怪我沒有友好提醒。數學老師走到跟前，拿起鄒霏霏已經完成了一大半的杰作，黑著臉只說了一句話：“下課后到我辦公室去一趟！”

誰都不知道鄒霏霏在老師辦公室里遭遇了什么酷刑，反正他回來的時候，依然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我不禁想，這樣沒心沒肺的男生，真是無藥可救了，于是便開始刻意地疏離他，并以優等生的標準嚴格要求自己。

·2·

然而事實卻與我的想法背道而馳。

期中考試的成績出來的時候，素日里吊兒郎當的鄒霏霏居然考了第一名，這讓那些包括我在內的整日只知道死記硬背的“優等生”們大跌眼鏡。我很是不服，但在事實面前，又不得不收斂起骨子里的那份清高，我發誓期末考試時再與他一較高下。

我開始每天第一個到達教室看書，課間活動也很少休息。而鄒霏霏依然上課下課都一樣的輕松自如，他照例和大家打打鬧鬧，從不把學習放在心上。

那天語文課上，鄒霏霏因為開小差再度被老師點名批評：“你怎么不學學你的同桌牧歡歡呀？如果你能有她一半認真，不考清華北大都難！”語文老師的夸贊令我如坐針氈，而身旁的鄒霏霏，依然嘻嘻哈哈道：“我會加油的，不負老師的期望。”但一轉身，他又開始貪玩起來。

那天，鄒霏霏打籃球時和外校的學生起了沖突，雙方還動了手腳，人高馬大的鄒霏霏孤軍奮戰，最終毫發無損地贏得了這次博弈。消息一出，眾人嘩然，學校立即對他進行了記過處分，并警示大家以此為戒，不要以為成績優良就可以為所欲為，學校絕不袒護任何一位違反校規校紀的人。我看著一臉正氣的他，勸阻說：“你打你的球，干嗎要和別人打架呢？這是莽夫所為。”鄒霏霏一臉壞笑地回應道：“你真像個管家婆，憑什么管我呀？江湖矛盾自有江湖解決的辦法。”我忍住怒氣說：“如果我不是你的同桌，才懶得說你呢。你這樣三番五次地被老師點名批評，且被當作反面教材警示大家，我作為你的同桌也跟著丟人。”鄒霏霏瞪大了眼睛一臉匪氣道：“如果你覺得丟人，可以讓老師將我們調開，我絕不玷污你的名聲。”

我真沒想到世界上居然還有這樣不明事理的人，于是，便發誓再也不理他。

三天下來，我對鄒霏霏置之不理，他見我怒氣未消，便主動搭訕說：“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我沒有理他。在接下來的思想政治課上，他依然視講臺上的老師如空氣，不停地玩弄著手機，放學鈴聲一響，迅速地遞給我一張紙條，然后拔腿就跑。

我有些驚愕地打開紙條，看到了蒼勁有力的兩行字：“將來，我一定找個和你性格一樣的女孩做女朋友。鄒霏霏。”

一抹潮紅飛上臉頰，我驚慌地將那個紙條塞進書包里，然后飛一般地往家中跑去。

鄒霏霏不僅言行魯莽，而且思想，也有大大的問題。從此，從此我真的真的再也不理他了。

·3·

高二那年，鄒霏霏貌似有所改變，上課的時候不再朝三暮四，但他總是一有空就去打球，甚至還將寶貴的課余時間，用來參加各種體育比賽上。每當他獲獎的時候，總會大張旗鼓地炫耀，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只是，這些，能當高考的分數嗎？自從收到那張紙條之后，我就極少和他說話，但他總是每天以各種理由向我借橡皮、尺子、圓規和鉛筆，生活丟三落四的他，如果沒有我這個細心體貼的同桌，真不知道會變成什么樣子。而我，久而久之也養成了每天都將自己的文具配備齊整的習慣，不僅便于自己使用，更重要的，是不耽誤同桌的需要。

高二下學期，鄒霏霏被選拔到省城參加全省物理競賽，出發的前一晚，我將自己的文具盒遞給他說：“這是考試需要的文具，姑且借你一用，用完即刻還我，也算是我這個同桌助你一臂之力了。盼你凱旋。”鄒霏霏理直氣壯地接過文具盒，謝都不謝說：“等我勝利的消息吧。”

他依然那樣沒心沒肺地自信，這份自信，相較于我的孤傲，讓我對他萌生出些許揮之不去的仰慕與崇拜。

競賽結果是鄒霏霏一舉奪魁。學校里到處懸掛著“熱烈祝賀我校高二年級鄒霏霏同學獲得全省物理競賽一等獎”的橫幅，他一時成了學校里的正面人物。老師每次訓人的時候，都拿他作為正面典型，警醒貪玩的同學認清形勢，好好學習。對于每一份祝福和表揚，每一份批評和訓斥，鄒霏霏都照單全收，從不婉拒。用他自己的話說，過分的謙虛就是可恥的驕傲，江湖上唯有大起大落之人，方能成就大事。

聞聽此言，我羞赧地低下了頭。我就因為考不過鄒霏霏，而暗自耍著小心機，相較于他的磊落闊達，我是何等的小肚雞腸。

·4·

高三的時候，沒人敢將寶貴的課余時間用來打球和看漫畫雜志上，但鄒霏霏依然我行我素。他還置老師的屢次警告于不顧，在全校招兵買馬籌拍名為《告別青春》的微電影。從劇本創作、改編，到尋找演員、籌借服裝道具等等具體瑣事，他都一絲不茍地親力親為。鄒霏霏以“三顧茅廬”的誠意請我出山擔任女主角，而影片中的男主角，由他出馬擔綱。在拍攝的過程中，鄒霏霏以導演不容置疑的權利，臨時加了一個劇本上沒有的橋段，那就是男主角在和女主角畢業告別的時候，趁其不備輕吻了女主角的唇角。起初我對此嚴厲拒絕，但他卻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我們花了那么多的精力，頂著那么大的壓力，來從事這部影片的拍攝工作，眼看就要殺青了，而你卻在這件小事上斤斤計較。”大家紛紛對我大加指責，迫于全體演職人員的壓力，我只好姑且同意。

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個男生吻我。記得那天的陽光格外燦爛，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心底綻放出一朵剛出水面的蓮花。

這部影片在全市中學生微電影創作大賽中脫穎而出，喜奪桂冠，而擔綱主演的鄒霏霏和我，名氣像原子彈一般，瞬間在全市中學生當中炸開了，粉絲們將我們稱為金童玉女組合。

不承想，酷愛運動的鄒霏霏還是有很多文藝細胞的，這樣才華橫溢的同桌，值得我好好學習。高興之余，我突然想起即將到來的高考，壓力不禁洶涌而至。

在備考的日子里人人都像牛馬一樣忙得喘不過氣來，唯獨鄒霏霏像沒事人一樣，每天大搖大擺地轉悠。那天他實在找不到陪他打球的同學，就沖我說：“你能陪我到球場運動運動嗎？我都快憋死了。”我大為不屑道：“還有幾個月就高考了，你還有心思玩？”鄒霏霏煞有介事地辯解說：“不是玩，是放松身心，以便更好地學習。”早已焦頭爛額的我，禁不住他的軟磨硬泡，沒好氣道：“我又不會打球，我只會跑步。”我想我真是蠢到家了，誰不會跑步呀？原來除了學習，我真的沒有一點別的愛好了，真是可憐。

鄒霏霏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拉著我跑到操場，然后同我并肩一圈一圈地跑步。幾圈下來，我感覺渾身輕松多了，運動之前的那些疲憊緊張，在出了一身臭汗之后，全部蕩然無存。鄒霏霏說的還挺有道理，磨刀不誤砍柴工啊，鍛煉既能強身健體，又可調養身心，何樂而不為呢？

從此，我愛上了跑步，只要學習累了，就會主動拉著他一起跑步。

·5·

高考如期而至，我像渾身充滿激情和斗志的戰士一樣沖鋒陷陣。兩天激烈的廝殺之后，終是懷著愉悅的心情從戰場上走了出來，并最終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心儀的大學。分數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說我發揮超常，我也感覺到了驚奇。

去大學報到之前，班里舉辦了一次告別派對，有同學悄悄告訴我：“鄒霏霏一直都很喜歡你，是他在考前的一段日子里，用跑步的方式幫你緩解了緊張情緒，所以你才超常發揮。你知道嗎，你們報考的是同一所大學。”我萬分詫異道：“他的分數不是可以填報清華的嗎？”那同學沖我詭秘一笑，不再言語。

我突然想起文具盒里存放的那張紙條，想起微電影里那幀被他臨時添加的輕吻我的鏡頭，想起他在球場與人起沖突的壯舉，還有與他同桌的三年里，難以言說的甜蜜青春。

這場青春盛宴，酒菜剛剛上齊，只待把酒言歡，離散席還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