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帶漸寬終不悔——我的財政監督之路

●吳應斌口述 周偉民記錄、整理

吳應斌進行財務監督檢查

吳應斌給新進財政人員進行財政監督知識講座

1984年8月鄉鎮財政所成立的時候，我通過招聘干部考試，幸運地成為財政系統的一員。經過一個星期的短暫培訓，我被分到湖南省溆浦縣一個偏遠的山鄉擔任農業稅征管員，主要工作是負責農業稅的征收。1987年，一年一度的“稅收、財務、物價”大檢查在全國普遍展開，這是一項嚴肅財經紀律、糾正“稅收、財務、物價”方面違法違紀行為、整頓經濟秩序的全國性大行動，要求參加人員有較強的業務素質和較高的政策水平。我當時只是一名財政新人，雖然參加工作三年了，但是既沒有從事過財務會計工作，也沒有系統地學習過會計基礎知識，更沒有掌握多少財經理論政策，完全是一名門外漢，對財務檢查一竅不通。

一、結緣

也許是財政局領導看到我在全縣的招聘干部考試中兩次名列第一，破例把我抽調進了“財務大檢查”工作組。第一次參加全國性的“財務大檢查”，在感到無上光榮和無比自豪的同時，更多的是惶恐不安和手足無措——我擔心自己的能力和水平擔當不了這副重擔。

第一次進駐到被查單位時，我不知道說什么，也不知道做什么，更不知道怎么做，只好看著檢查組的其他同志一會兒看賬本，一會兒看憑證，一會兒看報表，我呆坐在那兒，等著老同志給我安排事情做。檢查了幾個單位后，我仍是一頭霧水，摸不著頭緒，一無所獲。在檢查快結束的時候，要查一個鎮財政所，面對幾大摞上萬份的農業稅（代金）票據，檢查組誰也不愿意去核對這筆收入的金額，我就自告奮勇去復核這些票據。我花了一天的時間，仔細地復核，發現該所少計收入426 元（這是筆不小的金額，我當時的月工資是40 元）。當我發現這個問題時，興奮得像撿了個金元寶一樣，心想：總算為檢查組做點貢獻了。慎重起見，我反復核查了三遍，結果都一樣。于是我將檢查結果匯報給檢查組組長，組長經過核實后，肯定了我的檢查結果，最后要求責任人補交了少計的426 元收入。在總結會上，我得到了組長和財政局領導的表揚，心里非常激動，也十分開心。從此，我開始對財務檢查感興趣，也與財政監督結下了不解之緣。

二、相識

俗話說，學一門技術“一年剛入門，三年才稱職，五年成專家，八年變權威”。也許是天資愚鈍，我花了三年時間才識得財政監督的“廬山真面目”。1988年5月，因工作需要，我被財政局調到江口區財政站任預算會計。當時的區財政站預算會計工作非常繁瑣，既要接受縣財政局的撥款，又要及時足額將撥款分解到各個鄉鎮，同時還要匯總各鄉鎮收繳上來的各種農業稅收，及時上繳國庫。每個月都要做一次賬，出一次報表，年終還要做決算報表。對于沒有會計基礎的我來說，難度太大了，怎么辦？出路只有一個——學、努力學。我把所有的業余時間全部用在學習上，所有能找到的會計書籍我都仔仔細細地看，認真地做筆記，還采取了幾個辦法：一是依葫蘆畫瓢，財政和行政上的憑證基本上不變，相同的業務我先看看前任是怎么做的，我再學著做；二是突擊學習《總預算會計制度》和《行政事業單位會計制度》，制度上怎么說，我就怎么做；三是虛心向老同志請教學習；四是多看多記有關財經紀律、財務制度和政策的書籍和報道，必要時把有關內容抄錄下來。就這樣，我在一年的時間里，就基本掌握了會計賬務處理的方法。同時，幾大本厚厚的抄錄本，讓我對財務制度、政策和財經紀律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在此期間，我先后參加了1988年、1989年兩年的“財務大檢查”。我發現會做賬了，查賬的思路也就清晰多了。在檢查時，我通過檢查“經費支出”和“事業支出”科目，查處了不少單位濫發獎金、津補貼和購買違控物品的違規行為；通過檢查“應繳預算收入”和“已繳預算收入”等科目，發現了一些單位截留應繳財政收入的行為。1988年，我查出一鎮政府截留收入13900 元未入賬，設“賬外賬”違規發放年終獎的行為（當時還沒有“小金庫”這一說法），處理結果是所發獎金全部沒收，全縣通報，分管領導和財政所所長雙雙被免職。1989年，我查出一財政所截留應上繳的農業特產稅48000 元。我的進步，得到了領導和同志們的交口稱贊，也得到了他們的全力支持和幫助。此時的我，才算真正進了財政監督的門檻，識得了財政監督的“廬山真面目”，而這只是個開始。

三、相知

1992年5月，財政局調我到溆浦縣江口鎮財政所任副所長，主持全盤工作。當時我已經有4年的會計工作實踐經驗，又有每年一次（共5 次）參加“財務大檢查”的體驗，對財政監督工作有了一定的了解。上任伊始，我利用自己掌握的查賬技巧、熟悉的財務會計知識和稅收法規政策，帶領全所同志，對轄區內的湖南省維尼綸廠、大江口水泥廠、洪江儲木場、大江口木材站、東務山建筑隊等企業，以及縣內在江口鎮的企業如種子公司、副食品公司等有繳納農業特產稅和耕地占用稅義務的廠、礦、公司進行了查賬征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1992、1993年連續兩年超收金額在10 萬元以上，實現了我縣平原鄉鎮年超收金額10 萬元以上零的突破。當時，我一炮打響，不僅財政所兩年被評為全縣先進財政所，一年入選“省文明財政所”，我本人亦被懷化市給予“立功”獎勵。1993年5月我被提拔為江口鎮財政所所長，1994年5月又調我到縣財政局農稅股，擔任農業稅征解會計，指導全縣農業稅收的征收工作。由此，我開始真正了解財政監督的巨大作用，對財政監督工作的興趣越來越濃，就像一個沙漠中的人渴望水一樣，不斷地收集著財政監督方面的知識、政策和技能。這期間，我每年都被抽調參與“財務大檢查”，查賬的技能和水平不斷豐富和提高。

四、相戀

1995年元月，我因在歷次“財務大檢查”中成績突出，被調入財政監督股從事專職監督工作，從此，開始了我與財政監督的“熱戀”。通過財政監督工作，我不但提高了自己的各項能力和政策水平，還得到了領導的認可和同志們的贊揚，獲得了不少榮譽，使得我對財政監督的癡迷與日俱增。這時，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出現了：溆浦縣中華會計函授站有一個中專班，急需一個教授《審計基礎知識》的教師，可沒人學過這方面的知識，匯報到局領導那里，局領導研究決定讓我去。我雖然已經通過了吉首大學的《經濟管理》專業的學習，取得了大專文憑，但是對審計方面的系統知識還是比較陌生，想推脫，沒推掉，就這樣趕鴨子上架了。

我深知，知識這東西來不得半點虛假，也沒有任何捷徑可走，怎么辦？學！爭強好勝、從不服輸的我，開始認認真真地學習《審計基礎知識》。我想過：我的優勢就是多年的檢查工作讓我的實踐經驗很豐富，結合課本知識學起來可以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在授課的那段期間，我總是在授課前的半個月里，反復學習要講授的章節，同時結合自己以往在檢查中遇到的問題反復揣摩，同時獨立、認真地做完規定的作業，并與標準答案核對，如果錯了，立即重做。整整兩年的時間里，我在課下當學生，在課上當老師，學生對我結合實例的講課很感興趣，而我自己也從這兩年的磨煉中學到了審計的理論和具體操作方法，并把審計理論和操作方法運用到財政監督實踐中，我驚異地發現：此時我的監督檢查水平發生了質的飛躍，一舉成為全縣、全市聞名的財政監督方面的“專家”。我與財政監督這對“戀人”越來越難舍難分了。

五、結果

從事專職財政監督工作以來，我把審計的方法融進財政監督工作中，感到如魚得水，處處得心應手。在多年的監督工作中，有幾件事情讓我印象深刻：

一是查清冤假錯案，還同志清白。1997年，歷時十年的“稅收、財務、物價”大檢查結束了，全國各地的“三查辦”撤銷，改由稅務、審計、財政、物價部門依照相關法律獨立執法。溆浦縣的“三查辦”并入財政局監督股，于1998年4月成立了湖南省第一家縣級財政監督檢查局。當年9月，溆浦縣審計局派出人員，對原“三查辦”和“財務大檢查辦公室”財務實施了審計監督。檢查認定原財政局監督股股長、“財務檢查辦公室”主任貪污18000元，準備移送檢察院處理。監督股股長是個老同志，臨近退休，平時潔身自好，不占不貪，但是面對咄咄逼人的審計結果，他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錯，不由得慌了手腳。在他的懇求下，財政局派我帶領另外兩名同志去審計局進行復查。當時氣氛十分緊張，審計局的分管領導說復查可以，但有兩個要求：第一，時間規定在一個星期以內，沒有復查出問題，就按審計結論辦；第二，復查地點只能在審計局辦公室，資料和憑證都不能出辦公室的門。我雖然對老股長的為人十分肯定，但是能否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核實清楚，我也沒把握。在復查過程中，我熟練地運用財政監督的方法，同時輔以審計的手段，只花了4 天時間就用鐵的事實和證據推翻了審計結論——只是財務處理方法有誤，才造成現金短缺18000 元的表象，根本不存在貪污的問題。當問題查清時，老股長老淚縱橫，緊緊握著我的手，喃喃地說“你救了我，你救了我……”事后，審計局局長將我們的分管局長、監督股全體同志都請到老股長辦公室賠禮道歉。這件事情對我的影響很大，以后辦案子的時候總是反復核對，特別慎重——我們的結論也許會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千萬馬虎不得！

二是查實企業管理人員貪污國家財產，阻止群體上訪事件。1999年，溆浦縣龍潭鎮工業硅廠因嚴重虧損，許多工人準備去省里上訪，狀告企業管理人員搞垮企業。在此之前該廠職工已兩次到縣、市上訪，縣紀委和縣檢察院都曾派出檢查組進駐該廠，但都沒有查出問題，無法處理。于是群眾認為縣、市領導袒護廠領導，更加群情激憤。為了維穩，縣政府決定由紀委、審計局、財政監督局各抽調一名精干人員，組成聯合調查組，第三次進駐該廠，我是代表財政監督局的人員。檢查組對該廠三年的財務進行了檢查，整整三個月，沒有一點收獲。該廠的會計是一名經驗豐富的老會計，賬務處理得滴水不漏。無奈之下，我利用財政監督和《審計基礎知識》中介紹的笨辦法——清查庫存，這才發現：“原材料”賬下的硅石（一種白色石頭）短少300 多噸，價值75000 余元；“庫存商品”賬下工業硅（產成品）短少60 噸，當時市價8000 元/噸，價值48 萬余元。面對如山鐵證，該廠的管理人員不得不承認合伙貪污國家財產的事實。處理了這幫蛀蟲，全廠職工興高采烈，再也沒有發生群體上訪事件。此次事件后，不管是紀檢、檢察還是審計，都對我們新成立的財政監督局刮目相看，許多工作都主動跟我們聯系，請求力量支援?？h領導也多次表揚我們財政監督工作卓有成效，認識到財政監督局是一把反腐反貪、維護財務制度和財經紀律的利刃。

三是配合省廳工作，查出我監督生涯中最大的一筆稅收。2002年11月，湖南省財政廳監督處抽調我赴省會參加省級收入檢查。在檢查株洲市時，我配合省廳監督處，查出天元區的華銀發電公司應繳入省級收入的電力增值稅一億余元，繳入了區本級，截留了省級收入。此事糾正后，省財政每年增加收入一億余元。這是我從事財政監督以來查出的最大一筆稅款，從此以后，省廳財政監督處對溆浦縣的財政監督工作印象十分深刻，溆浦縣財政監督局也幾次被省廳評為先進單位。

四是運用法律武器，保護弱勢群體合法利益。2013年7月，一對鄉下的夫妻，因違反了國家的計劃生育政策，被當地計生部門處罰。由于在處罰的過程中雙方發生了爭執，計生部門就申請了法院強制執行，把這對夫婦名下銀行賬戶的六萬元全部收繳，而這其中大部分是他們父母準備蓋房子的錢。夫妻倆四處求援，卻毫無結果，連律師都不肯接手這案子，這對夫婦傷心之余甚至起了輕生的念頭。不知是誰提起了我，結果這對非親非故的夫婦就來找我?？粗@對可憐的夫婦，我有心幫他們，但是也沒把握，只答應“去試試”。我仔細看了相關的材料和證據，也查閱了《社會撫養費征收管理辦法》，發現社會撫養費的征收是以違法生育男女雙方上年度實際收入作為社會撫養費計征基數的，實際收入無法核實的，以本鄉鎮農村居民上年度人均純收入計征，而農民年純收入只能依照經管局的年報數字來體現。計生部門收繳六萬元，只是因為在問話材料中問了這對夫婦“在外打工一年能掙到2 萬元嗎？”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作出的決定。我據此申請行政復議，成功為這對夫婦挽回4 萬多元的經濟損失，這對夫婦感激涕零，連呼我為“恩人”?，F在回想起當時這對夫婦年邁的雙親顫顫巍巍地要給我下跪的情形，我仍感動不已——我們舉手之勞挽回的東西，卻是他們一生的心血！

五是運用所學技能，努力提高財政監督整體水平。從事財政監督工作多年，我一直在思索著怎樣才能把自己的一些心得跟從事財政監督工作的同志們分享。我在進行監督檢查的時候，感覺最辛苦、最繁瑣的事情就是核對票據，面對如山的票據，在當時沒有電腦的情況下，如何最快地查出有幾張票沒有入賬？金額又是多少？2000年，我自行設計了《收據排號核查表》，把單位已入賬的收據號按一本一本的票據號填列表上，未入賬的收據就一目了然。溆浦縣財政監督局使用此表格，當年就查出了4 個“小金庫”，現在此表格已經成為溆浦縣各個財務檢查單位的標配。我還根據自己查實多個“小金庫”的經驗，寫了《查“小金庫”八法》；根據會計信息質量監督檢查的心得，寫了《從葛蘭素史克案，談會計監督的作用》。

六、續緣

2014年10月，我在工作滿30 周年、年齡達到50 歲時，提前辦理了退休，依依惜別了我心愛的財政監督崗位。但是我跟財政監督的緣分并沒有就此結束。

退休后，我不打算去經商下海，也不想歸隱山林，更不想含飴弄孫、享樂天年，我始終忘不了我所鐘愛的財政監督工作，我只想在更大的舞臺和更廣闊的空間施展我的才能。我打算在重慶或長沙開一家“反貪污賄賂、反經濟犯罪工作室”，為紀檢監察部門、公安部門、檢察部門的反腐敗、反經濟犯罪、反貪污賄賂工作提供查賬服務和司法會計鑒定服務，為描繪十八大提出的依法治國宏偉藍圖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七、惜緣

我30年的財政工作中，有27年是與財政監督息息相關的。檢查的單位從鄉鎮企業、村集體經濟組織、行政事業單位到上市公司乃至國企集團，大大小小上千個。查處的違紀違規違法金額數十億元，入庫稅收500多萬元，收繳罰沒收入近100 萬元。我從來沒有利用權力為自己或親朋好友謀過任何私利，相反，由于個性耿直，還得罪了不少單位的領導和財務人員，甚至被人威脅恐嚇，打擊報復。有朋友說我太傻太不值了，我用宋朝詞人柳永的“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來回答。我認為我值了，因為一個真正的財政監督人的價值觀和成就感是外人無法理解的。

從一個老財政監督人的角度，我衷心地希望財政監督工作能越來越受到重視，越來越被社會所接受。我也想對新進的財政監督人員說：要想搞好財政監督工作，自身必須具備“四要”：

一要熱愛財政監督工作。財政監督工作是很辛苦的，只有真正愛上了這份工作，才有動力有興趣去鉆研，去學習。否則，一腔熱情很容易被枯燥的數據和瑣碎的事物抹掉。當然，如果你真正地鉆進去了，你就會發現財政監督工作是很有趣味性和挑戰性的。

二要有過硬的業務素質和全面的政策理論水平。只有不斷地學習，刻苦地鉆研，加上平時細心地收集，才能具備這樣的素質和水平。我從一個財政監督的門外漢，成為現在公認的“專家”，沒有別的竅門，就是學習，我從不放過任何學習的機會。別人看新聞看報紙只看查出了幾只“大老虎”、幾只“小蒼蠅”，而我關注的是辦案人員怎么查出來，采取了什么辦法。

三要有堅定的政治立場和毫不動搖的組織原則。財政監督工作不能摻雜任何的私心雜念。辦案過程中，有來自方方面面的壓力和形形色色的誘惑動搖你的原則和立場，如果我們監督人員頂不住壓力、受不了誘惑，就會與之沆瀣一氣，出賣國家和集體的利益，甚至走向犯罪的深淵。

四要注意平時的積累，多聽多看多動腦筋。財政監督的過程就像一場博弈，斗智斗勇。只有平時多聽多看多想，才能撥開掩蓋在真相上的層層迷霧。90年代，我曾經根據一個單位張貼在墻上的通訊錄BP 機號碼查出該單位存在“小金庫”的事實。我們在進駐該單位的時候，在該單位張貼的通訊錄上看到該單位的領導公示的BP 機號碼全部是連號的，我就立刻聯想到：如果是私人購買的話，號碼應該不會相連。BP 機當時屬于違控商品，不允許單位報銷，于是我有意識地留意他們是如何報賬的。但是在財務賬上并沒有報賬的反映，后來詢問銷售商家和經辦人員，他們才承認私設了“賬外賬”，專門用來處理一些不好掛在賬面上的支出。如果遇事不多動腦筋，不多想多看多聽，許多線索就會白白放過了。

吳應斌與兄弟縣市同行交流經驗

目前，我正在刻苦地學習電腦，學習電算會計，學習各種軟件的運用，做著成立“反貪污賄賂、反經濟犯罪工作室”的各項籌備工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