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凱
制作清水絲綿是舊時余杭家家戶戶都會的一項技藝,雖然使用的都是次品繭,但經(jīng)過制作搖身一變,成了貢品級寶物。如今,會手工做絲綿的人越來越少,幾近消失。
余杭素有“絲綢之府”的美譽,當?shù)厝损B(yǎng)蠶繅絲的歷史可以追溯至周朝。在繅絲過程中,那些不能被抽絲的雙宮繭則被制成絲綿,用來填充衣被取暖。因為制作絲綿的大部分工序都在清水中完成,故得名清水絲綿。
在舊時的余杭鄉(xiāng)間,萬畝桑田似綠海,家家戶戶扯絲綿,而今這樣的景象早已成為老一輩余杭人的記憶。在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的圍剿下,曾經(jīng)作為貢品的清水絲綿未能擺脫被大眾拋棄的命運,生存空間迅速縮小,如今主要存在于余杭區(qū)塘棲鎮(zhèn)。在以前余杭人忙著做絲綿被的寒冬時節(jié),我們來到塘棲,開啟尋訪清水絲綿的“溫暖之旅”。
老底子的絲綿被
塘棲是江南著名的水鄉(xiāng)古鎮(zhèn),清朝就已成為江南絲綢重要的生產(chǎn)地和集散地。走在古鎮(zhèn)街頭,兩邊雕梁畫棟的古建筑不禁讓人想起昔日的繁華。清水絲綿既然是塘棲的特產(chǎn),走在街上自然不難覓得其蹤影,且不說行人手里提著包裝好的絲綿被,幾乎每走幾步路,就有一家制作清水絲綿被的店鋪。
隨便走進一家,正好碰見店里四位上了年紀的大娘在扯絲綿被。本以為絲綿會像棉花一樣一團一團,沒想到卻像一個開著口子的白袋子。“這是大綿兜。”見我們好奇,一位大娘主動解惑。她們各拿住大綿兜的一角,四下均勻用力撕扯開,兩指多厚的綿層瞬間變成一張千絲萬縷的“蠶絲布”。把幾張這樣的“布”錯開疊放在一起,就做成了蓬松的綿卷,七八個綿卷再疊起來稍加固定就成了綿胎,整個過程與制作棉被的“彈棉花”全然不同。看著色澤潔白無瑕、質(zhì)地柔軟的綿胎,讓人忍不住摸一摸,質(zhì)地柔軟,十分親膚。“絲綿被既保暖又輕巧,比棉花被、云絲被透氣,比羽絨被服帖,是老底子(以前)杭州人家里必備的物品。”一位大娘自豪地說,當年她出嫁的時候,娘家就為她置辦了好幾床絲綿被當嫁妝。跟棉被一樣,絲綿被蓋久了也會變得板結(jié),這個時候就需要把絲綿重新拉扯一番,再添加一些新絲綿進去,整條被子又會蓬松起來,像新的一樣。難怪在進店的顧客中,除了置辦新絲綿被的,還有很多人提著舊絲綿被來翻新。
一番了解后,不禁對這手工制作的絲綿被大加贊嘆。一位大娘卻打住我們,說:“這頂多算半手工,因為這些大綿兜都是用機器生產(chǎn)的,真正的全手工絲綿被,從選繭、煮繭、漂洗、剝繭做‘小綿兜、撐‘大綿兜,每一道工序都是手工完成,這樣做出來的絲綿被柔韌性更好,蓋起來也更舒服。不過,因為太費時費力,如今已經(jīng)很少有人全手工做大綿兜了。丁山河村八莊的俞彩根老人在家里開了一個小作坊,一直用著土法子哩!”
功夫全在手上
丁山河村很大,由東向西分為很多個莊,從一莊到八莊,沿著一條筆直的鄉(xiāng)村公路向西延伸。因為俞彩根名氣夠大,找到她家完全不費工夫。
這是一座四層小樓,比周圍鄰居家的房子都要高,門前有一條還算清澈的小河緩緩流過。走進院子,一根根竹竿上掛滿了正在晾曬的大綿兜,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蠶蛹味。與在鎮(zhèn)上見到的那些用機器生產(chǎn)的雪白大綿兜相比,這些大綿兜的色澤略微偏黃。
作坊就建在俞彩根家的后院,一個露天灶臺上架著一只大木桶,60多歲的俞彩根正翻著木桶里裝成袋的蠶繭,陣陣熱氣向上冒出。浸透水的蠶繭很沉,加上熱氣熏蒸,等把桶里的繭袋全翻一遍,她已經(jīng)滿頭大汗。本來這些體力活都是男人干,可她丈夫身體不好,只能做些稱蠶繭之類的輕活,所以出力氣的活都由她包攬。煮繭是絲綿制作過程中非常關(guān)鍵的一步,煮得太生或太熟都會影響到最后絲綿的質(zhì)量。為了掌握火候,俞彩根不時把蠶繭撈起來扯一扯,等到蠶繭可以輕松扯開并沒有結(jié)塊的時候,就把它們拿出來放在地上,用清水沖,不時踩上幾腳。“以前都是在家門口的河水里漂洗,那時水很清,把絲綿漂洗得很白,現(xiàn)在怕是白的也要漂成黑的。”俞彩根笑著說。
沖洗干凈的蠶繭被俞彩根送到作坊里,幾位60多歲的老年婦女麻利地把蠶繭剝開,反套在左手上,撿去蠶蛹和其他雜質(zhì),套好四五個后再取下來在水里撐一撐,然后放在旁邊的木板上。整個過程行云流水,一氣呵成。俞彩根說,這道工序叫扯“小綿兜”。等小綿兜積累到一定數(shù)量,就被送到俞彩根面前,她用雙手撐開后套在水缸里一個半圓形的竹弓上。每套一個,俞彩根都要仔細檢查,確定上面沒有雜質(zhì)后再套下一個。一連套上七八個小綿兜后,就做成了大綿兜,取下來擰干,再用作坊里唯一的現(xiàn)代化機器——甩干機脫水,之后就被送到外面院子里晾曬。天氣好時,只需要一天即可曬干,如果遇到陰雨天,就需要三四天時間。
“制作清水絲綿的工序并不復(fù)雜,也不需要很多工具,靠的全是手上的那點本事。”俞彩根說。淡季里,她的作坊一天能做30斤絲綿,旺季一天要做50斤,年收入大概在8~10萬元,在當?shù)兀钸^得倒也富足。只是雙手長期浸泡在冷水中,讓她患上了嚴重的風濕病,經(jīng)常手指腫得老大。“每次去醫(yī)院,剛卷起袖子醫(yī)生就知道我是做絲綿的,滿手的蠶繭味,怎么洗都洗不掉。”如今村子里還有一些人會做清水絲綿,但大多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家。俞彩根有三個孩子,大兒子在做建材生意,二兒子在鎮(zhèn)上開棋牌室,小女兒在鎮(zhèn)上開理發(fā)店,沒有一個愿意跟著她做絲綿。
清水淡,絲綿長
2008年,“清水絲綿制作技藝”被國務(wù)院列入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俞彩根也被認定為代表性傳承人。第二年,清水絲綿又被列入聯(lián)合國《人類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作名錄》。為了配合當?shù)卣麄鳎岵矢啻伪谎埖礁鞣N展會上做技藝表演,她制作絲綿的照片也頻頻登上各大媒體,一時成了村里的明星人物。
很快,想合作辦廠的、請她做代言的人紛紛找上門來,都被她一一回絕。俞彩根說她在這個小作坊里做了20多年的清水絲綿,已經(jīng)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狀態(tài),以前的作坊是什么樣,將來也會是什么樣,不想有什么改變。生活很快又恢復(fù)了往日的節(jié)奏,只是作坊里多了一些慕名而來的游客。為了方便他們參觀,俞彩根把原來高低不平的泥地硬化成平整的水泥地,還添了幾口塑料水缸,專讓游客體驗制作清水絲綿。
就在清水絲綿成為國家級“非遺”后不久,俞彩根作坊的不遠處,開了一家機器制作絲綿的作坊。只需把蠶繭倒進機器,就可以節(jié)省六七道工序。機器的轟鳴聲吸引了很多村民看稀奇,不過當他們自己要添置絲綿被時,還是到俞彩根的小作坊去買,雖然價格要貴得多。
也許,用現(xiàn)代化機械手段制作絲綿是一種必然。但幸運的是,俞彩根的小作坊并沒有被時間湮滅,傳統(tǒng)手工藝終究有現(xiàn)代科技無法取代的優(yōu)點。雖然孩子們都沒有學做絲綿,但是俞彩根一點也不憂心,“我覺得做絲綿特別適合退休在家的老年人,大家聚在一起說說笑,一個月還能掙2000多元錢。雖然這點工資年輕人看不上,但人都有變老的一天,我不愁這門手藝將來沒人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