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丹寧
摘 要:本文以沈從文及其湘西世界的構建為主要示例,將世界與中國的鄉土小說發展史聯系起來,與西方法蘭克福學派的“審美烏托邦”理論結合,闡釋中國文學語境下的審美烏托邦。同時關注鄉土小說的現實意義及現實影響,號召人們在鄉土小說里安放心靈,尋找崇高。
關鍵詞:沈從文;鄉土小說;審美烏托邦;“原鄉”情結
中國文學史上有一種很獨特的現象,我們稱之為“原鄉”情結。鄉土小說正是承載了這一“原鄉”情結的文體。鄉土小說家們在文學史的卷軸上書寫著他們心中的審美烏托邦,而沈從文正是這一群作家中的杰出代表。
正如魯鎮之于魯迅,馬孔多之于馬爾克斯,約克納帕塔法鎮之于福克納。沈從文對于他的湘西世界也有著近乎虔誠的熱愛。我們先擱置重大的理論問題,聽聽這樣一個關于沈從文和他的“烏托邦”的故事:
一個故事:關于作家沈從文和他的湘西烏托邦
美國漢學家金介甫稱他為“鳳凰之子”。
1902年12月28日,沈岳煥即沈從文,出生在湘西鳳凰的沈家,沈從文是大將軍沈宗嗣之二子,其母親是土家族,其祖母是苗族。
20歲,沈從文獨自跑到北京謀生。一口湘西方言,外語一概不通,投稿石沉大海,走投無路的沈從文只得三餐不繼地在北京大學旁聽。這個大都市給沈從文的壓抑、冷漠與拒絕,引起了他對湘西小城的懷念。
幸而,自1924年起,沈從文便陸續開始發表作品,1928年,從北京去往上海,與胡也頻,丁玲辦了《紅黑》雜志。次年,便去了中國公學任教,邂逅了張兆和。
看似蒸蒸日上的生活也充滿了令沈從文不安的歧視。“鄉下人”沈從文在上海這個商業化的城市更顯得格格不入。他覺得上海太吵了,太瑣碎了,太功利了。后又輾轉武漢、湖南、昆明、北京。從異鄉到異鄉,為文為生,漂泊忙碌;從論爭到論爭,海派左翼,口誅筆伐。一次又一次的輾轉,讓他越來越濃烈地思念湘西。
1948年,郭沫若等左翼文化界開始對沈從文進行猛烈的批判。同年12月31日,沈從文宣布封筆。1950年,因承受不了巨大的政治壓力割腕自殺,獲救后,在北京中國歷史博物館任文物研究員,幾經罹難,終于1988年心臟病搶救無效離世。
在他的手記《五月卅下十點北平宿舍》中,沈從文幾經出現了神經質的傾向:“夜靜得離奇。端午快來了,家鄉中一定是還有龍船下河。翠翠,翠翠,你是在一零四小房間中酣睡,還是在杜鵑聲中想起我,在我死去以后還想起我?翠翠,三三,我難道又瘋狂了?……”
然而病重恍惚之時,沈從文依舊忘不了他的湘西與翠翠。
他的湘西是他的烏托邦,也是他午夜常常夢回又永遠回不到的地方。人們把他的作品稱為“鄉土小說”也多半指的是湘西這一片土壤。
兩部歷史:世界與中國鄉土小說理論建構及發展脈絡
作為文學的一種樣式和種類,鄉土文學最早出現于19世紀20-30年代的美國文壇。后有美國著名作家馬克·吐溫也采用鄉土小說的手法來描述家鄉密西西比河的鄉村生活。
19世紀70年代,意大利興起的文學流派“真實主義”,則是以鄉土小說的創作實踐活動來證明其文學理論主張。主要代表為英國作家哈代的《德伯家的苔絲》《還鄉》。
20世紀在工業革命深入發展的社會背景下,挪威出現了“鄉土文學”流派。拉丁美洲爆發了“土著主義文學運動”。
20世紀70、80年代,蘇聯產生了“返鄉題材文學”和“遷居題材文學”,這些小說均屬于世界性的鄉土小說。
中國的鄉土小說是伴隨著五四文化運動而崛起的。
1935年,魯迅先生最早在他的《<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二集序》中提出了“鄉土文學”這一術語,他說:“蹇先艾敘述過貴州,裴文中關心著榆關,凡在北京用筆寫出他的胸臆來的人們,無論他稱為用主觀或是客觀,其實往往是鄉土文學。……”
在鄉土小說理論方面,魯迅先生的胞弟周作人最早提出“鄉土文學”主張并對其概念進行厘定。他大體提出:第一,鄉土文學應體現地域特點;第二,體現民風民俗中具有“個性的土之力”;第三,體現人類學意義上的“人”。而第三點只有少數像沈從文與汪曾祺這樣的作家試圖用“生命的流動”這一形式來嘗試這一命題。
鄉土小說內容側重于揭示鄉村文化的氛圍、描寫農民性格特征以及深刻揭示民族文化心理結構本質。作者往往是身為遠離故鄉的漂泊者,在現代文明的沖擊下對故鄉寄托一種烏托邦式理想,從而其文學創作體現出一種審美烏托邦,給人心靈以凈化。
汪曾祺先生在《又讀<邊城>》文中說:
“邊城是大城市的對立面。這是‘中國另外一個地方另外一種事情。沈先生從鄉下跑到大城市,對上流社會的腐朽生活,對城里人的‘庸俗小氣自私市儈深惡痛絕,這引發了他的鄉愁,使他對故鄉尚未完全被現代物質文明所摧毀的淳樸民風十分懷念。”
可見,沈從文的鄉土小說正是這種構筑審美烏托邦的書寫,而關于審美烏托邦以及審美烏托邦在中國語境下的具體呈現,則需要做以下的概念明確。
三架高閣:審美烏托邦理論“原鄉”情結沈從文式鄉土小說
1967年,馬爾庫塞在《烏托邦的終結》中明確提出:“烏托邦是一個歷史概念,指的是那些被認為不能實現的計劃。”馬爾庫塞認為:“藝術不能改變世界,但是,它能夠致力于變革男人和女人的意識和沖動,而這些男人和女人是能夠改變世界的。”這是較早的審美烏托邦理論構建。
“審美烏托邦——一種藝術的烏托邦主義,用美的藝術喚醒沉睡的靈魂,通過蘇醒靈魂拯救異化的世界。”在《論馬爾庫塞的審美烏托邦》一文中,王芳如是說。
由此可見,審美烏托邦是作家對作品寄予強烈現實期待的產物,類似的“期待”在上個世紀三十年代之后的中國也存在,那時鄉土小說缺失了五四的批判熱忱,故而也少了很多對鄉村文化的批判和否定,取而代之的是游子思鄉之情,這便是“原鄉”情結的伊始。endprint
王德威在《原鄉神話的追逐者》中給出了一個關于“原鄉”的概念。他說:“或緬懷故里風物的純樸固陋、或感嘆現代文明的功利世俗、或追憶童年往事的燦爛多姿、或凸顯村俚人事的奇情異趣。綿亙于其下的,則是時移事往的感傷、有家難歸或懼歸的尷尬,甚或一種盛年不再的隱憂——所謂的‘鄉愁,亦于焉而起。”這種對記憶故里的懷念、現實故里的慨嘆以及自身漂泊的感傷,構成了“原鄉”情結的主要話題。
沈從文的《邊城》就以湘西為原型,描繪出他心中的理想烏托邦的樣子:山清水秀的環境、獨特迷人的風俗、率真質樸的人們、平白清淡的生活。但沈從文的理想烏托邦業已在現實中荒蕪。
“一九三四年的冬天,我因事從北平回湘西……最明顯的事,即農村社會所保有的那點正直樸素人情美,幾乎快要消失無余,代替而來的卻是近二十年實際社會培養成功的一種唯實唯利的人生觀。”沈從文在《長河·題記》中如是說。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沈從文筆下的審美烏托邦是懷鄉情感與都市體驗相結合而構筑出的世界,這種獨特的體驗與抒寫,也就形成了沈從文式的獨特審美烏托邦。
回歸社會:沈從文的自我與社會“療救”及構筑審美烏托邦的現實意義
沈從文在《從文小說習作選·代序》中說過這樣一段話:
“我只想建造希臘小廟。選山地作基礎,用堅硬石頭堆砌它。精致,結實,勻稱,形體雖小而不纖巧,是我的理想的建筑。這廟里供奉的是‘人性。”
這一座“希臘小廟”,便是他構建的湘西世界,他理想的烏托邦。
現代生活的快節奏與高壓,競爭與壓抑,妥協與無奈,都逼迫著人們進入一種困境——無處安置。無處安置夢想,無處安置閑情,無處安置自我。審美的烏托邦正可給予人們力量,它提供一個空間,寄放人們的空虛與痛苦,它也提供一種幻想,使人們緊繃的神經得以放松。這也是文學意義之一種。
鄉土小說本身就具有審美力,作家們通過自身的創作為自己的心靈構建了一個完美的烏托邦來緩解現實給予的壓力及寄托“歸鄉”的理想。面對現代化進程進一步發展,城市化進一步加深的今天,理想的鄉土怕已難入人們心靈,而作家似乎也面臨這樣一種“無根”的困境。鄉土小說的審美烏托邦在這樣的社會現實條件下,既為當代小說寫作提供了一個風向,也為現代人的精神世界安排了一個寄托之所。
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無論漂泊,或是停滯,將包袱寄放,做自己的信徒,鄉土里寄寓著理想的烏托邦,我們奔向太陽。這就是審美烏托邦之于你我,之于社會,之于文學的意義。
參考文獻:
[1]《此心安處是吾鄉——論1930年代鄉土小說中的“原鄉”情結》袁俊麗.
[2]《審美烏托邦:作為一種思維方式》鄒強.
[3]《從文自傳》沈從文著.
[4]《鳳凰之子——沈從文傳》金介甫著.
指導教師:葉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