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的孤獨及掙扎

胡遐

《青煙》是浙江慈溪青年作家俞妍的小說集，由寧波出版社2012年5月出版。這是慈溪市文聯推出來的“慈溪文叢”的一種，里面收錄了作者2008-2011年創作的19個短篇小說，其中2010和2011兩年作者的創作狀態達到井噴，集中的13篇作品均是這兩年的創作成果。我為俞妍在小說上取得的藝術成就而欣喜，為她的小說創作才華所折服，為她成功塑造的眾多人物形象而著迷，更為小說人物精神上的孤獨、焦慮及掙扎而糾結心痛。

一

記得余華曾經說過這樣一段話：“在藝術里面，情感的力量是最重要的，它就像是海底的暗流一樣，而技巧、思想和信仰等等，都是海面的波濤，波濤洶涌的程度是由暗流來決定的。”我覺得，俞妍小說最能打動我的確實是情感部分，她的小說，大多不以故事情節見長，而是深入人物心靈，表現人物豐富而復雜的內心情感，比如鄭心剛。

鄭心剛是我非常喜歡的一個人物形象，《青煙》里面的主人公。《青煙》是小說集的開篇之作，小說集又以這個標題命名，可見這個作品在作者心目中的位置。鄭心剛是個戲癡，他對剡劇的癡迷程度之深，無人能望其項背，可是卻不被世人所理解和接受，就是同樣喜歡剡劇的子龍、劉姐也不能抵達他的內心，更不要說同床異夢的老婆香梅了。唯一能理解他的只有恩師柳老師，可是柳老師已經離開了人世，有可能理解他的大師姐，是個瘋子。所以鄭心剛注定是孤獨的，他內心的愛、痛都無人能抵達。現實中的他一直生活在過去，生活在剡劇的角色中，白天當服裝店老板的他如同行尸走肉，只有到了夜深人靜，打開電視機走進剡劇世界時，他的靈魂才會活過來。鄭心剛的對剡劇的癡是造成他人生困境的主要原因，要是他稍微能自拔一點，我想他的人生可能就不是這樣。所以當小說結尾鄭心剛把戲裝付之一炬的時候，我的眼淚也被青煙熏了出來。我想，從此以后，他的心也隨著那戲裝成了灰燼，再也活不過來了。

二

《紫砂壺》是我非常喜歡的另一個作品，是對白領女性工作、情感、生活的一聲長嘆。傅鴻是個做外貿生意的大齡女青年，三十多歲的她同時面臨著情感和工作的壓力，她的焦慮是多重的，她渴望愛情，渴望碰到一個能讓自己廝守終身的男人，父母探詢的目光，對她來說是一種精神上的折磨，所以她只好逃避。外貿工作的競爭壓力又很大，她的錢很難賺，她甚至覺得自己像舊社會賣藝不賣身的藝妓。盡管沒有愛情的日子還有死黨們來陪伴，可是她們有自己的生活，根本體會不到她內心的痛苦。她心底堆積的陰霾，只有她自己能觸摸到。傅鴻這一形象會引起我們的聯想，現實生活中大齡的未婚青年太多了，他們無窮無盡的煩惱其實都來源于他們自己內心。小說中的紫砂壺是物質的，但同時也是精神的。這個能給她帶來心靈的寧靜的紫砂壺，我覺得是一種象征。青春的回憶，愛情的向往、友情的傷感，是現實生活留給我們永遠無法追回的遺憾，就像那個有了裂痕的紫砂壺，破裂了之后，終究無法復原。

三

讀完《灰雀羽》之后，我的心沉了下去。小說中的沈駒是個沒娘的孩子，爹又不成器，從小缺少家庭溫暖的他，變得很出格，成了學校和同學眼中的問題孩子，把老師都氣跑了。新調來的老師王依依是個很有責任感的老師，面對沈駒這個問題孩子，她付出了耐心和愛心，沈駒在王依依的教育引導下，慢慢有了轉變。我為王依依不懈的努力所取得的成效而感到高興，我想沈駒會轉化成一名正常的學生。不料一次偶然事件，沈駒剛打開的心靈已經關閉，他又回到了過去，甚至比以前更變本加厲。當沈駒沖著王依依喊“婊子”的時候，我想王依依的心也被傷透了。這篇小說寫活了王依依內心的掙扎，透視出一個老師在面臨問題孩子教育時那種復雜的心情和狀態。王依依的痛苦在于那些所謂的問題學生，他們的心靈沒有被教育拯救，而是眼睜睜地被放棄了。在世俗面前，善良的愿望是那么的軟弱無力。這篇小說也寫活了沈駒內心的掙扎，從他叛逆的舉動里，可以讀到這個孩子在叛逆面孔下掩藏著深深的孤獨。

四

愛情是文學創作永遠的題材。俞妍的小說對于愛情的探討別具特色，它涉及到都市或者鄉村男女對于情感生活的追求、婚姻理解的方方面面，把現實生活中困惑人們的婚戀問題擺到了眼前。《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么》《權利》《年年歲歲花相似》和《周末》四篇小說中，作者寫到的男女主人公都已有幾年婚齡，他們的婚姻生活已經從新婚時期的新鮮充滿激情轉到平淡，愛情在柴米油鹽的煙熏火燎下變得面目全非，激情也在雞毛蒜皮的糾纏中消退得一干二凈，女人的內心對這樣的婚姻狀態產生了困惑，所以女人會在做愛的時候走神，會在收到同學會的短信之后迫不及待地和以前的男友聯系，會歇斯底里地發作一次爭取自己唱越劇的權利。男人的內心對這樣的生活也已經厭倦，所以他會無聊到街上去跟蹤一個陌生女人。這樣的婚姻如同雞肋，怪不得人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城外的人想進來，城內的人想出去。而俞妍能把這樣平淡無奇的經歷寫得那么生動，確實具有不一般的功力。

上海的文學評論家周立明在《小說家的世界有多大》中寫道：成功的小說家要做到的是把筆延伸到讀者的經驗未曾觸及到的那一部分世界，或者說在獲得了世界的廣度的同時，以對世界探索的深度和精度讓讀者重新認識他們極其熟悉的世界。這樣，哪怕同樣是一個對世界了解甚深的讀者，也能在小說家的講述中，再次獲得一種參與感、親歷感和交流感。俞妍的小說刻畫的大多是我們身邊的小人物和瑣碎小事，卻為我們調制了一杯色彩斑斕、芳香四溢的雞尾酒，更因其精巧的結構、細膩的刻畫、雙重敘事的手法而使看似平淡的小說具有了深厚的內涵。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