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刺、拔罐、食療治療痿證（全癱）驗案

蔣傳義

（江蘇省徐州市金山橋開發區東方星座四單元401室，221004）

患者某，男，59歲，農民。因患全癱，即重癥肌無力于2013年9月4日求診。刻下癥見：患者仰臥，雙目緊閉，自言眼瞼下垂，無力開睜。強睜雙眼，則見大眥赤紅，血絲延及白珠氣輪。顏面、雙顴略呈紅赤之色，雖懶言但語聲重濁。張口驗舌：質稍紅、苔黃，中后部分較厚膩，近聞則口中有腐臭之氣。喜食葡萄、梨、蘋果、香蕉、飲酸冷奶茶。小便微黃，時出噯氣，大便秘結，數日一排，排解時必用潤滑劑開塞露，排解時長多為40～50min。排氣、排解大便時穢臭之氣熏人。四肢則見肘膝獨大，脛、股、臀、臂、膊肌肉明顯萎縮，皮膚軟柔松弛。肌膚有觸摸感，手足經絡井穴切掐反應較敏感。病史（家人代述）：麥收期間突然仆倒，開始為兩下肢軟弱無力，繼之上肢不能活動，進而全身癱瘓，神志、語言不清。當地醫院為之束手，后急籌巨資轉赴某大醫院治療兩月余，其間經專家會診、多種儀器化驗、檢測，確診為重癥肌無力，肌肉萎縮嚴重，肌張力甚差。因病情穩定，又高額醫療費用難以承受，遂返家待醫。

診斷：重度痿證。濕熱蘊積，經絡郁阻。治則：針刺、拔罐，清熱除垢，暢通經絡。另囑其每天以大米、豆腐熬稀粥（飲適量）為晚炊。

初診取穴：梁丘、足三里、內庭、合谷、上巨虛、天樞、委中、昆侖、后溪、下巨虛、支溝、委陽、內關、太沖，諸穴雙取瀉法，留針10min。外用3號玻璃罐，閃火吸拔神闕穴3min。太白、三陰交、陰陵泉、陽陵泉，諸穴雙取補法，留針30min，行針4～5次。諸瀉法者：迎著經絡所來方向，斜向刺入，即遵《內經》之旨：“盛則瀉之”，瀉者迎之，“迎而奪之，安得無虛”；緊提針而慢插針，即透天涼泄熱之可憑；搖大其穴，以利其路；起針不按或稍按其穴，即開闔補瀉中之開法瀉法。補法則完全相反：隨而濟之，慢提而緊插，徐出針而疾按穴，勿使氣出。且留針時間較長，行針次數亦多。

9月5日二診，9月6日三診，9月7日四診。除初診至三診時神闕拔罐之外，其余用針取穴、施術補瀉、留針時間均同初診。9月8日五診時見：大眥紅筋基本退盡，面部雙顴紅赤已無，舌質、舌苔趨于正常，噯氣、腐臭之氣近無，飲食量有所增加。小便黃色改善，排氣次數增多，其間大便已排解一次，雖仍用潤滑劑開塞露，但排解較前容易，用時亦短，臭穢熏人之氣略減。自言眼瞼開闔自如，愿意開口說話，愿意由陪護人員扶起坐于床頭，飼喂吞咽則方便許多。此診取穴：梁丘、足三里、合谷、上巨虛、后溪、下巨虛、委中、委陽、會宗、內關、太沖，諸穴雙取用瀉，施術同初診。補法取穴亦同初診，用時則延至40min，行針5～6次。三診后神闕拔罐停用，但大米、豆腐熬粥為晚炊繼續。9月10日六診、9月12日七診，取穴施術皆同五診。

9月14日第二療程開始，取穴：足三里、內庭、合谷、天樞、后溪、會宗、內關、太沖諸穴雙取瀉法不留針，太白、三陰交、地機、陰陵泉、陽陵泉諸穴雙取補法，留針40min，行針5～6次。二診、三診施術同上。9月18日四診時則見：患者面部、舌苔正常。噯氣、口氣已無。小便正常，大便排解用時、艱難、臭穢之氣均有明顯改善。飲食量大增，自言要加強鍛煉。余令陪護人員常扶其起坐于床頭，多為之屈膝、搖肩、摩背，促其經絡氣血流通。取穴：合谷、太沖、內關、足三里雙取瀉法不留針。三陰交、地機、陰陵泉、血海、尺澤、孔最、神門、太溪諸穴雙取補法，留針40min，行針5～6次。9月20日五診：合谷、太沖雙取瀉法不留針。補瀉施術、取穴全同四診。9月24日六診時：適值患者排解大便，忽見其擺手示意勿近跟前（移時則失靈），余清理大便時得知其胃腸、臟腑積熱宿垢基本已凈，雖仍用開塞露，但排解較易，用時僅為10min左右。先頭稍有硬結，后則柔潤成型，量亦不少。色澤、臭穢之氣皆證其消化已趨正常。至是，患者面目、唇舌、飲食、精神、氣息、二便均現濕熱壅滯之宿積滌蕩殆盡。大米豆腐熬粥晚炊至此停用，代之以大棗（劈）、小米熬煮稀粥、黑豆（半沙半淤土炒，研極細末）香粉撒其上面，適量飲食為晨炊。瀉針停用。補針取穴為：太白、三陰交、地機、陰陵泉、血海、足三里、上巨虛、下巨虛、神門、太溪、陽陵泉、足臨泣（通帶脈）。諸穴雙取補法，留針40min，行針5～6次。9月26日七診、9月28日末診，患者已自愿料理家務，令子女外出務工，施術取穴、晨炊皆如六診，結束治療。后囑其個人、陪護人員勤于加強患者自身鍛煉為佳。3個月后欣聞其飲食基本自理，兩人攙扶，可蹣跚行走、或手轉輪椅自行于庭院之中。

愚按：《內經》謂人與天地相參，患者發病急驟，又適值麥收暑熱熏蒸時節，體內濕熱瘀積之邪與外界致病因素，同氣相求，即如風濕病人遇陰冷潮濕、遺尿患者逢連陰雨天，病情自會加重。初診又見：面目紅赤、舌苔黃而厚膩、喜食酸冷、口中腐臭、大便秘結，此足以斷定此患為實熱之候（邪居陽明為最）。斯為該病之根本。而閉目懶言、四肢不能動彈、脈氣虛弱則為本病之標象。西醫學則根據臨床表象、各種儀器顯示參數而確診為重癥肌無力。及至其具體治療、如何取得可喜效驗卻實無良策。余臨此大案，以中醫四診八綱學說，殫精竭慮，審慎周詳，予以辨證求因。且亦參諸現代醫學確診，集思廣益。遂診得此證實若《靈樞·九針十二原》所述：“今夫五臟之有疾也，譬猶刺也，猶污也，猶結也，猶閉也。刺雖久猶可拔也，污雖久猶可雪也，結雖久猶可解也，閉雖久猶可決也”。又謂：“言不可治者，不得其術也”。患者臟腑胃腸濕熱污垢蘊積，壅塞經腑，致使十二經絡、奇經八脈血氣不得暢行，四肢百體痿弱。且因濕熱積滯留連，綿延至今。雖確診重癥肌無力，肌肉萎縮，此實猶政令隔阻、道路壅堵，亟需澄清陰霾，撤其藩蔽，速使臟腑通透，經絡暢行，以達氣血沖和，其伏枕之疴則自可幡然回春。

斯疾因積熱而致厥，因暈厥而致痿（又謂全癱）。《內經》言：“治痿獨取于陽明”，又謂“因于濕，首如裹，濕熱不攘……弛長為痿”。陽明者，足陽明胃與手陽明大腸二經也。顏面紅赤、舌苔黃厚、語音重濁、噯氣、酸腐之氣、大便秘結，足證其陽明經腑濕熱積垢壅滯。耳前雙顴、大眥（睛明穴，足太陽經起穴，足陽明經所過）紅赤、小便發黃，又證其太陽經腑有熱。其主出入表里、和調陰陽使周身安適者，又為少陽三焦之經腑。五臟藏精而不瀉，六腑輸泄而不藏（六腑以通為本）。患者因濕熱積滯充塞胃腸，三陽之經腑均有陽氣拂郁，陽明經腑又為最著，太陰脾土（諫議知周）受克（陽盛則陰衰）虛弱最甚。此即漢·張仲景《傷寒論》中所言實則陽明，虛則太陰之說，太陰脾土確為當補無疑。厥陰者，肝與心包二經。肝為厥陰風木之臟，喜調達而惡抑郁。心包者，臣使之官，其志喜樂。二經皆含相火而易動。伏枕三月，情志豈無憂郁，行瀉疏通理所固然。神闕一穴，又名氣舍、臍中。十月懷胎，臍帶一枝獨秀，營養之輸送，胎息之往來，全賴乎此。呱呱墜地，斷臍之時則當慎之又慎。成穴之后又中通內外，深隱藏垢、遮護有加者吉慶。赤嬰小兒之兜肚（棉布所做）、練氣修武之人之寬大腰帶、歷代醫家艾灸、熱熨、藥貼治病之研究，方興未艾，足見其對神闕一穴之重視。余于此案，則反其意而用拔罐，意在疏通臟腑胃腸。大米、豆腐二味熬粥為晚炊，大米久煮行氣利水、豆腐則潤腸通便。病退后之晨炊，則即改為以大棗補心氣以開脾，小米色黃補虛以養中州，黑豆炒焦研末，補腎水又香舒脾胃。壯補脾胃中焦、沖脈血海以冀痊可，當為至穩至善之法。

案中梁丘，足陽明胃經郄穴，該經氣血所集之處。足三里，足陽明胃經合穴，合治內腑。內庭，足陽明胃經滎穴，滎輸主外經病，效達于頭面。合谷，四總穴之一，手陽明大腸經原穴，五臟有疾當取之十二原。上巨虛，手陽明大腸經下合穴。天樞，大腸經募穴（瀉針強刺激，療效速達大腸本腑），六穴雙取多次行瀉，功達陽明經腑。委中，足太陽膀胱經合穴。昆侖，足太陽膀胱經火穴。后溪，手太陽經小腸經輸穴。下巨虛，手太陽小腸經下合穴。四穴雙取用瀉，可清太陽經腑。支溝，手少陽三焦經火穴。委陽，雖穴屬足太陽膀胱而實為手少陽三焦經下合穴。二穴瀉法，和解少陽經腑。五診用會宗代支溝者，清解之力稍差。神門、太溪為心腎二經原穴，與脾經之穴同補，意使心脾腎水火濟濟，坎離互融。四診尺澤、孔最二穴為肺經合穴、郄穴，補之以宣行肺氣。內關（絡穴、奇經八穴之一）、太沖均屬厥陰，合谷大腸經原穴，大腸屬庚，肝屬乙，乙與庚合，太沖、合谷同用為開四關，三穴行瀉以舒情志之郁，暢通經絡循行。太白、三陰交、地機（脾經郄穴）、陰陵泉、血海諸穴皆屬脾土之經，始終雙取用補，蓋脾為胃行津液血氣于四末。同少陽甲膽之陽陵泉、足臨泣之補又可升清明目。第二療程瀉法漸停者，意其濕熱蘊積泄除已漸趨殆盡。9月24日六診至末診用補，其法取穴施術不變。足三里、上巨虛、下巨虛（胃、大腸、小腸）三經合穴，既隸屬于陽明，又為沖脈之下腧。陽明為五臟六腑之海，血氣之長，主潤宗筋，宗筋主束骨而利機關，連同脾經之補，大建中州又鼓舞其沖行之氣，由腹股結合部、前陰之旁氣沖穴（又名氣街，為足陽明正經、經別下行交會之處）進入沖脈，暢達于四肢百體。沖脈者，經脈之海，主滲灌溪谷。又因患病臥床時日較久，肌肉萎縮嚴重，完全康復將是一較為漫長而痛苦過程，其間自身鍛煉至為關鍵，不容稍有懈怠。

“治痿獨取于陽明”，其病因又為“濕熱不攘，大筋軟短，小筋弛長，軟短為拘，弛長為痿”。發病至余之臨床已近三月，陽明胃腸濕熱積蘊，邪正相搏，扭結成團，如油入面，窠囊蝸居，盤根錯節，治療如此重患，決非一蹴而就。為愈此病，其間余曾多次參閱經典及歷代明哲之論述，對如何取穴組方、補瀉適度則反復考究，揣摩再三。對陽明諸經多次用瀉者，則深恐爐煙雖熄，灰中存火。集針刺、拔罐、食療三管齊下，協調配合，有相成之道。緊抓清理陽明胃腸濕熱積垢，壯補脾土（脾主四肢）之關鍵不舍。積熱清除之后，又峻補陽明，借助其主潤宗筋、通行沖脈，與脾土（始終峻補）共為后天之本之理念，瀉則除其邪，補則養其正。盡力做到治病猶老將之將兵，庖丁之解牛，取穴（多系原絡郄募、滎輸經合）、施術力求皆中肯綮，補瀉進退適時變更。終使其伏枕無望、束手受敗之大患，逐步煥然回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