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艷
(北京中醫藥大學,北京 100029)
近三十五年中醫兒科基礎理論研究進展*
趙艷
(北京中醫藥大學,北京 100029)
1977年以來,中醫兒科學在繼承創新思想的指導下,吸收現代相關學科的學術成果和研究方法,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發展。中醫兒科基礎理論研究方面,學術爭鳴活躍,一些醫家提出了新的學術觀點并產生了相應的研究成果。故從生理病理特點、病因特點、胎養胎教學說、診法辨證、治則治法5個方面對近35年來中醫兒科基礎理論研究進展予以簡要評述,以期為中醫兒科學的發展提供有益借鑒。
中醫兒科學;基礎理論;研究進展
1977年以來,中醫兒科學繼承創新,不斷發展,并注重吸收現代科學成果和研究方法。在中醫兒科基礎理論研究方面,學術爭鳴活躍,取得了較大的發展,尤其是“文革”結束以后,逐漸恢復了對兒科基礎理論如小兒生理病理特點、胎養胎教學說、診法辨證、治則治法等方面的研究。
1.1 “純陽”與“稚陰稚陽”之爭
中醫兒科學素有“小兒純陽之體”、“兒體乃稚陰稚陽”的爭論,自1960年起對該問題的認識逐漸統一,但部分醫家基于醫療實踐經驗的不同依然展開了爭鳴[1]。如俞景茂等[2]對小兒生理病理的各家學說進行探討,認為兒科領域中的寒溫兩派大致自南宋陳文中漸趨明顯,提出由于純陽一詞含義不一,與中醫學的陰陽學說相悖,因而主張用“稚陽”代替“純陽”,或用“春陽”代替“純陽”。安效先[3]根據小兒生長速度快,機體的生理功能和物質基礎都處于稚弱狀態,好似春天陽氣方生、弱而未壯,但生氣蓬勃的特點,將小兒類比為“少陽之體”,認為這種認識較以往的“純陽”或“稚陰稚陽”學說更為全面,在理論和臨床上均有實際意義。鄧澤普[4]認為“純陽”與“稚陰稚陽”兩種學說各有側重,“稚陰稚陽”說是“純陽”說的發展,“純陽”說是“稚陰稚陽”說的基礎。宋國緒[5]從內丹修煉理論對小兒純陽之體進行探討,認為純陽并非無陰,小兒純陽之體是指完整但不強盛的先天精、氣、神主宰的兒童時期的生命活動,表現為兒童時期特有的生理病理特點。
總之,近35年來中醫兒科界對“純陽”和“稚陰稚陽”學說雖有爭論,但意見基本一致。“稚陰稚陽”說認為,小兒臟腑柔弱,陰陽二氣均幼稚不足,即陽既未盛且陰亦未充;“純陽”說強調小兒生機蓬勃,陰陽比較陰氣相對不足。兩種學說各有特點,并無矛盾,屬于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故需綜合考慮,不僅有助于深入認識小兒的生理特點,而且對于小兒養護及疾病防治皆有重要意義。
1.2 小兒五臟之“有余”、“不足”說
明代兒科醫家萬全提出了小兒五臟“三有余四不足說”,即肝、心、陽氣有余,肺、脾、腎、陰常不足。
胡義保[6]贊同萬全的觀點,對“肺脾皆不足”說的生理、病理意義及小兒養護、疾病防治提出了自己的學術見解,指出生理上“肺常不足”即肺氣嬌嫩,“脾常不足”為小兒脾胃特點,且“脾常不足”則“肺常不足”,進而導致“肺脾皆不足”,但小兒“肺脾皆不足”是正常發育狀態下的一種生理現象,并非病態的虛弱;病理上,小兒“肺脾皆不足”是引發兒科多種疾病的內在病理因素,故兒科常見肺脾二經之疾。鐘柏松[7]從小兒肺的生理病理等方面探討了小兒肺常不足的內涵,認為它是指肺系組織全而未壯,肺系功能嬌弱不全,外邪易犯,功能易亂。安效先[8]則認為,小兒臟腑的“不足”是其“五臟六腑、成而未全、全而未壯”的具體體現,表明臟腑器官的形態結構與功能活動的不完善性,小兒臟腑之“有余”則是病理特點的概念。此外,張瑛[9]從現代免疫理論出發,認為小兒臟腑的“不足”與免疫功能低下有關,并觀察到免疫蛋白隨年齡而增長。
1.3 變蒸學說
關于變蒸學說歷來爭論較多,焦點主要在于其存在與否及臨床價值。
田宏[10]認為,變蒸學說歸納和解釋了小兒形體發育和智能生長的過程與規律,與現代醫學論述小兒生長發育規律基本相似,但對于古人提出在變蒸時出現的一些癥狀卻不能拘泥。孟玉榮[11]認為,小兒變蒸以32 d來判定與現代醫學按月份衡量小兒發育基本一致,此外變與蒸的不同說明量變到質變的飛躍,“變蒸”一詞準確詮釋了小兒不斷變易、蒸蒸日上的生理特點。譚德福[12]從現代醫學和時間生物學的角度出發,認為小兒變蒸學說具有一定的實踐性與科學性。
汪受傳[13]將變蒸學說與蓋澤爾(Gesell)提出的樞紐齡學說進行對比,指出兒童生長發育過程出現的階段性顯著變化,中醫稱變蒸,西醫稱樞紐齡。并指出,變蒸學說來自于對嬰幼兒行為變化的連續觀察,與樞紐齡的基本周期及顯著變化周期相近但不完全相同,說明古代中國兒童與現代美國兒童由于種族、環境等差異,其生長發育變化周期存在一定差別。此外,變蒸學說與樞紐齡學說還有一種共同的認識,即嬰兒生長發育速度最快,隨著年齡增長(在3歲以內)則速度漸慢。
1.4 小兒體質分類
1980年以來,中醫兒科界重視小兒體質研究,在繼承古代醫家對小兒生理特點認識的基礎上提出了不同的學術見解。
如皇甫燕[14]將小兒體質分為正常型、脾胃虛弱型、腎氣不足型、肝腎不足型、血虛型。蘇樹蓉[15]等將小兒體質分為均衡質(陰陽相對平衡)與不均衡質(陰陽相對不均衡)兩類,不均衡質又細分為肺脾質Ⅰ、Ⅱ型與脾腎質Ⅰ、Ⅱ型4種。李燕[16]將足月健康新生兒分為陽盛質、陰盛質與陰陽平和質。鄭啟仲[17]將小兒分為陰陽氣血平衡和諧型(平和型)、滯熱型、脾胃氣虛型(氣虛型)、脾胃陰虛型(陰虛型),并對2030例兒童體質類型開展問卷調查。溫振英[18]等將小兒體質分為陰陽平和型、滯熱型、脾胃氣虛型、脾胃陰虛型、脾胃氣陰兩虛型。陳麗翠[19]將小兒體質分為正常質、陰虛燥紅質、陽虛遲冷質、痰濕黏滯質、氣血兩虛倦怠質、陽盛質。朱錦善[20]分為正常質、痰濕質、氣虛質、內熱質、氣陰兩虛質。倪紅梅等[21]利用基因芯片技術篩選、分析青少年腎陽虛體質者外周血白細胞的差異表達基因,從基因水平探討青少年腎陽虛體質的機理,指出青少年腎陽虛體質相關的基因表達涉及免疫相關、發育相關、細胞生長、細胞受體、細胞信號和傳遞蛋白、蛋白翻譯合成等。
一直以來,小兒病因特點方面的研究類專著及論文均較少,似與小兒病因單純、少見情欲之傷等有關,但小兒病因中常見先天因素,即胎兒在孕母體內所受之病,是為其病因之特點,也是諸醫家研究的熱點。雖說小兒少見情欲之傷,但并非無情欲之傷,如程如海等[22]就認為吳鞠通關于小兒“無七情六欲之傷”一說失之偏頗,認為小兒亦有七情六欲之傷,只不過范圍、程度、危害均不及成人而已。
作為古代中醫兒科病因學中頗具特色的一種學說,胎毒學說在近代備受質疑,在現代逐漸被淡化,但仍有部分醫家或學者進行了新探討。如俞景茂[23]認為,胎毒是指妊娠期間受自母體毒火,或分娩時吸入污染的羊水,于出生之后發生瘡疹諸病的病因,并提出胎毒的形成可能與某些先天遺傳因素或父母健康狀況、小兒免疫功能有關,因而可以在孕前或孕期對父母或胎兒進行預先調治,從而達到預防的效果。劉翠玲[24]對胎毒學說的起源以及胎毒的成因、性質、引發疾病、治療等進行了研究,指出不能全盤否定胎毒學說,其在方法論依據及認識圍產期保健、新生兒護理、母嬰傳染疾病等方面仍有現實意義。曹麗娟[25]撰文指出,胎毒一詞的正式使用與天花無關,至明代才以胎毒說解釋天花病因,后被清朝、民國沿襲,并將胎毒與天花病因結合的形式分為血穢胎毒、欲火胎毒及胎毒變體三類,認為胎毒與天花病因的結合是思辨猜測的結果。
中醫胎養胎教學說中很多重要內容的科學內涵在現代被逐一證實,傳統的養胎護胎經驗在現代不斷推廣,對預防先天性疾病、促進優生發揮了積極作用。此外,近年來國內外學者應用現代生物學、組織胚胎學、心理學、生物化學等方法,對中醫學中的胎養胎教學說進行了更深層次的研究和探討,如孕婦外感特別是病毒感染對胚胎的危害、多種妊娠禁忌藥的生殖毒性作用等科學內涵得到證實,關于胎兒應答亦得出肯定結論。此外,中醫傳統的胎養胎教學說亦在臨床得到了更為廣泛的推廣應用,如有醫家運用益氣養血補腎等中醫治療方法養胎保胎,也取得了一定的療效,有助于降低圍產期胎兒死亡率,提高兒童體格、智力水平,增強人口素質。
兒科診法辨證的現代研究較多,其中望診是研究的重點內容,在舌診、指紋診、山根診、肛門診等方面均有不少報道。此外,局部診斷法是望診和切診中較為特殊的一些診法,基于傳統診法又有所創新發展,不僅對某些兒科疾病有特殊的診斷及鑒別診斷價值,還可推測疾病的輕重緩急及預后轉歸,豐富了四診的內容。如王鵬飛[26]在兒科望診中有望頭頂污垢與望上腭顏色之法。楊文輝[27]等發現虹膜診斷法對小兒咽炎、扁桃體炎、急慢性腎炎等疾病具有診斷意義。簡文政[28]對感冒患兒雙眼瞼結膜和球結膜中的血管變化進行觀察,認為可因證型不同而各有不同的變化規律。
近年來,在四診客觀化方面也開展了不少工作,如應用色度儀的色診定量分析、應用顯微技術的舌診微觀化觀察、應用聲波分析技術的聞診聲音分析、應用血液流變學原理的指紋診研究等,使中醫學四診診斷方法從定性向定量方向發展。同時,嘗試擴大傳統的四診手段,利用血液生化檢測、分子生物學試驗、超聲影像技術等,搜集兒童體內疾病變化信息,使中醫兒科診斷學的認識層次得到深化,并試圖將其納入中醫兒科學辨證體系,即宏觀辨證與微觀辨證相結合,使兒科診斷辨證從司外揣內向內外合參發展。兒科辨證客觀化亦是現代研究的熱點之一,近年來已有成果產生,如南京中醫藥大學通過承擔“十五”國家科技攻關計劃課題“小兒肺炎中醫證治規律研究”,提出了小兒病毒性肺炎的34項辨證學研究指標,并通過四中心480例住院患兒的臨床資料統計分析、研究各項指標與證型的關系,提出了風寒閉肺證、風熱閉肺證、痰熱閉肺證、肺脾氣虛證、陰虛肺熱證各證型的Bayes判別函數。
兒科治則治法的現代研究活躍。治則方面,黎炳南[30]認為小兒脾腎常虛,故培補先后天實為補法之根本,若體虛而外感者則不必畏于“留邪”之說而酌加扶正之品。同時,對于兒科臨床多據小兒脾常不足而以補為常的沿習,部分醫家亦提出了不同的觀點。如王伯岳認為小兒脾胃應以調理為主,健脾貴在助運,所謂運脾不是直補,而是消除病因、護脾胃、助消化。江育仁更明確指出“健脾貴在運而不在補”的運脾療法,認為運脾法中補中寓消、消中有補、補不礙滯、消不傷正,還特別強調以蒼術作為運脾的主藥。這些觀點符合臨床實際,很快得到了廣泛認同。
治法方面,兒科內治法繼續發展,汗、葉、下、和、清、溫、消、補八法及針對病因、病機、主癥而設的各種治法在兒科多有應用,同時開展了多種研究方法,不僅限于臨床試驗研究,尚有文獻研究方法、實驗研究方法等的應用,將兒科治法的研究推向了一個更深的層次。與其他中醫臨床學科一樣,兒科治法的具體內容往往是通過方劑來實現的,故此時期對兒科方劑的研究取得了重要進展。如在一些中醫兒科學著作及教材上,提出了不同年齡階段兒童湯劑的用藥參考量。此外,對兒科常用給藥方法的作用機理進行了研究,藥代動力學研究也逐漸開展。
近20年來,產生了一批行之有效的具有中醫特色優勢的兒科診療操作技術,方便了小兒的臨床治療。藥物外治法如熏洗法、涂敷法、罨包法、熱熨法、敷貼法、擦拭法、藥袋法等,其中哮喘的冬病夏治、敷貼療法在全國許多醫院應用,受到患者的廣泛歡迎。小兒推拿療法在泄瀉、便秘、厭食、疳證、積滯、鼻炎、肌性斜頸、痿證等許多疾病中廣泛應用,不少醫院開設了小兒推拿專科,其臨床和實驗研究成果也大批涌現。小兒針灸療法用于痹癥、遺尿、痿證等病證的治療,特別是在腦性癱瘓、流行性乙型腦炎后遺癥等疾病的治療中發揮了作用,提高了療效,現代更推廣了腕踝針、耳針、頭針、激光穴位照射等在兒科的應用。
縱觀中醫兒科學的發展歷史,發現近35年來中醫兒科基礎理論研究活躍,尤其是在小兒生理病理特點、胎養胎教學說、診法辨證、治則治法等方面取得了一定進展,但我們仍應認識到中醫兒科學的發展尤其是基礎理論的發展,與現代醫學比較仍然處于相對滯后的局面,所以我們應當認真剖析中醫兒科發展的歷史,立足當下,放眼未來,不斷努力提高中醫兒科學的總體發展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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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6-3250(2015)10-1334-03
2015-01-06
中國中醫科學院基本科研業務費自主選題創新團隊重點項目(ZZ060801);北京中醫藥大學“百年中醫史研究”課題(020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