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弦光
緬懷中國現代康復醫學先驅卓大宏教授
吳弦光
剛剛聽到卓大宏教授不幸病逝的消息時,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幾次打電話到國內去核實。
又一位中國現代康復醫學先驅離開了我們,他的音容笑貌時時浮現在我的眼前,我失去了一位良師益友、可親可敬的兄長!
我與卓大宏教授初次見面是在1982年的夏天,至今已有33年。那年7月衛生部組織國內十多位醫學專家到北戴河編寫我國的第一部康復醫學專著。
1981年歲末,我從美國學習歸來,向衛生部匯報了在美國的學習情況,并向錢信忠部長匯報并轉達了我在美國學習時的康復醫學導師——紐約大學終身教授、世界康復醫學奠基人之一、被國際上尊稱為“康復之父”的臘斯克醫學博士(Dr.Howard.A Rusk)熱切期待訪華的愿望。
經錢部長親自批示,臘斯克教授率美國康復醫學代表團一行四人遂于1982年3月下旬至4月中旬訪問中國。衛生部以高規格的貴賓禮遇接待了臘斯克教授一行。代表團訪問期間,由時任衛生部醫政司司長的陳仲武教授和我全程陪同。代表團這次訪華取得圓滿成功,足跡遍及北京、陜西西安、湖南長沙、廣西桂林、江蘇無錫、浙江杭州和上海等七個省市。除參觀游覽外,還做了現代康復醫學方面的專業學術報告。
臘斯克教授一行的訪問猶如給我國康復醫學事業的發展吹來了一縷春風,所到之處反響強烈。臘斯克教授對這次訪華期間我方給予其高規格的熱情接待和周密安排非常滿意。特別讓臘斯克教授感到意外的是我方了解到4月9日是他的81歲壽辰,我們在杭州西湖邊的華僑賓館為他專門舉辦了一個令他難忘的生日聚會。
結束訪問之前,臘斯克教授即向錢部長提出要邀請陳仲武司長率中國專家組當年下半年到美國進行考察回訪。
臘斯克教授此次訪華還把他主編的《康復醫學》的最新版本贈送給了我們。陳老隨即委托浙江衛生廳廳長陳過教授牽頭將其譯成中文。臘斯克教授的贈書,可能也是激發我們編寫一部由中國醫務工作者自己主寫的康復醫學專著的原因之一吧。我也就有了前面所說的與卓教授相識的緣由。也可以說我與卓教授的相識是因“康復醫學”結下的“緣”。
1987年7月,在陳老的牽頭和組織之下,一批熱心于創立我國現代康復醫學事業的專業人士如傅大為、曲鐳、楊維益、卓大宏和吳弦光等十余位醫生齊聚北戴河,編寫了由時任國家副主席王震親筆題寫書名、錢信忠部長撰寫前言的《中國康復醫學》。該書與臘斯克教授主編的《康復醫學》中譯版在1984年先后出版。這兩部書成為上世紀80年代初期在我國醫學領域僅有的兩部康復醫學專著?,F在看來,無論是我們編寫的內容還是水平,該書都顯得簡陋。
但在當時的情況下,一是沒有完整、系統的現代康復醫學理念;二是那時正值改革開放的初期,我國的康復醫學專業人才奇缺,全國僅有教育部派出的卓大宏(廣州)、煤炭部派出的王大覺(甘肅)和衛生部派出的吳弦光(北京)三位醫生于1980年分別赴加拿大、英國和美國研修過康復醫學專業。我們是既缺人才又無康復醫學的實際臨床經驗,要寫一部完整的康復醫學專業書籍,難度是可想而知的。但它畢竟是由我國專家主寫的第一部康復醫學專著。
這兩部康復醫學專業書籍的推出,對于改革開放的中國引進現代康復醫學理念起到了陳老常說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啟迪和毋庸置疑的推動作用。卓教授在撰寫這部《中國康復醫學》的過程中所付出的辛勞和他所做出的貢獻是專家組每個成員都公認的。
1982年11月,陳仲武司長率團赴美回訪、考察。訪美代表團由陳老任團長,成員有卓大宏教授(物理治療專家)、王亦聰教授(骨科專家,時任北京積水潭醫院副院長)、柴萬興教授(腦神經外科專家,時任北京友誼醫院神經外科主任)和繆鴻石教授(物理治療專家,時任北京小湯山療養院院長),卓大宏教授兼任英語翻譯。衛生部委托我與美方聯系代表團的美國行程安排和一些具體事宜的操作。
這個代表團是衛生部有史以來首次以康復醫學為主題的出國考察團。卓教授通過這次考察學習,結合自己在加拿大研修康復醫學的經歷,進一步了解了美國的現代康復醫學技術水平、現代康復醫學機構和康復流程,也促使他在后來的工作實踐中把這些先進的理念和技術與中國的具體國情相結合,發展具有我國特色的康復醫學模式起到了積極的作用。在考察學習中,陳老和卓教授還吸收了臘斯克教授關于“預防康復醫學”的新概念。從而為他們提供了構思殘疾預防
的思路,促使卓教授在2000年前后主編了國際上第一部關于殘疾預防的專著——《中國殘疾預防學》。
陳老率領的赴美康復醫學考察團取得了豐碩的成果。這樣一個高級別的專業考察團為我國醫學界尚空白的一個領域帶回了現代康復醫學的全新理念,對于衛生部在后來制定的康復醫學發展戰略規劃起到至關重要的影響和作用。臘斯克教授與陳仲武司長所率領的代表團,也為中美兩國在今后康復醫學界之間的交流開辟了渠道,架設了一座橋梁,這實在是我國康復醫學事業發展進程中一件值得載入史冊的大事。
卓大宏教授在完成這次歷史性訪問中所做的貢獻是不言而喻的。他既兼任翻譯,又擔任秘書,同時又是陳老的得力助手,他在團中的角色是無可替代的。考察團3周多的行程,奔波6個城市,考察10個康復機構,每天晚上還有加班加點的研討和小結等等。但卓教授始終以不知疲倦的精神、微笑的面容展現在所有的外事場合。如此緊張的工作節奏、繁重的工作量即使年輕人也會感到負擔沉重和疲憊不堪,何況卓教授那時已是年過半百的人??!
卓教授在倡導中國的“社區康復”(CBR)模式上也做出了獨特的貢獻。社區康復的概念是世界衛生組織(WHO)在上世紀70年代初才提出來的?!吧鐓^康復”是現代康復理念和內涵的延伸,是能夠讓更多、更廣泛地惠及傷殘人士、實現人人享有康復治療無可取代的重要手段。
1986年初,由時任康復國際(Rehabilitation International)主席的方心讓醫生促成WHO在香港專為我國衛生部門舉辦了一期CBR培訓班,由WHO負責CBR的項目官員和香港衛生署的相關官員親自講授。衛生部組織了吉林、遼寧、廣東、北京等省市及內蒙古自治區的衛生專業領導干部參加,這期培訓班由卓教授親自帶隊并負責翻譯。培訓班系統地講授了CBR的理論及其組織架構等方面的知識和實踐經驗。課程結束后先在香港地區,后又赴菲律賓進行實地考察和現場交流。
我也是該培訓班的成員,在為期十余天的培訓班期間我與卓教授朝夕相處,因而有機會更多、更近距離地感受他的人格魅力、他的為人、他對事業的執著以及對新生事物的好學和探索精神,這些都深深地感染了我。
學習班剛結束,卓教授就殫精竭慮地思考著如何結合我國的國情在本地區建立自己的“社區康復”試驗點。經他廢寢忘食的努力,不辭辛苦地親臨現場具體指導,即于1987年在廣州市荔灣區金花街道創立了我國第一個具有中國特色的CBR模式,先后在廣東建起若干個CBR示范點。由廣東首創的CBR模式和示范點不僅成為我國社區康復建設事業的排頭兵、領頭羊,而且也被世界衛生組織樹為亞太地區的示范點。廣東省也是全國第一個立法并由政府負擔、實現0~6歲兒童免費享有基本康復治療的省份。
可能也正是由于卓教授多年的勞累、奔波,過度的腦力和體力的透支,才給晚年的他埋下了罹患“冠心病”的隱患。
對新興的中國殘疾人康復事業的建設和發展,卓教授也傾其全力給予支持和幫助。
1983年經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國務院批準,我國將建設第一座大型的、為殘疾人提供全面綜合康復治療的機構——中國康復研究中心(籌建時期名稱為“中國肢體傷殘康復研究中心”)。該項目被列為國家“七五”建設重點工程。自康復中心籌建開始,卓教授積極出謀劃策、推薦人才,為康復中心的建設及落成后的發展做出老一輩康復專業工作者的默默奉獻。
可以說,近30年來卓教授始終在關注著中國康復研究中心一步步的成長、發展、壯大。自2006年起,康復中心每年都舉辦一屆北京國際康復論壇。卓教授不但參加每一屆論壇,還在大會上發表精彩的主旨演講。
1988年中國康復研究中心創辦《中國康復研究中心院刊》。到90年代中期,《院刊》成為國家級正式刊物——《中國康復理論與實踐》雜志。卓教授對該雜志在國內學術界的地位給予了極高的評價。在雜志一步步發展的過程中,陳老和卓教授都給予了極大的關注。每期雜志他們都親自瀏覽,不時提出忠懇的意見和建議。
無論是我與他見面談話或電話聯系,卓教授總是像一位可敬的兄長一樣以非常和藹可親的語氣、探討問題的方式耐心細致地講解。凡是與他接觸過的康復工作者都會有以他為良師益友的感覺。他還曾親自擔任雜志的顧問,為雜志的發展做出了杰出的貢獻。
卓教授以他豐富的專業知識、崇高的學術威望和卓越的組織才能積極參與制定衛生部的康復醫學整體發展規劃。在教書育人、培養康復技術專業人才方面,作為我國第一批出國學習現代康復醫學的學者,卓教授更感到自己有義不容辭的責任。他參與并主導衛生部門制定我國康復醫學人才的培養規劃、編寫教材并親自授課。數十年來,僅他親手培養的研究生和業務骨干就有160余名。這些康復醫學專業的技術骨干已成為我國康復醫學事業持續發展的棟梁和支柱??梢哉f,在我國的康復醫學界,卓教授享有“桃李滿天下”的盛譽。
卓教授不僅在學術上獲得巨大成就,他還是一位“高產作家”。從事康復專業工作30余年來他筆耕不輟,主編了《中國康復醫學》等康復醫學專著9部,撰寫論文140余篇。他還率先把中國傳統康復療法向世界推薦,提高中國康復醫學在國際上的聲譽和地位,一些論文還被譯成多種文字。他到訪過20多個國家參加各種國際學術研討會,用熟練的英語做學術報告,讓世界了解中國康復醫學事業的進展和成就。
由于卓教授具有杰出的工作能力、卓越的學術地位,他不僅在國內擔任很多學術機構和行政部門的領導職務,而且也被WHO任命為世界衛生組織康復合作中心主任。該合作中心在中國康復醫學發展以及國際康復事務中發揮重要的作用。他是一位具有世界影響的康復專家。
卓教授是一位資深的學者,也是晚輩們為人處事、待人接物及如何做人的楷模。卓教授一生治學嚴謹,對待工作嚴謹、細致、認真;他為人師表,態度謙虛,行事謹慎;他熱愛生活,興趣廣泛,尤其對詩歌和音樂情有獨鐘。在他贈送給我的自創詩歌集中,既有他對周游各國的浪漫感懷,也有對祖國大好河山的贊頌,同時也有對他所熱愛的康復事業的表露。他酷愛音樂,把美妙的樂曲引入到音樂療法之中,他根據各類患者的不同需求推出有針對性的音樂治療并取得良好的療效。尤其令人欽佩的是他在晚年仍然保持極高的治學熱情,關注康復發展,引領康復科學與康復事業的發展,先后在社區康復、中西醫結合康復、音樂治療、康復教育與人才培養、現代康復醫學理論體系建設等領域著書立說,為康復發展把握方向。
作為我國現代康復醫學事業的主要倡導者和奠基人的陳仲武和卓大宏教授相繼離開了我們,無疑是我國康復醫學事業的重大損失。尤其是像卓教授這樣杰出的康復醫學專家,他既有廣博的康復理論,又具有豐富的康復醫學實踐經驗,他的離世,不僅是中國康復醫學界的損失,也是國際康復醫學界的損失。尤其是在我國康復醫學事業遇到空前大發展的絕好時機的今天,更需要像卓教授這樣的杰出專家作為我國康復醫學事業發展的領航者、掌舵人,他的不幸離世更令我們深感悲痛。
卓教授,我們會永遠銘記您,永遠緬懷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