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31日,一個干部任免大會在武漢武昌區的華中科技大學召開。李培根,這個近年中國最知名的大學校長,被學生稱為“根叔”的傳奇人物在會上發表了自己的離任演說,讓這個春光正好的下午有了些許憂傷。
據一名到會人士回憶,當時的會場有330個左右的座位,共來了約340人,其中二十名左右的學生,在李培根近十三分鐘的離任演說中,一些師生甚至眼中含淚。
4點10分,走出會場的“根叔”立即被前來問候的學校干部和老師圍住。
傍晚,一個網名為“yixiong”的學生在華中科技大學的“白云黃鶴BBS”上留下了這樣一段飽含深情的話:“根叔,謝謝你,走好!遺憾我的畢業證上不是您的簽名了,不過你永遠是我們心中唯一的‘根叔。”
“根叔”很紅
在華中科技大學乃至全國各地,李培根這些年來一直被習慣性地稱為“根叔”,這個名頭甚至壓過了他中國工程院院士、中國TOP10大學校長的身份。現在,“根叔”也幾乎成了他的專有頭銜,打開搜索引擎鍵入“根叔”二字,幾乎都會指向李培根。“根叔”的稱謂到底從何而來?在李培根的記憶中,在他就任華中科技大學校長之后不久,他發現學校的BBS上面有些學生直接用“根叔”這兩個字稱呼自己,他覺得這是一種頗為親切的稱呼。此后不論是學生在公開場合還是在私下場合這樣相稱,李培根都會欣然應答。
“根叔”稱謂走出華中科大校園,走紅整個社會緣于2010年6月24日在華中科大本科畢業典禮上,他一篇名為《記憶》的致辭。這篇致辭在互聯網上被反復傳頌。
……我知道,你們還有一些特別的記憶。你們一定記住了“俯臥撐”、“躲貓貓”、“喝開水”,從熱鬧和愚蠢中,你們記住了正義;你們記住了“打醬油”和“媽媽喊你回家吃飯”,從麻木和好笑中,你們記住了責任和良知;你們一定記住了姐的狂放,哥的犀利。未來有一天,或許當年的記憶會讓你們問自己,曾經是姐的娛樂,還是哥的寂寞?……
據稱,這個16分鐘的演講被掌聲打斷30次。全場7700余名學子起立高喊:“根叔!根叔!”
幾日后,《南方日報》發表題為《“根叔”,大學需要你!》的文章。
該年7月,人民網刊出《“根叔”走紅 華中科技大學分數線大漲》的文章。
在中國人民大學高等教育研究中心發布的“中國大學50強”榜單中,“根叔”從這一年起連續居于“校長榜”榜首。
“根叔”聞名全國還有一個更有力的佐證:今年兩會時,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全國政協主席俞正聲走到李培根面前時笑著說:“網上年輕人都叫你‘根叔吧!”
“不出色”的校長
“根叔”很紅,但從比較官方的考評校長的一些標準看,作為校長的李培根并不那么“出色”。
李培根能出任校長,在一些人眼里主要還是因為他的身份。生于1948年的李培根是我國第一屆碩士研究生,后又攻讀了美國威斯康辛·麥迪遜大學的博士學位。博士畢業后,李培根返回華中科技大學,1995年被提拔為機械學院院長,2002年被任命為副校長。2003年,李培根當選為中國工程院院士,而自中國科學院院士楊叔子以來,該校歷任校長便由“兩院”院士擔任。由此,李培根于2005年3月起順利接任校長。
擔任校長伊始,李培根還不夠成熟。他的一些思路常常受阻。據說剛當校長時,他曾提出理、工、醫“三足鼎立”的學科建設思路,遭到部分文科院系的反對,稱“不利于團結”。
有消息稱他當時還有個大計劃,在同時容納近兩萬人上課的西十二教學樓對面擬建設一座三甲醫院,這受到了學校廣大師生的反對,幾十名老教授為此聯名上書強烈抗議。據說相關舉報一直遞送到中南海,后在某高層的批示下,已經舉行了奠基儀式的建設工程被迫停下,那片圍擋尷尬地留存至今。
對于一所以工科、醫科見長的綜合性大學而言,先進的實驗條件是必不可少的,而那些造價昂貴的器材時刻考驗著李培根尋求資源的能力。他籌資時的某些做法也受到訾議。例如在與全球最大的混凝土機械制造商三一重工集團合作時,該集團董事長梁穩根一行曾乘坐直升機在華中科大西操場直接降落,校方還為迎接走出機艙的梁穩根準備了長約20米的紅地毯。此舉就被廣為詬病。
還有一件事讓他尷尬不已。在他的任期內,華中科大的排名一直在下滑。在中國,對于建校時間不長的高校而言,缺乏歷史積淀是共同的軟肋,而大學排名則成為他們叫板歷史名校的砝碼,華中科大便是如此。在李培根任內,該校排名從最高時的第5名開始幾乎逐年下降,以致跌出前10。這讓不少學子懊惱不已。
“根叔style”的基底
當然,時下流行的標準造成的更多的是中國大學的大躍進而非中國大學生能力的大進步,以此來品評校長“根叔”顯然是不太公正的。“根叔”的紅是有著堅實的基底。
“根叔”的紅,是緣于他在學生心目中的地位。曾有學生這樣評價“根叔”:“我們的世界,他都懂”。
在“根叔”眼里,建設國際知名高水平的一流大學,公式其實很簡單,“一流的學生加一流的師資”。“根叔”一直認為,影響學校聲譽的最重要因素是畢業生在社會上的總體表現,而不是經費、課題和論文。學生是學校最重要的“產品”,是大學的名片,要把人才培養作為學校的根本任務。他坦陳:“一些教師忙于功利的事情。不少教師一上完課就走,和學生課外交流得很少。”他希望,能通過自己的努力進一步縮短這種距離。
不像很多其他“開學見一次,畢業再見一次”的大學校長,“根叔”開始按自己的理念開啟了華中科大發展的新路徑。
該校記者團曾想通過定期專訪“根叔”,架起學生與校長之間溝通的橋梁,但“根叔”卻喜歡校長見面會的方式,“我喜歡直接面對學生。”而且是所有學生,當然,也包括那些被邊緣化的學生。一天晚上,“根叔”與學生聊天,在座的都是Dian團隊、聯創團隊和記者團等公認為“優秀”的同學。時間很晚了,大家還圍著他,“根叔”示意大家停下來,“不要以為我眼里只有你們這些‘好學生,明天晚上我還要和染上網癮和其他原因掛科多的孩子們聊天,在我眼中,你們和他們一樣,都是華中科大的孩子。”“根叔”“不勢利”的做法引得在場學生們極大的震動。endprint
在華中科大校內BBS上,“根叔”注冊了“pgli”的一個賬號。通過這個平臺,從民間出來的話題,他總能捕捉到,自我啟動危機公關,向學生解釋。他會促成有關部門解決畢業生不滿校車司機辱罵的事情,也會發現學生們對某一問題的抱怨太多,直接詢問,“我很想與你們見面,今天晚上行嗎?”
2007年,因不滿學校給二級學院文華學院的學生頒發本部的學位文憑,部分學生在校內BBS和天涯論壇上發帖抨擊學校。他曾向《新京報》記者回憶,當時有學校高層認為不應站出來正面回應,但他仍走到了學生面前,一再地去當面溝通。一個畢業于華中科大的《瞭望東方周刊》記者曾報道過此事,他在后來一篇文章中寫道:“我的雜志社的一位領導說他看完我那篇稿子后,眼眶濕潤了。我理解這正是‘根叔明知會遭致‘圍攻仍選擇出面的那份坦率打動了他。”
“根叔”之所以會走紅社會,是因為他的不官話,講真話。
在市場經濟沖擊下,中國目前大學教育體制僵化、行政色彩濃厚、產業化等特點使得教育者與被教育者之間關系不太和諧,已是一個不爭的事實。這些問題傳導到大學校長那里,就出現了21世紀高等教育研究院副院長熊丙奇所說的:“絕大多數校長,一不懂教育,二不懂教育管理,大多是‘學官身份,所以,大家對校長的期望值越來越低,甚至在基本的底線徘徊。比如,不要說假話,敢講真話;不要說套話,要講人話;不要老是奔波于迎來送往,而應該多花時間了解教師與學生;不指望校長屈尊副部、正廳干部的身價服務教授、學生,但求不對教師、學生發號施令。”“根叔”一破常規,不講官話,用時尚語言,講樸實真話。這不可以不視為一個對官式講話反叛的大冒險。由此他征服了人心。
西南大學的一名碩士生在聽了“根叔”的演講后坦言:“這些語言非常真摯。真話可以服眾,真人可以服眾,這正是‘根叔穿透人心的力量。”
《新文化報》更明了地表達道:“‘根叔演講的精華之處在于他將某些感情因素用最普通的語言進行了表達,而這種表達就像父母的忠言一樣,盡管很多人并不會按照他的話去做,但至少大家都知道,這是一種忠告,一種囑托,一種寄托了學校期望的叮囑。某種程度上說,畢業典禮因為‘根叔的一番話,而產生了極大的感情色彩,而這種感情會讓畢業生們感受到大學不過是人生的一個中轉站,接下來的人生挑戰會更激烈。這樣的畢業典禮才是畢業生真正需要的大學最后一課。”
更為難得的是,“根叔”的真話一直講了9年。9年間,“根叔”留下了包括《記憶》在內的8篇寫滿真誠的畢業致辭,這些致辭在互聯網上廣為流傳。
3月31日,講真話的“根叔”在十多分鐘的離任演說中,又一次打破離任致辭的常規,以“遺憾”為主題,用19個遺憾勾勒出對大學管理、大學精神等的深沉思考。他感慨道:“這個校園里還是多了一些官氣,少了一些學氣,有的人風骨全無,媚態幾許……我看到了,卻無良策,慚愧啊!”
“根叔”的遺憾,又掀起了輿論場的沸騰。新華網就此評論說:“當很多人選擇沉默或犬儒化生存時,‘根叔的一番話令人油然而生敬意。”《鄭州晚報》更是直言:如果說‘根叔的‘成功代表了在現有大學制度下校長所能達到的高度,那么,其卸任之際的‘遺憾則丈量出大學改革在理想與現實之間、個體作為與制度調整之間的落差。這些‘遺憾是校長們的遺憾,更是教育制度的遺憾。”
隨著“根叔” 離開校長位子,很多人開始問,中國大學還會不會有“根叔”式校長了?這疑問,表明了人們對中國大學教育的一種焦慮,和對重塑大學精神的一種渴望。
武漢大學高等教育研究所所長胥青山教授說,“根叔”的稱謂是學生對一位大學校長的最高獎賞,說明學生對于一位可敬可親大學校長的渴望。一位校長可以說就是一所高校的精神象征,代表著一所高校的文化內涵,引領著高校的風氣。大學之大,一定要有大師、大義、大理,不僅只是知識的傳授,更重要的是關于做人的教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