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財

黃勝

劉東國是個中學老師，業余時間堅持文學創作，這些年來也發表了幾篇作品。最近，他滿懷信心地參加了一個全國性的征文比賽，結果卻有些失望，只獲得了一個末等獎。

收到主辦方寄來的獲獎作品集后，劉東國打開書，打算向獲得一等獎的幾篇作品學習一下，看看人家到底好在哪里。

不料，第一篇作品看了還不到一半，劉東國的肺差點沒給氣炸了，這篇題目叫《命里注定》的作品跟他八年前發表的一篇小說《天意》極為相似，雖然作者改頭換面，敘事角度有些差異，但基本情節、人物都完全相同。

劉東國氣壞了，自己的作品得了末等獎，抄襲自己的作品卻獨占鰲頭，一氣之下，他抄起電話就給比賽主辦方打過去，舉報該作品。主辦方也很吃驚，后來卻說比賽已結束，獎金、證書均已發出，有什么問題可以直接跟作者聯系。

劉東國上網一查，發現作者凡東也算是有點兒名氣，網上信息不少，很容易就查到了一個他幾年前參加某個筆會時留的手機號，于是，就試著用手機給他發了一個短信：凡老師，恭祝得大獎！

片刻后，手機收到回復短信：謝謝，你是哪位？

劉東國大喜，找到正主兒了，立刻回短信：我是劉東國，《天意》的作者，希望你解釋一下你的大作《命里注定》。

過了好半天，對方才回復短信：什么意思？

劉東國見他裝糊涂，也在他預料當中，回道：你上網搜一下《天意》吧。

再沒回音，一直到當天晚上，短信才來：劉老師，找到您的作品，很遺憾，部分情節的確撞車了。相信我，我絕對沒有抄襲。很希望跟您交朋友，為表示歉意，如果您有時間，歡迎來玩，我一定好好接待。

劉東國看了短信，心想雷同那么多，一句撞車就想應付過去啊！他打定主意，如果對方死不承認，就上網公開，讓文友判斷屬不屬于抄襲，就回復道：是不是撞車你自己心里有數，我給你兩天時間。

第二天，沒有來短信。

到了第三天早晨，劉東國收到凡東短信：我是真心交朋友，歡迎來玩。為表示誠意，我可以先把差旅費打給您。

劉東國心中一動，明白對方這是心虛了，一定是怕自己真的追究，想花錢消災。看來，對方很在意名聲。也是，要想在寫作圈里混，要是戴上個文抄公的帽子，那就沒什么前途了。他本意是讓對方道歉，轉念再一想，揭露對方抄襲只能讓對方臭了名聲，對自己也沒什么好處呀，如果對方能給自己經濟補償，也算是意外收獲。

劉東國心想，對方得了四千塊錢的獎金，這可是不義之財，得讓他多吐出點兒。不過，畢竟為人師表，他骨子里還是很清高的，哪里好意思開口跟對方談錢啊？另外，他還有些擔心，如果自己赤裸裸地要錢，說不定對方會告自己敲詐。于是，決定以不變應萬變，不回短信，繼續等。

對方顯然是真著急了，中午，又發來一條短信：請告知您的卡號，我把費用打給您。

劉東國見時機成熟，便把自己的卡號發了過去。

沒多大工夫，劉東國的手機就收到了銀行提醒短信，說到賬兩千元。

才兩千啊？劉東國有些失望，就此罷手，不甘心，提出錢少吧，又顯得利字當頭，有辱斯文。再說了，人家也沒提這是補償金，只說是差旅費，差旅費可就沒有具體的數目了，多也行少亦可，怎么開口啊？靈機一動，他回了一條短信：出去玩要往返的，這是單程的費用吧？

僅僅過了五分鐘，銀行的提醒短信又到了，又到賬兩千元。

顯然，對方也知道兩千太少，之所以先給兩千那是在投石問路，如果劉東國嫌少，就追加，可要是劉東國要面子不好意思開口再要，那就省下了。

劉東國憑空得了四千塊，也算是一筆外財，很是高興。他心想，四千也不少了，《天意》當初發表的稿費才幾百塊錢呢，凡事留一線，日后好相見，對方怕被追究，名譽掃地，肯定也擔驚受怕的，想來他也得到了教訓，那就到此為止吧。

這事就算完結了。

不料，過了兩天，劉東國正在上課。突然接到了一條陌生短信：祝賀你的《絕望》得獎，我是《走投無路》的作者田耕。

劉東國一怔，《絕望》正是他那篇得末等獎的小文，對方這是什么意思啊？他無心上課，趕緊回到辦公室，上網百度“走投無路、田耕”，果然找到了一篇《走投無路》的小說。劉東國看完后，冷汗一下子冒了出來：這篇文章跟自己的《絕望》頗有相似之處，三年前就發表了，可是，自己真的沒有看過這篇小說，更別說抄襲了。

劉東國仔細回想，創作《絕望》的過程，靈感好像來自于酒桌上朋友講的一件事，當時朋友說這是他聽別人說的一則趣聞，劉東國覺著有趣，就寫成了小說。現在想來，這則趣聞的出處可能就是田耕的小說，后來被大家當成新聞來傳播了。

劉東國懊悔不迭：自己當初該搞清楚再寫啊！這可怎么辦？雖然自己問心無愧，可別人會相信嗎？難道文抄公的帽子要戴在自己頭上了嗎？

劉東國自我安慰，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就給田耕打電話，解釋事情經過。

但田耕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他，說你不需要跟我解釋，到時候跟我的律師說吧。

劉東國嚇壞了，一旦律師參與進來，這件事勢必會傳出去，即便自己最后打贏了官司，在編輯、文友心里也難逃抄襲之嫌，黃泥掉進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劉東國不知該說什么好，只是一個勁地說：“田老師，請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抄啊。我可以發誓……”

田耕冷笑一聲：“我倒是愿意相信你，可兩篇文章這么相似，你有證據證明你沒抄嗎？”

劉東國沒有證據。

幸虧接下來對方口氣略略松了一下，說：“這樣吧，我也是厚道人，只要你跟我道歉，并賠償我的損失，我可以原諒你這一次，不再追究。”

劉東國能怎么辦呢？在名聲和金錢之間，他別無選擇，只能選擇前者了。他斟酌了一下，就道歉說：“對不起，田老師，是我錯了，在聽到這個素材的時候應該先查清楚再寫的。給您添麻煩了，你……想要多少賠償？”

對方倒不客氣：“最少一萬！”

劉東國一聽就叫起來：“可這篇文章我才拿了五百塊錢的獎金啊。”

“我不管你拿了多少，做錯事就要受到懲罰，不然的話……”

劉東國再三央求，說五千塊行不行啊，凡事留一線，日后好相見啊。

其實對方也是獅子大開口，最終，兩人以六千塊成交。

就這樣，劉東國那四千塊錢的外財在他兜里還沒捂熱，就換了新主人，一進一出，他還倒貼了兩千塊。

事后，劉東國越想越懊惱，發誓以后道聽途說的東西絕不再拿來用了。

還有，他有了個新習慣。別人在網上發表文章，一般都在文末寫上：謝絕轉載、抄襲必究。他倒好，寫的是：歡迎抄襲，敬請改寫！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