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淼 (溫州大學人文學院 325035)
馬敘說過自己“只關注平庸深處的荒謬與幽暗”,讀馬敘的文章也可以體會他確實也是這樣做的,他用自己敏銳的目光去開掘平凡生活深處的幽暗。正如榮格所說“要為內心深處的想法和所掌握的知識找到像石頭那樣確定的表達方法,并要以石頭那樣堅實的方式來坦露一種信念”。
說到馬敘的散文就不得不提到“原生態”,在前輩們的研究中也把這種寫作特色稱為“原散文”“原寫作”。在這樣一種寫作中,對于事物的呈現都非常的客觀,幾乎看不出任何作者的感情,其實這樣的一種寫作手法不禁讓人聯想到當代文學中的“新寫實”,它也是提倡一種“零度寫作”,即作者從所描述的內容中抽離,以一種旁觀者的態度去呈現,有時甚至是一種冷漠的態度。以這樣一種方式寫出的文章,從讀者閱讀的角度來說,并不是“好看”的文章,因為在這樣方式下文章中所呈現的都是毫無“人氣”的冷冰冰的客觀事實或事物,尤其是對于散文的閱讀來說可能更加不能適應,但正是在這幾近冷漠的描述中卻更有作者的用心良苦,這也正是馬敘散文的價值所在。
馬敘的散文讀起來更像是一種小說似的敘述語言,但是又不同于傳統的敘述,這也正是體現了我們之前提到的“原生態”的呈現。而在馬敘的散文寫作中出現這樣一種小說試的敘述也不無奇怪,因為馬敘不僅僅是一位散文家,同時也是小說家、詩人作為一名作家,馬敘的創作也很多樣化,詩歌、散文、小說都有涉及,這對于他的散文寫作來說也是一種補充,不僅僅是感情的抒發,更有小說的敘述和詩歌的韻律。
馬敘自己將這種敘述方法命名為“微量敘事法”,即“一點一點,慢慢地有時也是極緩慢的敘述”。從馬敘的闡釋中我們也可以從中窺視出在敘述手法上的“原生態”,讓描述更多地停留在某一事物上,即是對于客觀存在的對象進行一種物理的描述,包括體積、重量、質感……這些極具理性的特征,這些內容似乎和文學性、藝術性沾不上邊,但作者正是要以這樣一種原生態的客觀描述來表現生活和時代。這種剝離了所有修飾的赤裸裸的敘述的可愛之處,在于沒有虛偽和掩飾地呈現出生活的本來面目,發人深省。
因為要呈現出原生態的客觀對象,并“在平庸的生活中發現其深處的荒謬與幽暗”,那么作者必須改變自古以來文人的清高和驕傲,埋首于生活,甚至低于生活,以一種更低的姿態去發現和挖掘社會深層的幽暗。用文字來表現平凡的世俗生活,從平庸中發現本質。
正如作者在散文《布達拉宮》中對于一位藏族老媽媽的描寫,就是這樣一位極其平凡普通的藏族婦女引起了作者的注意,她有著藏族婦女典型的裝扮,也許我們也會被她的民族特色所吸引,但是作者在這民族風情之外更體會到了她隱匿于皺紋和顴骨之下的歲月的磨礪,也許高原深處自然環境的艱苦在我們看來是一種煎熬,但對于這些虔誠的藏傳佛教徒來說這里是最接近佛祖的地方,只有低下頭彎下腰和他們一起朝拜才能去理解他們在凌冽寒風中的平靜和真誠。在那里宗教并不僅僅存在與廟宇中,而是存在于每個藏民的心靈深處,是他們的精神支柱,更是生活的一部分。所以在作者筆下的這位在平常不過的藏族婦女是整個藏族佛教徒的代表,作者也從他身上挖掘出了埋藏于他們內心深處對于信仰的堅定與虔誠。
不僅是在描寫人物時會以一種低姿態的態度來感受,對于地方的展示也是一樣,不要盲目的贊美和褒揚,只要真實的感受,于是他在散文《上午的安昌和安昌的氣息》毫不避諱對于安昌這個城市不太好的第一印象,從他所用的語句就可以感受到,對于霉干菜和手工臘腸兩樣特產,作者所用的修飾是“外形丑陋無比”,而對于一個中年男子的形容也是“木訥的、呆滯的、靜止的”,從這些細節中可以看出安昌這個城市給予作者的印象也必是相似的,于是作者用了“灰暗”“靜止”“深邃”這樣三個詞來描述安昌。“霉干菜”“手工臘腸”“中年男店主”,這些都是貼近生活的,甚至是平庸的,作者卻以一種低姿態的觀察發現了安昌,挖掘出了安昌這個城市的個性和精神,正所謂“平庸的生活才是生活的本質”,以一種低姿態去挖掘平庸深處的本質正是作者所最求的境界。
也許正是因為作者原生態的呈現和低姿態的寫作態度,才令他的散文呈現出一種灰暗的色彩,這不是文章的灰暗,而是描寫對象本身的灰暗,越是接近事實越是難以讓人接受,越是有一層幽暗。馬敘在他的散文中最常出現的色調就是黑暗、灰暗。正如作者對于東浦這個小鎮的描寫,一個總的色調就是“黑暗”,傍晚的小鎮一切都籠罩在黑暗之中,在黑暗之中作者回憶下午在小鎮上看到的事物和景象,似乎連這些東西也都是黑暗的,街道、河流、石拱橋、賭博攤子、賭博的人……作者在這里似乎都是比較客觀的描述,但是從這些文字背后卻滲透出作者對于小鎮上一切的感受,隱藏在黑暗夜色以下的是小鎮上人們生活的無聊和精神的匱乏,這就是一種黑暗的狀態,同時這也是人的更深的孤獨。
在整體昏暗的基調中,還有一種混亂躁動的氛圍,事實上這也是一種荒謬和幽暗的表現。正如作者在《青年旅館》中所描寫的那樣,青年人常常是一種青春、陽光、積極向上的代表,但在作者筆下卻剝離了這些光鮮的外衣,將青年人躁動、叛逆的一面透過青年旅館這樣一個載體淋漓盡致的表現出來,他們生活的無聊,行為的叛逆、態度的無所謂正是他們掩飾內心的迷惘和困惑的外在表現,這些年輕人應該是最朝氣蓬勃、積極向上的群體,但是事實上他們卻是一群“躁動、頂撞、叛逆、迷惘、喊叫的混合體”,青年人尚且如此,那么其他群體可想而知,他們的內心是孤獨而迷惘的。
馬敘是一名地地道道的溫州籍作家,這一點在他的作品中處處可以見,他對于家鄉有著不可替代的眷戀,家鄉的每一個人和每一件事都存在他的記憶中并且流露在他的文字間。生活是一個悖論,生存更是一個悖論,人的最根本的生活狀態其實都要歸于平庸,但是在平庸的生活之下也總會隱藏著一些尖銳的東西,這些尖銳的東西正是作者在探索的,也是作為讀者的我們要細細品讀和思考的地方。
王永勝.《我只關注平庸深處的荒誕與幽暗——馬敘訪談錄》.文學港,2009.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