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門斜道”陳家院

劉小方

中國人稱“Home”為“家庭”，“家”的完整是父母健在、兒孫繞膝，“庭”的完備有前庭后院、庭院深深。庭院不僅是“沒有屋頂的封閉空間，本身無明確方向性，通過四周建筑物的合圍，產生向心的居住環境”中建筑術語的表達，更是如魯迅先生筆下的“百草園”一般，深含兒時舊夢的精神家園。

何處覓庭院？

隨著人口的激增和技術的進步，人們漸漸擠進高聳入云的摩天大廈，住進鋼筋水泥包裹起的封閉空間。唐詩中“柿樹綠陰合，王家庭院寬”的鄉村野趣，宋詞里“蕭條庭院，又斜風細雨，重門須閉”的市井婉約，陸游筆下“花落月明庭院，悄無言、魂消腸斷”的府邸凄美，戴復古心中“新荷池沼，綠槐庭院，檐外雨聲初斷，喧喧兩部亂蛙鳴”的農家庭院要在何處覓尋？

近現代中國，隨著戰火的蔓延和國民政府的內遷，大后方的四川贏得一次發展的機會，沿海工礦企業的入駐和大量人員的涌入，國民政府對水利、農桑發展的重視和投入都為庭院發展創造了條件。一時間鄉土經濟蓬勃發展，士紳階層不斷壯大，城鎮鄉間涌起了營造府邸庭院的高潮。不少著名的鄉土庭院在這一時期或加固重建，或選址新建，這些院落風格各異、綺麗多姿，或鬧中取靜矗立于喧嘩都市，或靜默于恬然的鄉里村中，成為我們覓尋庭院記憶的絕好去處。

陳家門前豎桅桿

“水旱從人，不知饑饉”是千百年來人們對富庶四川盆地的歷史性描述，盆地西側的溫江地勢平坦，無山無丘。岷江、江安河、楊柳河、清水河由西北向東南流經縣域，形成縱橫交錯的自流灌溉網。宜人的氣候、勤勞的人們及古蜀國王柏灌、魚鳧的早期開發成就了溫江“天府膏腴之地”的美譽。在溫江縣城西北25千米處的壽安鄉，就有一處掩映于叢林之中、布局別致的清代庭院——陳家大院。

“清代咸豐年間，翰林陳宗典及其子武舉陳登俊所營建”，這是當地志書對陳家大院的清晰記載。這座始建于清同治三年（1864年）、經8年竣工的川西大院是集住宅、宗祠、園林于一體的綜合性庭院建筑群。整個庭院建筑面積2736平方米，大小12院，組合精巧緊湊，布局大方合理，院內建筑為穿斗木結構。庭院前豎立雙斗石質桅桿，俗稱“陳家桅桿”。

說起桅桿，人們可能馬上會想起江河行船的航標和帆桿。但陳家大院門前的這對“桅桿”與行船沒有任何關系。“桅桿”為石質柱上掛著大小兩個斗的華表類建筑物，總高14.4米（四丈八，諧音“世代發”）。照壁、牌坊、天井等在川西庭院中屢見不鮮，但這種“桅桿”著實少見，于是大院也被人們以“陳家桅桿”稱呼。傳說陳家父子分別高中文武舉人，辭別京城官場回歸故里之后，特造一對華表立于門前，以顯示自己的“京官”身份。

曲徑也可升堂

如果說立華表于大門之前令人感到有些詫異的話，庭院的布局則更需要人們費些思量了。因為庭院的布局出現了正廳與中軸線偏離、庭院中軸線路徑歪歪扭扭的特別現象。

這個“歪門斜道”的庭院建筑分為3組：第一組是正中三重住宅，分為前廳、二廳、正宅三重大院，屋頂飛檐翹角，半拱五色彩繪，四廳山水壁畫，綠窗紅柱，是主人生活起居之所；第二組是西側小花廳，前有“翠柏山房”，布置典雅；第三組是東側大花廳，其龐大和精美為整個建筑之最。

從院落的組成和裝飾來看倒也無奇，但若反復行走幾次，就會發現庭院的平面布局具有一個深不可測的軸線體系，它縱橫交錯、長長短短，嚴密而有序地制約著空間的生成和組合，穩定地控制著平面格局。更為明顯的是，大門的中線不與正廳的中線相，祖堂的中線也不與天井中線相。從正門進入，邁步走向正廳和祖堂，會發現傳統四合院的軸心對稱在這里出現了“歪門斜道”的問題，用大院大花廳墻上的對聯來說就是“傍門雖非正道，曲徑也可升堂”。

明清時期風水堪輿思想深入民間，無論是陽宅修筑還是墓地選址都力求坐北朝南、背山面水，既要看見別人又不能被別人所看到，比較忌諱宅院府邸在設計上的一竿到底，有意在視覺上避免通透性，即《陽宅十書》提倡的“重重宅戶，三門莫相對，必生門戶退”。門門相對不僅視覺上讓外人對庭院一覽無余，違背了庭院設計的含蓄理念，在風水上還可能造成“漏氣跑財”。但同時庭院設計又需要做到兼顧中軸對稱，以回應等級禮制的需要，因此，陳家大院直接將主道錯落造成軸線偏離確屬罕見。

另外，陳家大院還逆反坐北朝南的區位選擇，來了個坐西朝東，根據此地地形判斷，這個朝向不僅在風水上有主兇不吉，甚至屬于陰宅方位。人們據此有諸多看法，有人認為諳熟堪輿的陳家不至于犯如此簡單低級的錯誤，有說法是隨著封建住宅制度的日漸松弛和四川“天高皇帝遠”的區位使得陳家有了大膽挑戰傳統、僭越規制的做法；有的說法則認為陳家身在川西，心在東方。“東方”所指一是陳家老家重慶壁山縣，二是北京皇帝居住的地方，正是祖宗和皇帝的恩賜才使陳家榮祿齊升、家族繁盛，正所謂圣德來酬忠務盡，先靈欲妥孝當恩。

關于陳家，大院內“祖籍”碑刻上說陳家先祖為“川東重慶府壁山縣周寡場磨罹西壩人氏”，經數次遷徙才安居于溫江。結合近些年國內移民史關于“湖廣填四川”的研究成果，我們有理由推測，陳家先祖極有可能是從更東南的福建、江西等地移民而來。他們將西行路上優秀的庭院建筑風格和對家族繁盛的期許一同傳遞下來，由陳宗典父子“幻化”為這綺麗的陳家大院。

盡管“歪門斜道”的陳家大院在布局上引發了相當廣泛的議論和興趣，但這種方式卻是減少對稱和呆板弊病的好辦法。今天，幾經修繕的陳家大院早已大門洞開，等待人們前去參觀和探索。

【責任編輯】王 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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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軸對稱是中國建筑外部輪廓的最顯著特征，梁思成在《中國建筑史》說過：“乃至于住宅，通常均取左右均齊之絕對整齊之對稱布局。庭院四周繞以建筑物。庭院數目無定。其中最注重者，用主要中線之成立。一切組織均根據中線以發展，其布置秩序均為左右分立。”這樣的庭院組織方式早在仰韶文化晚期就已形成，發掘于渭水上游秦安大地灣的村落遺址就是東西展開、多空間、中軸對稱的長方形建筑群。“中軸對稱、前堂后室、左右兩廂”的格局因層次明晰、秩序井然，十分符合封建禮制的等級觀念和倫理思想，因而成為大中華區域院落的經典范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