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建鐘
作為整體性存在的人類社會,其真正的構成主體為活躍的個人和作為個體聯合的社會組織。無論是物質文明、制度文明或精神文明,無一不展現著人自身本質力量的凝結。其中,制度文明集中映照著國家治理體系及其治理能力。國家治理能力并不是一種抽象的存在,它需要在各種具體的國家職能中加以實現。社會控制作為一種傳統的國家職能,著力于探尋國家權威、社會組織以及個人之間的關聯,并試圖解釋個人向社會存在轉變的諸種來源。然而,當前社會控制自身遭遇著日益趨強的不自足性,其制度調適成為治理能力現代化的應然之道。
社會學領域一般認為社會控制側重于對社會越軌行為的糾偏,意味著國家通過各種機制或手段對個人和集體的行為進行約束,從而達到維持社會秩序、避免社會解體的目的。“事實上,無論是規范人們與他人的人際關系而言,還是就更廣泛的規范或限定人類行為,特別是健康或公共安全而言,抑或是對那些違反法律的人執行法律和處罰而言,社會控制已經成了規范的代名詞。”①[美]詹姆斯·克里斯:《社會控制》,納雪沙譯,電子工業出版社2012年版,第8頁。社會控制由此終結于規范或類似規范的因素,并成為維護國家權威的合理手段。然而在追求社會秩序穩定性與規范性的同時,社會控制也漸漸從政治性領域更多地走向了行政性領域。
我們認為,社會控制從政治學的視野來看,在國家權威、社會組織及個人之間應當具有更為豐富的社會內容。撇開容易遮蔽視線的各種社會控制主張及現象,社會控制從其結構來看主要由控制主體、控制客體、控制途徑及控制目標四個要素構成。
社會控制主體:從最一般的意義上講是國家權威,以及由國家權威賦權的各類社會組織。國家權威的控制首先是對社會發展方向及發展模式的控制,從這個意義上講,社會控制同樣帶有政治設計的意蘊。其次才是對社會偏差行為的控制,是以國家權威確立的規范作為標尺對越軌行為的預防與懲治。最后,是各類社會組織對于社會個體的控制和秩序的維持,體現的是社會本身的自治能力與規則的社會化程度。
社會控制客體:是以社會組織的形式呈現的社會自在體及社會個體,以及客體自身蘊涵的各種社會活動可能性。需要指出的是,社會組織具有特殊的雙重屬性,既是社會控制的主體,又是社會控制的客體。正是這種雙重屬性,使社會組織在社會控制中扮演了極其重要的角色。作為控制主體的屬性越強,則社會控制的沖突性越弱;而作為控制客體的屬性越強,則社會控制的合法性越弱,國家權威面臨的社會沖突風險越大。
社會控制途徑:也就是把控制主體與控制客體進行有效關聯的方式,是控制主體的目標轉化為現實賴以運用的手段與方法的總和。社會控制途徑的選擇與運用,實質上是國家權威發揮自主性的體現,透射著國家權威的意志與能力。
社會控制目標:也就是國家權威對于社會控制所要實現社會秩序的一種價值訴求,希冀社會主體的可能行為(為或不為)符合國家權威制定的規范要求。社會控制目標,體現著國家權威自上而下的權力運行邏輯,是把自身意志加以對象化的過程。
在厘清社會控制的四要素以后,我們不妨嘗試著從政治學的角度給社會控制下一個定義。所謂社會控制,是指國家權威在一定的目標設計下,通過運用各種政治資源和社會資源,對社會主體可能的行為結果產生符合國家權威規則要求的相關影響。社會控制從本質上講是國家意志對象化的過程,也是規則體系從文本轉化為現實、社會主體實現社會化的過程,貫穿其中的是支配這個過程的國家權威及其嬗變。
社會控制往往意味著約束、規范及限制,甚至在很大程度上有使用強制及強制威脅的可能而飽受道德質疑。然而,社會控制本身不具有任何的道德屬性,關鍵在于社會控制自身的正當性及合理性的界限。其實“在社會發展某個很早的階段,產生了這樣一種需要:把每天重復著的生產、分配和交換產品的行為用一個共同的規則概括起來,設法使個人服從生產和交換的一般條件。這個規則首先表現為習慣,后來便成了法律。”①《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8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09頁。規則的產生是人類生活走向有序化的歷史性舉動,社會秩序與社會控制內在有著不可分割的天然聯系。從非正式規則到正式規則的進化,更體現著社會控制強度的遞增,以此來營造與規范公共性的社會生活。對于任何一個現代社會而言,社會控制是國家權威的基本職能,是社會秩序在一定范圍內保持穩定與發展的必要條件。“正是社會控制機制,把意識彼此不同、利益復雜多樣的社會人群結合成為一個統一的有機整體,使人們的社會行為既千差萬別又符合社會的要求而不發生社會翻軌。”②蔣傳光:《論社會控制與和諧社會的構建——法社會學的研究》,《江海學刊》,2006年第4期。尤其是進入風險社會與社會轉型的雙重境遇之下,人們面臨著越來越多的現實風險與潛在風險,各種不確定性使公眾普遍缺乏安全感。實際上,“很多法律和社會人類學者已經證明了所有社會類型的社會組織都需要一個機制,來確保其社會個體們的行為符合大群體的規范和預期。人類學的解釋證明了下述事實,即所有社會秩序都必須有一個分類方案,去鑒別出那些對這個社會的持續存在個有威脅的方面。”③[英]馬丁·因尼斯:《解讀社會控制——越軌行為、犯罪與社會秩序》,陳天本譯,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43頁。這個風險的排除與應對機制,是在風險社會下社會主體謀求生存的必由之路,它不是撇除了社會控制,而恰恰是需要社會控制來增加其確定性。正如阿爾塞德所言,恐懼和不安的增加是人們需要越來越多、越來越好的社會控制的關鍵原因。
社會控制僅僅是國家權威進行有效治理的一種工具,工具自身的功能屬性無法替代工具使用者的目的性后果及工具使用后的社會性后果。這些后果,恰恰正是蘊涵于社會控制自身的各種可能性中,而肇發與決定可能性方向的,來自于國家權威自身的社會控制目的及社會控制的技能。因此,諾斯式的悖論在社會控制領域依然存在,不同國家的權威體系在進行社會控制時,往往呈現既此又彼的社會性走向及后果,只不過程度強弱上有所差異。
社會控制總是直接指向一定的秩序要求,是國家權威在一定的目標設計下,對社會主體可能的行為結果產生符合國家權威規則要求的相關影響。為實現預期的行為結果,國家權威試圖增加和強化一切可能的措施和手段,行政干預、政治影響、意識形態等各種現實的國家資源都是可期的,甚至不惜動用國家強制力為最終保障。“人們感覺到社會控制水平正在擴張和增強,部分歸因于一些技術和策略日益變得成熟,使得社會控制能夠更容易地滲透到那些先前認為是屬于私人領域的行為。”①[英]馬丁·因尼斯:《解讀社會控制——越軌行為、犯罪與社會秩序》,陳天本譯,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79頁。因此,從這個角度講,社會控制進一步切割了私人領域的空間,對自由是一種潛在的甚至是現實的阻礙。然而,也正是自由,尤其是積極自由對社會秩序造成的可能威脅,使社會主體在享受自由的便利時也遭受著自由的侵害,一個沒有規則約束的自由反過來又損害了自由本身。自由的實現與發展,需要在一定的社會控制之下完成,沒有秩序控制的所有人自由意味著所有人的不自由。“在一定的意義上說,正是自由的發展要求增強社會控制。我們相信,面對一個傳統的習俗、契約和社會秩序正日益脆弱和分裂的社會,我們無論認知上的還是情感上的反應都是試圖去制造更多的社會科學家稱為社會控制的東西。”②[英]馬丁·因尼斯:《解讀社會控制——越軌行為、犯罪與社會秩序》,陳天本譯,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頁。
社會控制的社會運用總是與國家權力緊密地聯系在一起,伴隨著國家權威尋求擴張的自我膨脹趨勢,社會控制也逐漸制度化與精密化,使國家權力與社會控制得以相互支撐與互為印證。“近現代的社會控制創造了推進改革的力量,同時,作為根本的秩序也在努力重構自己和使自己能夠適應社會生活的變化。一個特別重要的特征是,公共領域和私人領域的界限正被模糊化,控制正逐漸滲透到私人利益中。這反過來進一步促進了安全的商品化和物質化,增強和擴大了統治性的趨勢。”③[英]馬丁·因尼斯:《解讀社會控制——越軌行為、犯罪與社會秩序》,陳天本譯,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38頁。因此,國家權力擴張的前提判斷,很容易引出社會控制增強的結論。反之亦然,兩者被視為一種同步推進的輪軸效應。然而,一個容易被忽視的關系在于:正是社會控制制度的進化與完善,使得國家權力對于社會主體的直接控制越來越弱,控制制度自身產生離國家權力越來越遠的反控制的傾向。“新的社會控制方法在廣泛的社會領域被建立起來,它的功能也逐漸明晰起來,隨著其控制領域的延伸,促使先前的一些具體的控制制度與之融合起來。”④[英]馬丁·因尼斯:《解讀社會控制——越軌行為、犯罪與社會秩序》,陳天本譯,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3頁。非制度化、非直接性的社會控制日益彰顯,而且顯示出以往難以呈現的效率。從這個意義上講,社會控制展現出國家權力日漸收縮的特性。
社會控制在任何一個社會中,都有融合與消弭沖突的自然取向,這也是社會控制承擔的一個重要使命。社會控制使社會秩序得以保持在一個可控的秩序空間內,“如果社會秩序指的是一個社會的存在狀態和對這個社會的關鍵知識、價值、行為、基本制度和社會體制的有序的組織的話,社會控制就是指應對那些偏離社會秩序和與社會秩序相沖突的過程。”⑤[英]馬丁·因尼斯:《解讀社會控制——越軌行為、犯罪與社會秩序》,陳天本譯,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8頁。社會控制努力地使用各種技術性手段來消解社會的各種沖突,試圖建構社會控制所能容納的秩序剛性。然而,社會秩序的實踐和社會控制之間的界限并不是固定不變的,隨著實踐的不斷推移,尤其是社會的利益沖突沒有得到制度性調整的情況下,兩者的剛性結構由于過分張力而產生形變,社會秩序與社會控制兩者產生必然轉化。越是更多的社會控制,越是孕育著更多社會沖突的機率。“與我們的直覺有些不同,在合適的條件下,控制失敗培育了控制膨脹,導致了控制蔓延。”①[英]馬丁·因尼斯:《解讀社會控制——越軌行為、犯罪與社會秩序》,陳天本譯,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92頁。在看似強大的社會控制之下,社會秩序卻蘊涵著更大的不確定性。因此,社會控制在彌合社會沖突的同時,恰恰也催生著社會沖突加劇的可能,控制的蔓延在某種程度上宣告著控制的失效。
社會秩序的穩定是并不是一種惰性穩定,社會運動的要素變更及社會力量的來源更新,都會使暫時穩定的社會秩序面臨新的結構性張力。尤其是在社會轉型時期,各種社會能量快速興起、更迭、碰撞、融合,使得社會矛盾日益突顯與社會沖突加劇。原有社會控制所達成的一種社會平衡秩序,已經無法為這種秩序提供持續而有效的力量供給,國家權威往往面臨著一個方向性的選擇。從社會秩序需要社會控制的認識論前提出發,社會控制卻能走向兩個截然不同的目標路徑:一是以強化國家力量為主導的統治邏輯,一是以變革國家力量為主導的治理邏輯。
在統治邏輯的支配下,國家權威習慣于以強大的國家力量滲透到社會生活的各個層面,不斷配置更多的行政性資源來維持秩序的基本平衡,把社會矛盾與社會沖突視為對社會秩序的絕對挑戰,而實施自上而下的壓制式手段來消解沖突,使社會秩序帶有強烈的剛性特征。在獲得暫時的表面穩定之時,社會矛盾的癥結依然沒有得到舒解,矛盾與沖突依然以各種形式加以爆發并沖擊秩序的提供者——各級國家權威系統。社會矛盾與沖突的加劇,迫使國家權威繼續投入更多的國家資源,而這種投入換來的是并不是國家權威所期望的持續穩定秩序,卻往往是更多的沖突反彈。在統治邏輯之下,社會控制與社會秩序形成一個死循環而難以自解,最終容易在雙方共震不斷放大的條件下導致剛性秩序的破碎。
社會控制的治理邏輯,則立足于有效緩和與解決社會矛盾與沖突,更加注重國家力量自身的制度性反思與變革,把社會矛盾與沖突視為倒逼制度變革的外源性因素與契機。在保持國家力量對于社會事務主導權的同時,充分發揮各社會力量參與社會事務管理,避免矛盾與沖突與國家權威的直接碰撞而不斷激化,在制度的自我調適中不斷增強社會秩序的容納彈性。在治理邏輯之下,各種社會控制主體的能動性得以激活并充分釋放,使得社會能量產生多向溢流而不至于完全擠壓于制度邊界,社會秩序呈現動態穩定的局面,社會矛盾與沖突得以緩和與消解。
社會控制的統治邏輯與治理邏輯的現實分野,“這就引出社會變革時期兩種不同特征的社會控制模式:一種是把秩序的控制放在第一位的穩定性控制,另一種是把追求發展目標放在第一位的發展性控制。”②宋振美:《構建和諧社會的社會控制策略研究》,《領導科學》,2011年第17期。統治邏輯對于穩定性控制的高度關切,不僅在理論上容易陷于不可自救的死結循環,而且在實踐上使容易導致社會控制出現雙重錯位。在制度文明要求凸顯,社會本位呼聲漸彰的現代社會,本應弱化的法律控制與行政控制卻得到了增強,而本應強化的軟性控制卻逐漸失去了效力。這種雙重錯位交疊下的國家權威,在權力與權利的交鋒中遭遇空前的控制壓力。社會控制的求解之道應回歸于國家權威及其派生的制度環境。從國家權威的角度而言,“社會控制的要害之一在于企圖以靜態的控制來管理動態的社會,這在日益復雜、多元、一日千變的當今中國顯然越來越不合時宜,越來越一廂情愿。要害之二在于它企圖以權力社會的統治邏輯來應對權利社會的治理邏輯。”③曾正滋、曹劍光:《從社會控制走向公共治理》,《沈陽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1期。
因此,社會控制作為政治設計的重要內容,其制度指向應以發展為主導的控制目標,而不是僅僅停留于穩定的基本秩序要求。對于發展為主導的社會控制,需要國家權威的合理嬗變及政府治理的必然轉型,在社會控制的途徑與方法上進行制度性調適,才能順應社會轉型期社會結構快速變動的要求。
在行政壓力型的社會控制體系中,一個通常的管理制度便是通過環環相扣的層級制進行壓力輸送,調動各級的行政資源進行垂直聯合。垂直聯合自上而下的權力運行路線十分清晰,而社會問題遵循的卻是自下而上的傳導過程,兩者運行方向的不一致使得社會矛盾與沖突的控制與解決往往具有遲滯性及錯位性。國家權力的過多滲入和排它性干預,又擠壓了其他社會力量參與社會控制的空間,社會控制由此深卷入行政性特征。然而,“在這個復雜的、異質化的近現代社會里,一個有效率的、法治的政府必須下放權力、與地方組織和社區分享社會控制的工作。”①Garland,D,The Culture of Control,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1,p205.水平聯合控制意味著行政權力首先得為地方事務負責,其次才為官僚體制中的上級行政權力負責。在控制體系中除了垂直方向的行政權力,同時需要納入更多的社會力量參與,包括社區、村落、志愿者團體等等社會角色。水平聯合控制使得社會控制機構被歷史性重構,不同控制機構的運作方式豐富了社會控制的形式,淡化行政權力色彩濃郁的垂直控制方式而避免權力與權利的直接對抗。對于垂直聯合控制而言,權力層級越高則對于越是低層的社會矛盾感知是越不敏感的;水平聯合控制由于控制主體的多樣性,對于社會矛盾的觸發反應更為及時、有效。從西方社會控制的實踐來看,隨著一系列分層的相互連接的技術、策略的深化,控制機構變得系統化和縝密化已經成為一個整體趨勢。但是,“幾乎與人們的直覺相反,這卻是社會控制制度正在發生的去中心化改革的產物。在一些社會領域以及在一些社會問題上,政府設法增強它的權力,但是在很多個別的相關的領域和相關的社會問題上,其他的社會角色被鼓勵去負責應對越軌行為。”②[英]馬丁·因尼斯:《解讀社會控制——越軌行為、犯罪與社會秩序》,陳天本譯,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78頁。
社會控制的主體具有多重性,在國家權威直接控制之外,存在著與國家權威相對應的社會實體對于社會自身的控制體系。社會控制的一個重要意蘊,便是社會實體對于社會個體的控制及秩序的維持。社會實體的控制可分成自為控制與自在控制,自為控制在很大程度上表現為國家權威控制在社會領域的延續,社會控制的目標、方向及手段均由國家權威加以設定,社會控制缺乏自身人格化的自主性。因此,社會控制無法避免國家權力干預的痕跡。正如任何國家權威都有自身的品格屬性一樣,社會實體作為一個相對獨立的部分,在長期的形成與磨合過程中形成品格與意志、趣向與價值。國家權威的品格影響社會個體,社會實體的品格同樣滲入到個體血液之中。自在控制便是社會實體對于社會個體行為與意志的積極渲染,在社會自身的規范體系中對于規則的自我維護,形成社會自身的控制邏輯即自控性社會。“一個自控性社會,就是在人們對他們處于其中的世界負責的社會。這種社會與消極的社會形成鮮明對照,在消極社會中,人們被外部活躍的他人所支配。”③[美]瑪格麗特·波洛瑪:《當代社會學理論》,孫立平譯,華夏出版社1989年版,第271頁。在自在控制中,中介性組織和地域自治性組織構成社會實體的重要部分,這些組織立基于一定的利益關系并為維護特定的社會關系而存在,在整個社會控制體系中意義重大,代表著重建社會控制體系的努力。“這兩種社會的組織化形式都超越了傳統的單位體制和行政管理體制,適應了社會日益多元化、非集中化和流動性的趨勢,在組織內部承擔起社會控制的功能。”④李路路:《社會變遷:風險與社會控制》,《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4年第2期。按照涂爾干的觀點,如果個體所從屬的群體組織越弱,則對于群體組織的依賴性越少,也就越發容易依照自身的個人利益作為行為準則,行為失范的可能性越大。因此,自在控制對于社會秩序的規范價值,根植于健全的社會組織對于個體本身的容納與保護。
國家權威對于社會秩序的控制,在近代以來主要是以法律控制為主。在社會控制的發展歷程中,法律控制作為正式控制有不斷被強化甚至神化的趨勢,“但我們最好記往,如果法律作為社會控制的一種方式,具有強力的全部力量,那么它也具有依賴強力的一切弱點。”①[美]羅斯科·龐德:《通過法律的社會控制》,沈宗靈譯,商務印書館2010年版,第12頁。法律作為社會公平正義之法器,對于一個和諧穩定的社會秩序而言,通常是尊而不顯的。任何制度性的正式控制,在依靠強力獲取秩序的同時,也遭遇著強力反作用的可能。一個真正持續穩定的社會秩序,徒法不足以自行,不能期望建立于持續的外力控制。在科恩看來,近現代社會控制的主導方式是控制制度日益膨脹和強化,而社會控制也變得越來越看不見地滲透進社會軀體。非正式控制是一種軟性控制,主要依靠傳統、習俗、道德、共享價值觀等非強制性力量實現對社會越軌行為的約束。非正式控制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同樣貫穿著國家權威的意圖,但在實施過程中卻更多的帶有社會自主的意蘊,是社會秩序保持長期穩定的內在根基。社會轉型期道德底線不斷下移的境況,突顯道德控制的秩序價值。重提道德控制的實踐意義,在于道德反省法律而獲的比較意義,道德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濟法律之窮。實際上,非正式控制的現代面向,根本的生長點在于全社會共享的價值觀。共享的價值觀統合了傳統習俗、道德宗教等所有非正式控制的東西,并成為其最核心的集約部分。社會個體在其行為多樣化的前提下,恪守共享價值觀所確立的底限文明并成為行動指導。如果法律精神不能融入共享價值觀,法律的實施是困難重重的。因此,正式控制向非正式控制的轉向,兩者所確立的基本行為準則必須保持內在一致性。國家權威可以引導社會的共享價值觀,卻通常不能憑借強力來加以打造,原因在于共享價值觀并不是一種“技術知識”,而是來源于社會成員在長期的社會生活中形成的“實踐知識”,只有在社會生活的過程中通過自己的歷練才得掌握。
社會控制從一般的意義上講,自上而下的控制成為最普遍也最常見的制度形式。“它是由享有更多權力和權威的人或組織對享有較少權力和權威的人或組織的行為的控制。然而,社會控制也可以是自下而上的,它是由享有較少權力的人或組織對通常享有較多權力的人或組織的行為進行塑造。”②[英]馬丁·因尼斯:《解讀社會控制——越軌行為、犯罪與社會秩序》,陳天本譯,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9頁。自上而下的社會控制,其承擔主體通常為國家權威及其賦權組織,這種控制把國家權威視為規則的執行者和維護者,天然地占據了先驗正確的法律高地和道德高地。在法律控制成為控制主流的情況下,通過法律行使強力被視為正當的且合理的。“但是法律絕不是權力,它是把權力的行使加以組織和系統化起來,并使權力有效地維護和促進文明的一種東西。”③[美]羅斯科·龐德:《通過法律的社會控制》,沈宗靈譯,商務印書館2010年版,第30頁。因此,在社會秩序和制度文明面前,所有的社會主體都需要接受行為正義性的審視。社會個體的越軌行為固然成為社會控制的對象,作為掌握權力更多的權威組織同樣可能產生越軌的社會行為。誰來監督監督者?這個亙古的政治名言在社會控制這里同樣發人深省。我們需要對社會控制保持足夠的審慎,社會控制必須回歸“政府作為一種必要的惡”的政治學共識。自下而上的控制,成為監督監督者的必由之路。這種控制,并不直接作用于社會秩序本身,而是各種民意代表、代議機構、社會組織甚至公民個體,通過對權威組織進行建議、甑告、游說、批評等各種體制內的活動,促使權威組織的自我完善與良性塑造。自下而上的社會控制,并不具備使用強力的特征,體制外的參與形式由于易演變成越軌行為因而也不被視作反向控制的手段。但無論是自上而下或是自下而上的社會控制,其根本目標是一致的,即塑造一個更安全更穩定的社會秩序。而這一點,也正是社會控制得以適度轉向的重要原因,其生命力在于國家權威理性自覺下的一種合理嬗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