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毅
對于我國的市場治理,常見的認識有三種:一種是受蘇聯的高度計劃經濟模式影響,拒斥市場,通過國家權力來計劃安排和統籌分配;另一種是受西方自由競爭的市場經濟影響,完全崇拜市場的神話,過于相信市場的力量;第三種是政府與市場互補論,高度集權需要市場的分權,而市場的失靈又需要政府的救市,但比較多的研究止步于此。的確,對于市場的失靈政府救市責無旁貸,但引發我們深思的是:市場失靈是什么原因導致的?哪些又是政府的原因引發和加劇市場的惡化呢?政府又該如何救市?這是我國這種政府主導的市場經濟(也被稱為管制型市場經濟)必需亟待解決的問題。當我們對市場主體的偏好展開深入分析,發現互補論可以取長補短,但也可能相互強化“壞市場”與“惡政府”之間的交換關系,導致陷入權力腐敗和市場壟斷雙重疊加的困境。因此,基于不同市場主體偏好的差異,差別化分類對待市場與政府的關系,有助于探尋市場規律的奧妙,也有助于有針對性化解市場治理中不同困境。下文立基于不同主體的偏好差異,從科層之憂、身份之困、權力之觴和地區之別四個方面,尋求不同解決路徑。
中央政府對市場的態度經歷了天翻地覆的改變,對于市場的支持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經歷了激烈的論戰,從把市場等同于資本主義而展開的意識形態斗爭,到同意市場與計劃并軌,最后到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確立,認識到市場和計劃都是搞經濟建設的手段,而不是姓資與姓社的區別。也從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基礎性作用,到起決定性作用。整個演變進程中以“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實事求是態度逐漸加深對市場的認識。“摸著石頭過河的漸進式改革”對市場也是逐步放開的,靠搞經濟特區、沿海沿邊開放城市、計劃單列市、各種級別的經濟開發區、保稅區以及自貿區等方式,搞試點、由點到線再到面逐漸推進,這取得了很大的經濟建設績效,充分釋放出市場的潛能。可見,中央政府是逐漸認識市場、與市場是站在一起并支持它的,“中央在推行改革政策、沖破各級國家機關對改革政策的抵制和反對時,借助于市場的力量是完全應該的,這恐怕也是中央能借助的唯一的力量源泉了”①李景鵬:《試論我國行政改革的動力》,王浦劬、徐湘林主編:《經濟體制轉型中的政府作用》,新華出版社2000年版,第11頁。。“近年來出臺的一系列社會政策顯示,中國政府既有政治意愿也有財政能力來充當社會市場的助產士,雖然無論在意愿還是能力上,兩者都有待加強”②王紹光:《1980年代以來中國的雙向運動》,《中國社會科學》,2008年第1期。。
然而,第一,市場經濟要求盡量少的行政干預,但對于哪些領域該放哪些領域不該放,該放的領域放到什么程度,放出的市場出現問題又該如何監管等問題一直困擾中央政府。這是中央面臨的制定市場政策的難題。第二,中央政府與代理人之間的矛盾。因為中央政府不可能親自制定各種關于市場經濟的條例,而必須由其政治代理人去完成,而作為代理人的市場主管部門、官僚、地方政府都有自主性,由于各代理人狹隘自身利益作祟,審批不當、監管不力的問題也日益突出,諸如審批程序繁瑣、各主管部門吃拿卡要的官僚作風嚴重,對于關系老百姓生命健康的食品、藥品等市場的監管,時松時緊,往往是在重大危害爆發以后,主管部門才突擊治理,不僅難以取得治理的績效,而且是市場監管失序的始作俑者,而監督他們又很困難。第三,市場經濟政策的制定和落實都會受到外界不良干擾。靠政策來繁榮市場,各地通過各種“關系”和手段向中央要政策,各地的駐京辦也成為搞好與中央各部委關系的重要駐點,“跑部錢進”是其非常形象的說話,這大大弱化了法治在市場中決定性作用,滋生了權力腐敗,難以確保科學決策,諸如遍地開花的經濟開發區(從國家級到鄉鎮級)有不少難以招商引資而號稱“鬼城”。第四,中央政府作為最大的權力平衡控制方,但客觀上難以確保各方平等。盡管按照一定的排序推進優先發展戰略有其必然性,但是也導致區域發展、項目分配等方面的起點不平等;從政治安全的考慮確保國有企業的主導地位,而對非公有制企業造成的身份歧視,也加劇了市場的不公正。
對地方政府分權松綁式改革使其越來越享有地方自主性,由于對超大轉型社會如何搞市場經濟,中央政府也處在探索的進程中,中央扮演起一個“彈性政府”的角色,給地方政府根據地方特色因地制宜進行制度創新的自主性,諸如“財政包干、分灶吃飯”的財政體制,非常有助于充分調動起地方發展經濟的積極性,越善于利用市場的地方越能成為改革開放的最大的贏家,諸如江蘇的集體經濟模式、浙江的私營經濟模式和廣東的外資經濟模式最具鮮明特色。
然而,“市場化、分權改革帶來的利益驅動和政績誘惑,改變了地方政府的效用偏好結構、激勵機制和行為策略,進而影響其行為模式”③郁建興、張利萍:《市場化進程中地方政府的角色調適與管理創新——以浙江省為研究對象》,《理論探討》,2013年第4期。,暴露出不少使市場發生扭曲的問題,諸如:第一,地方利益最大化加大了政府逐利的傾向,惡化了地方政府間的市場競爭。以政績和地方利益為導向,各地紛紛相互效仿,各省支柱產業結構高度同質化,幾乎都上汽車、化工、生物制藥等項目,重復建設帶來為搶占資源而相互拆臺的惡性競爭,帶來資源的浪費,難以形成規模經濟和集約經濟。第二,由于市場機制的不規范,使得不少地方政府通過各種關系向中央要政策、打政策“擦邊球”、搞“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變通執行政策,聰明才智都用于這些市場機會主義身上,而不是通過公平公正的市場競爭來顯示駕馭市場的能力。第三,地方政府難以適應變化了的外部市場環境,產業結構難以升級換代,還是按照原來粗放型的經濟增長方式,導致的資源巨大浪費和環境的惡化;市場資源要素的流動性要求構建統一的經濟共同體,然而行政區劃經濟帶來的邊界壁壘使市場交易成本劇增。第四,當正式市場規則難以運行,潛伏在市場中各種關系就浮出水面。分稅制改革之前,地方政府出于政績、地區或部門利益的考慮,放棄履行公共利益監護者的角色,與屬地企業通過“關系契約”的合謀,達成某種默契,同意企業少繳稅收把利潤留存于企業,“藏富于企業”,平時又通過各種名目從企業收取費用,尋求彼此的支持。分稅制改革之后,中央通過“利改稅”、改變原來不合理地按照屬地企業分類來收繳的方式,地方政府又紛紛把目光轉向土地財政,不僅不規范的土地征用激發了大規模的圍繞征地拆遷的群體性事件,而且也是各地房價不斷攀升的始作俑者,等等。這些使地方政府從“管制型政府”到“勾結型政府”再到“掠奪型政府”轉變。這些地方政府在市場經濟中的負面行為偏好使得不確定性的市場變得更加復雜,變得更加不規范。
如何減少各級政府在市場中投機主義行為,如何把政府主管部門、地方政府與中央政府的利益統一起來共同參與到對市場的治理中來,如何遵循自由平等的市場競爭原則將其納入到法治渠道中來,這是走出市場治理的科層之憂的出路所在。目前的政府考核機制使地方政府代表狹隘的地方利益,在唯GDP主義的“壓力型體制”①榮敬本、崔之元等:《從壓力型體制向民主合作體制的轉變——縣鄉兩級政治體制改革》,中央編譯出版社1998年。下,把地方經濟增速作為自己官場晉升的籌碼,尤其當地方利益與全局利益相沖突時,優先從地方和部門利益考慮。這急需要從改革考核機制入手,從全局性的公共利益出發,以公共問題為導向,中央和地方都是公意的代理機構,只是職能上存在差異,應構建統一的大市場,使市場的資源要素得到自由流通,通過跨行政區之上的協同治理機制來體現市場治理的整體性和公共性,把市場經濟引入到受法治規約和指引的渠道中來,使通過關系交易的模式走向公平競爭的制度模式中來,養成對市場規則權威遵從的共識。
國家對于國有企業一直認為它掌控著國家的經濟命脈,從維護和鞏固政治統治的需要出發,優先和保護國企發展,哪怕是國企面臨低效率和動力不足的困境,每年國家也要投入大量的財政補貼,甚至“把企業上市融資的指標排他性地分配給國有企業”②1998年中國證監會《關于重點支持國有大中型企業上市的通知》指出:“為了支持國有大中型企業的改革和發展,各地在選擇1997年計劃內企業時,除優先推薦地方所屬的512家重點國有企業外,還應優先推薦符合上市條件的中央直屬企業中的512家重點國有企業”。這就意味著不大可能將上市額度分配給最有資格、最有需求的公司,因而浪費了資本市場資源,降低了資本市場的效率。轉引自楊光斌:《權力主體的市場化動力比較分析——兼論行政改革的政治意義》,《學海》,2003年第1期。。在建國初曾經經歷消滅一切非公有制經濟而建設“一大二公”的所有制階段,這種高度計劃統分統籌的經濟管理方式在改革開放以來得到巨大改善,國企所占的比重在逐漸減低,也用股份制改造等方式把國企推向市場,逐漸甩開國家這根“拐杖”,接受市場的檢驗,參與到市場的競爭中來。
然而,對于國有企業的改革一直是討論的熱點,諸如:第一,如何把現代企業制度在國企中推進?一直以來,政府辦國企的特色鮮明,政治風險優先于市場風險,難以按照市場運行的邏輯來辦國企,一方面國企背負的包袱過重,另一方面國企又都由政府來兜底,使得國企搞活的動力不足。1999年中共中央《關于國有企業改革和發展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所要求的對國有企業實行公司制改革,這也表明中央政府下定決心要通過市場化來改革國企痼疾。第二,如何防止國有資產的流失?國企在轉產轉制過程中,甚至宣告企業破產,導致國有資產大量流失,也滋生了腐敗的溫床。第三,如何激勵國企老總的積極性?國企老總亦商亦官,多是政府委派的國家干部,要求國企老總以很高的道德水準來辦企業的政治訴求總被現實的腐敗而大打折扣。而靠經濟激勵的方式,過去和現在的薪酬制度都暴露出問題,過去有能力的干部工薪水平與市場貢獻嚴重不匹配,導致積極性不高,沒有能力的干部又把國企給拖垮了,現在這種薪酬體制又走向另一個極端,國企老總年薪動輒幾百萬已經不足為奇,使國有資產大量流入私人腰包,高薪依然難以養廉。第四,如何走出在政府庇護下的國企發展模式?只有按照現代企業制度來管理國企,以平等的市場主體身份參與到市場競爭中來,遵循市場運行的規則,按照市場進行成本收益的績效考評,等等。盡管對于一些關系國家重要經濟命脈的資源能源國企在現有條件下還有必要國家提供保護,但未來發展的趨勢要打破國企的壟斷地位,在市場的公平競爭下最大限度發揮資源的最大價值。
為了實現稅收的增長,國家又不得不放棄部分壟斷,允許更有效率的非國有企業的存在。隨著市場的搞活,鄉鎮企業異軍突起,外資企業大量涌入,民營經濟迎來了蓬勃發展的春天。但非國有企業也一直在為更廣闊的行業準入、更寬松的政策環境和更便利的融資渠道而艱苦抗爭,從被打壓的對象、到作為有益補充、再到成為國家經濟基礎的重要組成部分,通過不斷地修改憲法,最終被寫入憲法,取得與國有企業同樣的正統地位。
然而,民營經濟的命運多舛,盡管政府利用其搞活經濟和作為增加稅收的對象,但他們又多處于放任狀態,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第一,民營經濟的生存環境競爭激烈而且多是無序的惡性競爭。盡管有船小好調頭的優勢,但是由于企業入門門檻比較低、多處于產業鏈低端,很容易形成盲目跟風、產能過剩,而自身抗市場風險的能力又非常弱,也使得企業頻繁更迭。第二,資金短缺,從銀行貸款又很困難,很大程度靠民間資本借貸艱難維系資金鏈的周轉,但也有很大風險,非法集資、高利貸和金融詐騙等市場風險又很大程度制約了民營企業的發展,甚至卷入其中而難以脫身。由于民營企業在市場準入、融資、稅負等政策限制方面一直處于弱勢地位,促使其努力尋求外在附加資源來提升社會地位,彌補先天不足。第三,當難以通過合法正規的渠道來公平競爭,民營企業就往往靠市場投機,或靠在財務等方面的顯著靈活性,通過權錢交易打通各種關系為其生存與發展提供便利條件,尋求權力的庇護、及時獲悉政府執法或改革的信息、爭取穩定的政策環境等。“眾多民營企業正是通過‘找關系’、‘鋪路子’、‘平轉議’或‘議轉平’掘得企業發展的第一桶金”①金太軍、袁建軍:《政府和企業交換中的一致與分歧金太軍》,《學術月刊》,2012年第11期。。事實上,民營企業也不是完全出于被動地位,由于他們處于基層、數量眾多、分散等特點也使政府的監管處于信息不對稱的地位,“這種信息不對稱,不僅表現在后來部分民營企業參與國有企業改制、國有資產被套空的眾多事例上,也表現在大量外資、民營等企業規避稅收政策的偷稅漏稅行為方面,甚而表現在企業利用政府不利的信息地位,堂而皇之地以行政命令方式銷售產品等方面”②金太軍、袁建軍:《政府與企業的交換模式及其演變規律——觀察腐敗深層機制的微觀視角》,《中國社會科學》,2011年第1期。,這也就是常說的企業“俘獲”了政府。第四,民營企業管理機制不健全,多以“家族企業”的形式難以確保長久穩定地持續發展,企業良好運行亟待從依賴某個能人的傳統方式向依賴健全的現代企業制度轉變,這樣才能把企業做大,才能增強企業的抗市場風險能力。
國家一方面大力推動市場經濟的制度創新并享受非國有企業帶來的收益,另一方面又以政治方式保護一些無效率的國有企業而抵消了某些市場化努力,這與諾斯的“國家悖論”③[美]道格拉斯C.諾斯:《經濟史中的結構和變遷》,上海三聯書店、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20頁。不謀而合。國企、外資和民營因為其身份不同而受到的待遇不同,國企享有特權、外資享有超國民待遇、民營自生自滅。身份是企業主在“政治中的表達性維度”④安德魯·甘布爾:《政治和命運》,胡曉進、羅珊珍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7頁。,作為一種軟實力能夠為企業帶來豐厚利潤。然而,這種不公平的身份歧視不僅難以帶來國家對市場治理的績效,反而要為之而付出代價。諸如國企由于其特權地位,比較忽視成本收益的考量,國有資產流失和腐敗問題嚴重,導致以虧損甚至破產這種“脅迫”方式拖累國家,使國家陷入進退維谷的境地,“虧損甚至破產的國有企業尋求政府庇護,實際上就暗含著脅迫的成分”①金太軍、袁建軍:《政府與企業的交換模式及其演變規律——觀察腐敗深層機制的微觀視角》,《中國社會科學》,2011年第1期。。對外企而言,使其在經營管理權限、稅收政策、信貸管理、土地出讓等方面享受超國民待遇,但也導致常見諸報端的沃爾瑪、大潤發、樂購等國外大型超市欺騙中國消費者,屢犯不改;最近炒得沸沸揚揚的美國富喜公司向麥當勞、肯德基輸送過期原材料事件,公開的秘密常達兩年之久,這些洋品牌為什么敢于肆無忌憚,不能說與我們卑躬屈膝的招商引資行為無關。對于民企而言,卑微的地位難以迎戰市場的風險,也只能以各種關系來謀求生存空間,這又導致加劇市場的惡性競爭。同是市場的主體,而面臨的競爭環境卻迥異,這是對市場自由競爭原則最大破壞,導致需求市場之外的權力介入方式來創造企業生存的空間,必然也帶來市場的無序。只有破除壓在企業頭上的身份歧視,不恃重而驕,也不妄自菲薄,才能以平等的主體資格參與市場競爭,發揮市場最有效的資源配置作用。公平的競爭機制也要求政府一視同仁,對于破壞市場的行為應同樣受到平等的處罰,確保市場規則深入人心,被所有市場主體所共同遵守,從而樹立起市場經濟就是法治經濟的理念,使政府在處理各類企業申辦事務時盡可能不受規則之外的因素干擾,從而更好地凸現市場內蘊的自由平等、公開透明、公平正義等美好價值。
隨著反腐力度加大,人們對腐敗既痛恨不已,又習以為常。到底是市場經濟條件導致了官員太容易腐敗呢,還是官員利用手中的權力搞權錢交易呢?顯然是后者,政府官員的理性狂妄、自利性及信息優勢等為其侵犯市場提供了可能。理由如下:第一,“官僚自主性”的擴張。企業所需的市場信息由于缺乏規范化的信息流通機制,不能順利地被公開獲悉,政府官員利用信息不對稱的優勢地位而擴大自己作為代理人的權限,超越法定的地位和權限。官員手中幾乎掌控對市場生殺予奪的權力,使其有能力腐敗。無論是在市場與計劃并軌的20世紀80年代,市場價與計劃價懸殊的“剪刀差”滋生了大批“官倒”;還是在目前比較成熟的管制型市場經濟條件下,過多不愿放棄的行政審批權和行政自由裁量權,“官僚政治的本質決定了,任何行政機構在制定相關的法律法規時,都不會主動地削減自己的權限,而總是要在法律法規中加上本部門的權限、增加審批程序的復雜性”②楊光斌:《權力主體的市場化動力比較分析——兼論行政改革的政治意義》,《學海》,2003年第1期。。第二,官員也有強烈的意愿徇私舞弊。中國有學而優則仕的傳統,官員隊伍中絕大多數都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而面對市場中那些暴富起來的新興階層,在巨大收入差距的刺激下,政府官員往往難以抵御“經濟人”傾向對“公共人”身份的沖擊,進而利用自身的信息優勢地位走向腐敗。再加上腐敗有其隱蔽性而難以發現,心存僥幸,即使能被發現,又由于難以受到有效監督制衡,而難以抵制貪欲的誘惑,就會利用手中的權力和掌握的市場信息,謀取個人私利,偏離公共利益來對市場進行決策和監管活動。第三,再加上官員所處的大環境就是一個大染缸,有不少人認為腐敗也是市場經濟的潤滑劑,各取所需,習以為常。由于官員在市場經濟決策中占據主導地位,而市場本身運行又不完善,“熟悉政府政策及內部運作規則且具有廣泛政治人脈的政府官員就成為企業家熱捧的對象”③金太軍、袁建軍:《政府與企業的交換模式及其演變規律——觀察腐敗深層機制的微觀視角》,《中國社會科學》,2011年第1期。,諸如一些煤礦、房地產、建筑工程、電站能源等各類企業為尋求權力庇護、政策或消息靈通,以各種方式主動吸收官員入股,這些企業也發現在官員的庇護下成本更少,對于一些非法的市場行為也會有恃無恐,甚至肆無忌憚。這就留下很多權錢交易的機會,“市場已讓許多官員學會了外部收益內部化,通過親朋甚至自己開辦的公司更便捷地將國有資產收入囊中,就像把錢從左口袋拿到右口袋那樣方便”④金太軍、袁建軍:《政府與企業的交換模式及其演變規律——觀察腐敗深層機制的微觀視角》,《中國社會科學》,2011年第1期。。
人們利益的擴展和訴求的滿足是促進市場繁榮源源不竭的動力源泉,反過來,正如卡爾·波蘭尼所說,“市場力量的擴張或早或晚會引發旨在保護人、自然和生產組織的反向運動”①卡爾·波蘭尼:《大轉型:我們時代的政治與經濟起源》,馮鋼、劉陽譯,浙江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12-115頁。,這也要求市場必須“嵌入”到社會之中,才能規訓市場的泛濫。第一,市場是民意最敏感的傳感器。隨著世俗化浪潮的沖擊,人們合理的利益訴求得到維護,多樣化的公民偏好刺激了市場;市場是民眾需求的最敏感的反應者,只要有利潤,就會以無孔不入的穿透力拓展市場的領域。只要公民合理的利益訴求能夠暢通,市場就會生機無限。第二,作為利益相關者的公民有義務參與對市場的治理。人們從繁榮的市場中享受到便捷、自我價值的實現和生活質量的提升。對于權錢交易的市場黑幕、對于商家不擇手段侵害消費者身心健康的侵權行為、對于商家之間的惡性競爭和壟斷行為,等等,公民越來越有能力也有義務以主體身份參與進來,發動社會的力量監督和規范市場的運行。第三,我們難以保證每個公民都作積極公民,但對于一個消極公民而言,一方面對于自己的利益訴求不能貪得無厭,克制自己的欲望,免于使市場的發展被唯物質主義的消費至上傾向所誘導而走入歧途;另一方面做一個誠信和遵守契約的人,堅守道德的底線,不做第一個背叛契約的人,為市場提供法治土壤。因此,公民與市場之間的關系,一方面公民的合理需求促進了市場繁榮,同時“市場經濟也以平等、自由和契約為原則,極大地推動了民主程度的提高,促進了從特權身份社會向法治契約社會的轉變”②楊光斌:《權力主體的市場化動力比較分析——兼論行政改革的政治意義》,《學海》,2003年第1期。。另一方面美好的市場繁榮景象也很容易被經濟權力的壟斷而發生改變,形成社會階層之間收入差距懸殊,導致出現社會的斷裂,而引發市場危機和社會危機的雙重共振,只有讓市場嵌入到公民社會之中才能讓市場更接地氣,更具有活力,這又落腳在一個良序社會的建設上來。
如何改變通過政治權力帶來的官員腐敗和通過經濟權力帶來的社會斷裂?還有賴于公民社會的發育和通過公民有組織化的理性參與,即通過社會權利來制衡政治權力,也為經濟權力的良序運轉提供相匹配的社會土壤,從而使市場的決策更加科學,更好地反映民意。因為:第一,整個市場的收益關系到每個公民的切身利益的實現,民主與市場結下了不解之緣,這也要求代議民主吸納更多的參與民主。對于市場決策階段,不再僅僅是官員來收集民意和代替人民表達民意,而是要選舉自己的代表參與到決策的全過程中來,甚至可以借助網絡新媒體以及可以利用的其他條件直接參與,確保決策的科學化,防止腐敗的滋生。正是由于國人長期以來深受臣民觀念毒害,逆來順受,放任了“惡政府”與“壞市場”合謀的行為。而理性的公民參與要求政府決策透明,要求更多的信息知情權,從而改變那種“惡政府”和“壞市場”輕而易舉地在公眾毫不知曉的情境下達成“合作雙贏”的局面。第二,對于市場在運作過程中形成市場壟斷,也通過組織化的公民社會來解構利益集團的操縱和利益集團之間的聯盟,通過“分而治之”的瓦解策略來確保市場競爭的合理有序。第三,也通過參與市場治理的實踐,學會運用法律武器,諸如運用《反壟斷法》、《反不正當競爭法》和《消費者權益保障法》等來有理、有據、有力和有力地維護自身合法權益,凈化市場秩序,使市場經濟在健康的道路上走得更遠。
東部地區作為市場經濟改革的試驗田,國家對這些地區實施優先發展(“讓一部分人一部分地區先富起來”)戰略,使之占據政策先機。再加江浙有悠久的“經世致用”的經濟傳統,市場經濟的萌芽非常早;廣東等地近代以來得到大量的海外僑胞的支持,一直處于市場經濟改革的前哨,東部地區便捷的海陸位置也非常有利于搞國際貿易。還有良好的基礎設施和優厚的福利待遇,吸引了大量人才涌入,提供源源不斷地開拓市場和制度創新的人力資本保證。總之,匯集天時、地利、人和優勢,東部地區在中國市場經濟進程中贏取了率先垂范地位。諸如對于外資企業的態度,“相比于落后地區引資的迫切性,發達地區已化被動為主動,對投資者設定條件,實則要求投資企業讓渡部分經營決策權”①金太軍、袁建軍:《政府與企業的交換模式及其演變規律——觀察腐敗深層機制的微觀視角》,《中國社會科學》,2011年第1期。,逐漸改變原來的“超國民待遇”。在市場的操練過程中,也越來越注重法治和市場規則的作用,公民參與和監督市場的意愿和能力也大大提升。當然,這些地方在政策流、資金流和人才流的共同作用下,對各種市場資源要素起到巨大的吸附效應,也導致越來越突出的地區差距難題。
西部地區有廣袤的國土面積,豐厚的各類礦產資源、水資源和旅游資源等等,廣大民眾的合理需求,具有廣闊的市場潛力,對于拉動未來中國經濟的增長點將扮演極其重要的作用。而且國家在戰略上也越來越意識到西部的重要性,在政策、資金和人才等方面也開始向西部傾斜,諸如重慶作為直轄市對西部的輻射作用;國家對西部高速公路、高鐵、機場和重大水利電力工程等項目的巨大投資;以及大量干部的借調、大學生西部選調和西部支教等人才戰略,等等,也使得一個充滿希望的西部正在崛起。然而,由于西部交通險阻,市場所需要的基礎設施較差,難以吸引人才和留住人才;對于大量仍處于生活貧困和知識貧困的“雙貧困”西部人來言,脫貧致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西部地區也都是靠犧牲“代際正義”的方式依賴資源來發展,而資源的枯竭和環境的破壞也使得市場的后勁不足;市場的法治契約精神還沒能普及,市場主體也多借助政治權力的介入來尋求政治庇護,更多還是靠政策、靠補貼來發展,也就說西部地區面臨的市場風險要大于政治的風險。
路徑依賴通俗來講就是從哪里來決定向何處去,那是否就意味著人無論如何努力注定難以改變了呢,這需要辯證地看。秩序有其自然演進的一面,在這方面路徑依賴的特征比較明顯,但秩序也有其人為構建的一面,取長補短。如何打破東西部市場經濟發展方面的地域差距,靠自然演進是難以走出困境的,只有依靠國家的東西戰略來平衡。第一,實現從“授之以魚”到“授之以漁”轉變,增加西部地區對市場自身的免疫力和造血功能,促進人們的思維觀念的轉變,掌握市場的規律,領悟市場的精神實質,西部建設主體還得靠西部人自身,這就是要動員社會力量參與到市場經濟建設中來,發揮積極的自主性。第二,通過國家戰略推動西部重大工程建設,從市場需要的外部環境作為工作的著力點。諸如進一步深入西部大開發、重建絲綢之路、打造長江三峽黃金水帶,構建統一的大市場,實現市場經濟全面繁榮。只有把市場經濟發展需要的外部大環境營造出來,基礎設施完善,交通便捷,才能有助于招商引資,留住人才。第三,在對市場操練的過程中,學會駕馭市場化工具,從傳統熟人的關系社會走向現代陌生人的契約社會,建立起與東部發達地區乃至世界廣闊市場的緊密網絡,讓西部真正崛起。當然,通過國家的宏觀調控改善區域之別,發揮國家的引導作用,也是在積累了國家監管市場的多年經驗之上,吸取“惡國家”與“壞市場”合謀的慘痛教訓,更好地釋放出市場的自主性,而不是直接干預市場的經濟活動。在現階段,國家宏觀調控扮演“扶持之手”的作用,等良好的市場環境奠定以后,國家應積極引退扮演好“無為之手”的作用,時刻警惕國家腐敗變質而淪為“掠奪之手”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