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寶全
一年兩次盜竊數額累計達到立案標準的行為定性
文◎張寶全*
被告人孫某分別于2014年5月26日、6月7日凌晨,在吉林省某酒店男浴更衣室內,利用鐵質衣服掛撬開5號、31號更衣柜,盜竊被害人甲某黑色拉鏈包內現金人民幣400元、被害人乙某褲兜內現金人民幣1700余元。(注:根據吉高法﹝2013﹞114號《關于辦理盜竊刑事案件執行具體數額標準的規定》,吉林省盜竊罪數額較大的標準為2000元,即立案標準。)
第一種意見認為孫某的行為構成盜竊罪。理由是:(1)盜竊罪是侵犯財產法益的犯罪,盜竊數額可以累計;(2)兩次盜竊數額累計達到數額較大,其侵害法益程度與多次盜竊相當;(3)實踐中對于多次貪污未經處理的按照累計貪污數額處罰,盜竊罪可以參照適用。實踐中對于多次盜竊罪盜竊數額都進行累計,法理相通。
第二種意見認為孫某的行為不構成盜竊罪。理由是:(1)把兩次的盜竊數額累計,作為一次犯罪評價,違背法理,與法益保護及罪刑法定原則相悖;(2)貪污罪是特殊規定,不能作為盜竊罪司法適用的參照。
筆者同意第二種意見,認為孫某的行為不構成盜竊罪。
首先,從犯罪構成的角度分析。刑法分則條文,原則上規定的是一次事實、一個行為、一個犯罪構成,處理時也只能針對該一次事實、一個行為、一個犯罪構成進行評價,除非徐行犯、連續犯等特殊法律現象,系法理界和實務界達成的共識,因為具有主觀犯意和客觀行為的緊密或必然連續性性、概括性,可以綜合各個犯罪構成要素作為一次犯罪評價進而定性,其他情況都屬于數事實、數行為或數罪,原則上絕不可以把數事實、數行為或數罪的犯罪構成要素捏合到一起作為一次犯罪行為進行評價。另言之,只要行為不符合徐行犯、連續犯等特殊法律現象,就只能作為數事實、數行為或數罪進行評價定性,否則有悖于法理。本案,被告人孫某在兩個時間,對兩個被害人進行盜竊,并非徐行犯、連續犯等特殊法律現象,實質上系兩次事實、兩個行為、兩個犯罪構成,只是罪名重合而已。這就與本案其他事實都不改動的情況下,孫某第一次是盜竊,第二次是詐騙,本質上是一樣的,把盜竊和詐騙這兩個行為的所有犯罪構成要素捏合到一起評價,而最終綜合(犯罪數額累計)做出一個定性是無法讓人接受的。其實,法律邏輯是相通的,只不過因為兩次罪名不一樣就易于讓人透過現象看出本質,怎能因本案被告人孫某兩次實施的行為性質都一樣就做出不同的處理?
其次,從法益保護及罪刑法定原則的角度分析。《刑法》第264條規定盜竊罪的立案標準有“多次盜竊”、“入戶盜竊”、“攜帶兇器盜竊”、“扒竊”和“盜竊公私財物數額較大”,要求數額只是情形之一,多次盜竊就不要求數額。根據《關于辦理盜竊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新盜竊罪司法解釋》),多次盜竊指兩年內盜竊三次以上的。所以,既然把兩年內盜竊三次以上規定為盜竊罪,不再考慮盜竊數額,那么兩年內盜竊兩次(每次盜竊數額均未達到數額較大),盜竊數額累計達到數額較大的,其危害程度不亞于兩年內盜竊三次以上,應該認定為盜竊罪。此觀點值得商榷,第一,以危害程度相當為由作為定性標準是類比推理,為法律所不采;第二,“多次盜竊”不考慮盜竊數額,是因為此時是以盜竊次數作為法益侵害嚴重程度的標準,盜竊次數達到了標準法律則認為應當以盜竊罪予以規制,當盜竊次數達不到的情況下則不符合多次盜竊之入罪標準,只能考慮其他入罪情形。換言之,以盜竊次數作為法益侵害標準時得達到兩年內三次以上,以盜竊數額作為法益侵害標準時得單次犯罪達到數額較大,不能兩者都達不到標準就既以盜竊次數為標準又以盜竊數額為標準,捏合各因素和各標準作為入罪標準沒有法律依據,也沒有法理支持。
根據最高法《關于常見犯罪的量刑指導意見》,當盜竊數額達到較大標準時以盜竊數額作為基本犯罪構成事實,盜竊次數不再作為增加刑罰量的事實,可作為調節基準刑的量刑情節。[1]本質源于,盜竊罪是侵犯占有這一法益的犯罪,對象是他人占有的公私財物,以盜竊數額為標準是名副其實的,所以盜竊罪以數額“較大”“巨大”“特別巨大”作為三個量刑幅度的標準。只不過考慮到盜竊罪在現實生活中的廣發性,特定情形的危害性等因素,把入罪標準擴大到“多次盜竊”、“入戶盜竊”、“攜帶兇器盜竊”、“扒竊”等四種情形,即法益侵害程度就應當以盜竊數額為標準,而“多次盜竊”、“入戶盜竊”、“攜帶兇器盜竊”、“扒竊”都是特殊入罪情形,特殊情形必須遵照特殊情形的限制嚴格司法,這也是罪刑法定原則所要求的,不可以主觀地以法益危害程度相當為由創設“兩年內盜竊兩次數額累計達到數額較大”作為盜竊罪入罪的第五種特殊情形。
最后,不能把特例作為參照。有人質疑:貪污罪、受賄罪就是對多次行為累計數額處理,但關鍵是這個累計數額有明確法律規定,《刑法》第383條第2款規定“對多次貪污未經處理的,按照累計貪污數額處罰”,第386條規定“對犯受賄罪的,根據受賄所得數額及情節,依照本法第383條的規定處罰。索賄的從重處罰”,可見,這個累計數額是有法律依據的,屬于特例。換言之,法律不明確規定對多次貪污、受賄行為累計數額處理,實務界就不能如此處理,只有做出明確規定才能如此處理。這也從反面說明了多次行為累計數額是特殊規定。反過來講,現在把貪污罪、受賄罪的累計數額作為盜竊罪、詐騙罪等其他財產犯罪可以累計數額的例證就是把特例作為參照,把特例作為參照不僅不符合常理,而且毫無法律及法理依據可言。于是有人提出,既然貪污罪法律規定了可以累計貪污數額,那么盜竊罪等財產犯罪法律也應該如此。可問題是,且不說法律出于嚴懲貪污腐敗角度對貪污受賄進行了特殊規定,而盜竊等財產犯罪不具有這樣的特殊地位,關鍵這根本就不是司法、執法過程中應該考慮的問題,它是一個立法問題,司法、執法過程中強行如此處理實質上就是在沒有任何法律依據的情況下操作的。有人稱,實踐中對于多次盜竊罪都累計盜竊數額,且定性為一個盜竊罪,法理相通。需要注意的是,其一,此累計數額是在一個行為構成盜竊罪的情況下把其他幾次盜竊數額累加過來,與若干次盜竊行為都不夠罪然后累計夠罪有本質不同,前者的累計是作為量刑情節,后者的累計是作為定罪事實。其二,起初那種累計數額是有法律依據的,根據法釋〔1998〕4號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盜竊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已經廢止)第5條第12款“多次盜竊構成犯罪,依法應當追訴的,或者最后一次盜竊構成犯罪,前次盜竊行為在一年以內的,應當累計其盜竊數額”,不僅有法律規定,而且明確指出是在一個構成盜竊罪的前提下盜竊數額才累計。對此,又有人質疑道,新盜竊罪司法解釋沒有提及關于盜竊數額累計的事情,說明不再限制。筆者認為,第一,數行為不進行一次評價是原則,提及了反而是畫蛇添足,法釋〔1998〕4號舊司法解釋規定的處理方式就是按照法理做出的,規不規定都是按照原則處理,其規定僅僅起到一個提示作用,性質上系注意規定,所以新司法解釋不再提及僅僅預示著法律人整體素質的提高(而無需提及)和司法解釋水平的進步;第二,不再提及,說明不是特例,不是特例就要按照原則處理,按照法理分析,而不是不再限制。其實對多次盜竊數額累計定罪,表面上看似“不再限制”,實質上是“超出限制”,即超出法理限制,超出法律規定。綜上,無論從犯罪構成、法益保護、罪刑法定原則以及能否參照適用的角度分析,孫某的行為都不構成盜竊罪。
注釋:
[1]參見最高人民院刑事審判第三庭:《量刑規范化實務手冊》,法律出版社2014年版,第177頁。
*吉林省通化縣人民檢察院[134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