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蘇州大學 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 江蘇 蘇州 215006)
“社會泄憤事件”是群體性事件中的一種特殊類型,其基本表現為大多數與事件本身沒有直接利益關系的參與者發泄自身對社會的不滿。當前,我國正處于社會轉型時期,利益關系盤根錯節,利益訴求也隨之多元化。加上貧富差距擴大、官民矛盾加劇、法治機制失效等不利因素,使社會不穩定程度不斷加深,人民群眾的浮躁情緒日益凸顯。2004年重慶萬州事件,2005 年安徽池州事件,2006 年浙江瑞安事件,2008 年的貴州甕安事件以及2009年的石首事件等,都是由群眾積怨爆發而引起的社會泄憤事件。這些事件不僅造成了國家和人民群眾生命財產的損失,還嚴重阻礙了社會和諧、人民幸福的“中國夢”的實現,因此科學合理地應對和化解社會泄憤事件已是當務之急。但是,一些地方政府在社會泄憤事件的化解過程中亂作為、不作為,嚴重遲滯了社會泄憤事件的解決進程,甚至導致了地方民怨的“二次爆發”。
“社會泄憤事件”最早由于建嶸提出,它是基于對群體性事件的再分類。于建嶸教授根據目的、特征和行動指向,將群體性事件劃分為五種類型:維權行為、社會泄憤事件、社會騷亂、社會糾紛和有組織犯罪。其中,對于社會泄憤事件的研究在轉型期的中國顯得尤為重要。
“社會泄憤事件”不像“公共危機事件”和“群體性事件”,它是直觀描述性的概念名詞。因此,只要是群體通過一系列非常規活動發泄對社會不滿的事件都可以稱得上是社會泄憤事件。但這只是通過字面含義得出的簡單結論,并不能作為科學的定義。本文主要通過將一系列已經發生的社會泄憤事件中的共性特征合理串聯以得出完整的內涵界定。
社會泄憤事件有其鮮明的特征。一是無組織動員。參與群體沒有領導者或是民意領袖,人們的加入具有自覺性、沖動性以及盲目性。二是無直接利益關系。參與者與最初的事件并沒有直接的利益關聯,他們往往以“跟風”、“湊熱鬧”、“隨大流”等為緣由,打著“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旗號,借題發揮,表達自身對社會的不滿與怨恨。三是無規則底線。在事件深入發酵過程中都伴有打、砸、搶、燒等違法犯罪的行為。
通過對社會泄憤事件特征的總結,可以認為,社會泄憤事件是在特定發展階段出現的,由社會普通糾紛所引發的,無直接利益關系的參與者在無組織動員的前提下自發參與的,以發泄對社會不滿情緒為主要目的的公共危機事件。在事件發酵過程中,還往往伴有打、砸、搶、燒等違法犯罪行為。這是一個描述性的定義,同時也是對社會泄憤事件特征的總概括,其包含了社會泄憤事件的發生環境、起因、參與者、參與方式、目的和行為等一系列要素。
社會泄憤事件事關我國經濟社會穩定發展大局,如何正確處置此類事件成為對各級干部領導能力和執政能力至關重要的考驗。社會泄憤事件是“可防可治”的,它應該被當作是“人民內部矛盾”并運用行之有效的方法科學解決。在當前地方各級政府應對社會泄憤事件的化解機制中,或多或少的存在一些問題或“失當”,本文將結合具體事件案例,從宏觀和微觀兩個層面進行揭示。
2006 年四川大竹事件,原本只是一件并不復雜的刑事案,卻引發了社會泄憤事件。問題就出在當地領導只顧召開人代會,忙于換屆選舉,沒有在第一時間投入精力進行處置,同時其處置措施也存在失當。具體說來,有如下兩點:
1.地方政府存在應對社會泄憤事件的“體制性遲鈍”。地方政府的最基本職責是維護地方安定團結,促進地方社會和諧。同時,地方經濟發展也需要穩定的社會環境。面對社會危害性極大的社會泄憤事件,政府更應高度重視,及早采取措施,控制事態發展,盡快平息事件。然而近年來,社會泄憤事件卻普遍呈現出這樣的規律:起因都很小——基層反應遲鈍——事態升級爆發——基層無法控制——震驚高層——迅速處置——事態平息。這種現象說明,在社會泄憤事件發生后,許多地方政府反應不及時,介入嚴重滯后,普遍表現出一種“體制性遲鈍”。有些地方政府和當地領導缺乏一定的“政治敏感”,對社會泄憤事件的危害性沒有足夠的認識,僅僅將其看作一般的社會治安事件。
2.政府工作人員缺乏處置社會泄憤事件的能力。社會泄憤事件發生后,政府領導以及工作人員的語言表達、行為方式、處置技術對事件的化解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面對群情激奮的人民群眾,稍有不慎就會導致民怨的“二次爆發”,增加事件的處理難度。遺憾的是,當前地方各級政府嚴重缺乏有關事件處置的知識與技術,遇到類似事件發生時,往往呈現出集體緊張與慌亂,再加上“明哲保身”的思想作祟,決策失敗在所難免。另外,沒有專門的應對人員和部門也不利于社會泄憤事件的及時化解。
1.信息溝通機制沒有合理完善。在安徽池州事件中,謠言或傳聞在事件的惡化過程中起到了關鍵的作用。其背后的深層次原因則是信息溝通機制的不健全。具體體現為以下四點:
(1)沒有及時發現謠言并對其進行合理處置。謠言是人與人之間非正式、通常是口頭傳播的未經證實的消息。謠言的突出特點在于它的“催化作用”。在社會泄憤事件中,謠言的盛傳直接點燃了群眾心中的怨氣,造成了事態的持續發酵。可以說,幾乎每起社會泄憤事件的緣起都與謠言有關。政府必須對謠言的傳播加以有效地控制,在“堵”和“梳”之間把握好正確的尺度,全面封鎖消息和聽任謠言傳播都是不可取的極端做法。
(2)“真相發布會”說服力不強。社會泄憤事件發生后,各種謠言與傳聞甚囂塵上,當地政府的新聞發布會便成為了人們獲取真實信息的主要唯一渠道。然而這種在短時間內倉促組織起來的新聞發布會往往漏洞百出,通常在政府還沒有對事件進行全面調查的情況下就慌忙召開,沒有起到應有的辟謠作用。另外,大部分地方官員為了維護政府形象,在新聞發布會上故意避重就輕,基本不討論事件本身,而是轉而就政府的應對措施自吹自擂,于是我們聽到的往往就是“某某領導第一時間趕到現場”、“已派出多少警力,已抓獲多少鬧事者”等自我贊美的官腔。
(3)信息透明度不高。當發生社會泄憤事件時,無論是媒體還是公眾,都十分關注事件的進展情況以及政府的應對措施。但往往有些基層政府為了自身政績,對事件進行消息封鎖,不準新聞媒體采訪和報道,有的甚至編造謊言欺上瞞下。其結果是在全社會范圍內,使客觀、公正的言論不能見諸公眾,阻斷了群眾的知情權,更進一步加劇了謠言的“催化作用”,從而為社會泄憤事件持續發酵提供了一個更大的溫床。
(4)群眾沒有表達意愿的渠道。在社會泄憤事件發生后,政府往往只注重自身的權威信息發布,一味力求在短時間內辟除謠言,重新獲得對輿論的控制權,卻忽視了對群眾意見的采納。參與到事件過程中的群眾往往帶有很大的“怨氣”,他們多為對當地政府不滿而借機發泄。基層政府如果不能在第一時間建立傾聽“民怨”的正規渠道,扮演好“出氣筒”的角色,就有可能導致群眾情緒的逐步失控,最終演變成為群眾通過非正常渠道(打、砸、搶、燒)發泄私憤。
2.暴力機器未得到科學運用。一些基層政府在處置社會泄憤事件中,一味求穩,特別是以國家強制力為基礎追求“剛性穩定”。在這種指揮棒的引導下,地方執政者無約束的“維穩”行為,可能造成政治合法性的快速流失,把自己赤裸裸地置于群眾的對立面。
社會泄憤事件突發性強、影響范圍大、涉及人員眾多且相互之間利益關系復雜,只要基層政府的處置措施稍有失當就會影響社會泄憤事件的有效化解。必須建立較為全面與科學的社會泄憤事件化解機制,具體體現為“三大原則”和“八個第一時間”。
社會泄憤事件的發酵速度極快。在安徽池州事件中,下午發生的一樁普通汽車撞人糾紛案到了當天傍晚就已經演化成為了一起嚴重的社會泄憤事件,并引發了打、砸、搶、燒。因此,基層政府必須當機立斷,快速反應,果斷行動,通過一系列科學有效的處置措施,迅速控制事態,穩定百姓情緒,適時公布真相防止其進一步惡化。否則不僅會擴大泄憤事件的影響范圍和危害程度,甚至可能會失去對全局的控制,最終使社會泄憤事件迅速演變為誰也不愿意看到的政治騷亂。
1.應急預案要第一時間啟動。各基層政府應結合本地區人文社會環境,針對社會泄憤事件的性質和特點,事先制定和完善社會泄憤事件應急預案,充分做好隨時應對此類事件的準備。一旦社會泄憤事件發生,必須立即啟動預案,嚴格按照預案的規定執行相應的處置措施。
2.政府一把手要第一時間到場。大量事實表明,領導靠前指揮與否,對社會泄憤事件的化解至關重要。發生社會泄憤事件后,當地主要領導必須要在第一時間趕赴現場,并做到以下幾點:一是迅速了解和掌握與事件有關的真實、準確的消息;二是與聚集群眾進行面對面的平等對話、溝通和協商,回答群眾的各類問題,虛心傾聽群眾提出的意見與建議;三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盡快解散聚集圍觀的群眾。總之,到場的基層政府一把手們應努力做到在對話中消除百姓的憤怒與對立情緒,為迅速化解社會泄憤事件奠定基礎。
3.專門處置機構與人員要第一時間反應。在化解社會泄憤事件的過程中,僅僅依靠政府一把手是不夠的。地方政府必須結合當地實際設立能夠在社會泄憤事件中快速反應的專門處置機構,例如建立“社會泄憤事件政府快速反應辦公室”,組織起一支具有極強專業知識與技能的處置隊伍,專門處置機構和人員主要承擔預案與決策執行、事件調查、信息發布、部門協調、群眾溝通協商等職責。專門處置機構的人員構成可以包括與事件無直接利益關系的政府機關工作人員、公安、武警、人大代表、政協委員、無黨派人士、專家學者和普通群眾。
當前,在專門處置機構還不完善的情況下,應當鼓勵第三方社會團體成立相關部門起到輔助與監督的作用。
信息往往具有“先入為主”的首因效應,謠言作為社會泄憤事件發生后的“第一手資料”往往被人們錯誤地當作正確信息。基于此,地方政府要堅持信息公開的原則,通過各種渠道,及時將真實情況向群眾公布,在滿足群眾知情權的同時,疏導輿情,掌控輿論,制止謠言的傳播和社會泄憤事件的進一步發酵。
1.謠言要第一時間控制。“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在社會泄憤事件發酵的最初12-24小時內,謠言會像病毒一樣以裂變的方式高速傳播。應對謠言的最佳方式主要包含兩個方面:一是在第一時間掌握話語權,抑制謠言的傳播空間;二是迅速公布事實真相,使謠言不攻自破。值得注意的是,近年來,隨著互聯網技術的不斷發展,社會泄憤事件中謠言的擴散不再只借助于眾人之口,而是通過QQ 聊天、微信、微博等新的網絡即時傳輸工具更加迅速地傳播。由于在互聯網的傳播環境中,傳播主體的隱匿性削弱了虛假信息傳播者應當承擔的責任和義務,因此在社會泄憤事件中,許多謠言借助于網絡進行傳播,且傳播范圍和不良影響更大,不僅造成了社會泄憤事件的急劇發酵,而且還增加了政府的處置難度。要想完全杜絕網絡謠言是不可能的,但是,仍有以下兩種應對方式:一是嚴懲通過網絡進行造謠的人員;二是地方政府設立專門的網絡信息管理部門,配合社會泄憤事件專門處置機構,一旦發現有謠言出現便立刻控制,查找首傳者,并于第一時間在網上發布澄清信息。但在確認有關信息是謠言之前一定要經過充分地調查,絕不能矯枉過正、草木皆兵。
2.大眾傳媒的輿論導向作用要第一時間發揮。大眾傳媒是政府在第一時間掌握話語權,抑制謠言傳播空間的主陣地。新聞報道相較于其他的信息傳播方式,具有不可比擬的權威性、客觀性、公正性和及時性,因此其輿論導向作用更強大、更有效、更積極。在社會泄憤事件中,廣大新聞媒體可以在第一時間發布事實真相,化解謠言,穩定局勢;眾多記者深入群眾,掌握大量第一手資料,不僅為政府調查提供了依據,還成為政府與百姓溝通的橋梁;媒體對政府處置社會泄憤事件的報道也起到了一定的輿論監督作用。
3.相關事實要第一時間向群眾發布。要杜絕“把謠言當成事實”的行為,政府就必須及時召開新聞發布會,向公眾和新聞媒體發布準確、可靠的真實消息。由于在社會泄憤事件中,新聞發布會稱得上是在第一時間公開事實真相的唯一場所,所以,在舉行新聞發布會時必須注意以下幾點:一是在發布事實消息前一定要經過周密、細致、詳盡的調查,做到忠實于事實真相,確保官方消息的權威性;二是在新聞發布會上應避免官話套話和帶有傾向性、高壓性的詞語,如“一小撮”、“別有用心”、“教唆煽動”等;三是新聞發布會不能成為政府的“一言堂”,要把解決群眾的疑問作為首要內容;四是政府在新聞發布會過程中要降低身份,坦誠交流,對于自身的錯誤要敢于承認并立即道歉,爭取群眾的信任。這樣,發布的事實消息才具有權威性。
在處置社會泄憤中,盲目使用警察和軍隊,很有可能人為促使事態的升級以及加劇官民之間的矛盾。所以,在處置社會泄憤事件時,一定要把群眾利益置于首位,盡量減少暴力的使用。
1.出動暴力機器的決策要第一時間否決。社會泄憤事件只是人民內部矛盾,并非敵我矛盾,盲目動員暴力機器勢必會加劇民眾的抵觸情緒,不利于社會泄憤事件的處置,因此各級政府要對動用國家機器慎之又慎,做到不到萬不得已堅決不使用。要變“冷執法”為“熱執法”,變“硬執法”為“軟執法”。
2.群眾溝通渠道要第一時間建立。社會泄憤事件的主要參與群體是沒有直接利益關系的圍觀群眾,他們的目的是發泄對政府的不滿。在事件發酵過程中,要第一時間建立與群眾溝通的渠道,尊重群眾的利益要求,從源頭排除社會泄憤事件的參與人群,將事件扼殺在萌芽之中。
上文所討論的僅僅是社會泄憤事件發生后政府的處置措施,要從根本上杜絕社會泄憤事件的不斷發生只靠某級政府的某個應急預案、某套化解機制是遠遠不夠的。值得注意的是,社會泄憤事件已經成為了一部分人爭取個體利益的常規渠道,造成這種局面的深層次原因還是在于社會轉型期的利益分配不均所帶來的官民互不信任。當前,我們要進一步強化信訪工作,以改善民眾的訴求渠道;在社會保險、稅收等方面啟動改革,以調節利益分配;加快司法改革,推進法治社會和公民社會的建設進程,從源頭防止矛盾激化,真正實現社會和諧、人民幸福的“中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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