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琴
(中共上饒市委黨校 江西 上饒 334000)
法治是當代政治文明的象征,也是社會文明的發展成果,是實現一國良好之治的根本保障。我國雖然缺乏嚴格意義上的法治傳統文化,但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中國人民經過革命、建設、改革和發展,逐步走上了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的道路。具體說來這一道路是由“法制”建設向“法治”建設演進的,通過以下幾個標志性事件可以大體窺知我國法治建設的基本進程:
1949 年到20 世紀50 年代中期是中國社會主義法制的初創時期,制定了具有臨時憲法性質的《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共同綱領》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并陸續制定了其他的法律、法令,初步奠定了中國法治建設的基礎。1966 年—1976年文化大革命的十年動亂期給我國的社會主義法治建設造成了嚴重破壞。1978 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提出“加強社會主義法制建設”,重新確立法律權威形象。1997 年黨的第十五次全國代表大會將“依法治國”確立為治國基本方略,將“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確立為社會主義現代化的重要目標,提出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的重大任務。1999 年,將“中華人民共和國實行依法治國,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載入憲法。2007 年黨的第十七次全國代表大會,明確提出全面落實依法治國基本方略,加快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并對加強社會主義法治建設作出了全面部署。2011 年3 月10日,吳邦國同志向十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四次會議作全國人大常委會工作報告時莊嚴宣布,一個立足中國國情和實際、適應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需要、集中體現黨和人民意志的,以憲法為統帥,以憲法相關法、民商法等多個法律部門的法律為主干,由法律、行政法規、地方性法規與自治條例、單行條例等三個層次的法律規范構成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已經形成。2013 年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報告指出“建設法治中國,必須堅持依法治國、依法執政、依法行政共同推進,堅持法治國家、法治政府、法治社會一體建設。深化司法體制改革,加快建設公正高效權威的社會主義司法制度,維護人民權益,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都感受到公平正義”。2014 年黨的第十八屆中央委員會第四次全體會議以“依法治國”為主題召開,在中國共產黨93 年的歷史上屬首次,會議審議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這份規劃執政黨依法治國路線圖的綱領性文件提出,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的總目標是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至此,“法治”在我國執政體系中被賦予了核心地位,日益成為人們向往和追求的社會治理模式。
法律權威是指法律在一個社會中居于至高無上的地位,享有崇高的威望,得到普遍的遵守和廣泛的認同,在調控社會生活方面發揮基礎和主導的作用,其他社會規范在法律的統帥下發揮作用。由此可知,法律權威的樹立是確保依法治國的前提保障,是法治能夠有效推行的精神內核。具體到我國目前的法治建設可以發現,雖然我國的法制體系建設不斷完善,卻尷尬地面臨著“法令滋彰,盜賊多有”的局面,法律并沒能在社會中獲得普遍意義的尊崇,法律權威樹立的現狀不容樂觀,具體體現為以下幾點:
1.有強制性權威但缺乏公眾的價值認同。從公民體認的角度可將法律權威劃分成公民對法律的價值認同和法律對公民的強制性約束兩個層面,而前者是法律權威的真正內核。在我國,公民對法律的價值認同尚未普遍形成,對法律具有被迫服從意識,即法律對公民具有強制性約束權威,造成這一現狀的原因主要有:首先,我國歷史上長期以來是一個強調“君權至上”和“以禮之治”的國家,法律在過去淪為王權的附庸,同時又在“禮”的規制下生存,受到傳統文化中的“厭訟”、“無訟”思想影響,人們很難從內心樹立起對法律的信任感和親近感。其次,我國在幾千年自然經濟基礎上形成的“關系社會”,使人們習慣于依賴“關系圈子”尋求問題解決,而不是通過制度化的法律途徑,這直接導致人們習慣于突破規則限制,而不是遵守和維護規則的運行,體現為契約精神的普遍缺乏和人們無法發自內心地認同法律。再次,我國當前的法律體系基本上是在移植西法的基礎上,通過自上而下的模式制定出來的,公民在立法過程中缺乏主體性參與,進一步削弱了公眾對法律的認同感。最后,雖然人們沒有對法律形成切身的價值認同,但由于受到國家強制力的保障和政府政治力量的支撐,法律對公民而言具有無法抗拒的強制性約束力,即當公民違背法律時必然會得到法律的制裁和懲罰。而法律具備的這種強制性權威只能使人們盡量地規避法律,并不是主動地趨近法律和自覺維護法律。
2.法律權威尚無法突破權力的限制。中國共產黨通過革命建立了新政權,隨后又在政黨權威的基礎上,革除了舊法制,建立了新法制,從這一邏輯上分析,是中國共產黨的政治權威確認并賦予了我國法律的權威。可以說,沒有黨對法治的高度重視,我國的法治建設就不可能取得如此快的進展,但正由于法治建設必須要依賴于政府政治力量的推動,導致法律在現實運行過程中難以突破政黨權力的限制。具體表現為黨的權威高于法律權威、黨的政策權威高于法律權威、部門利益法律化、司法缺乏獨立性、行政力量干預司法審判、權力在法律的框架之外運行、法律成為維護政權利益的工具等。
3.法律權威缺乏實踐權威的保障。法律的生命力在于實施,在于能夠在社會調控機制中發揮最基礎與最主導的作用,具有普遍的“統攝力”。而這種“統攝力”必須以法律的有效運行來強化和鞏固,表現為法律通過運行實現對社會的良好之治,實現對人們權益的維護,實現人們對法律背后的公平、正義、權利、自由、民主等終極價值精神的追求從而被人們真正信仰。然而,在我國當前的法治運行過程中,法令難行、有法不依、審判不公、審判不及時、判決難執行等問題較為嚴重。此外,在各類社會矛盾調解方式中,司法渠道并不是人們優先選擇的對象,相對于訴訟,人們更習慣通過找“關系”、“信訪”或者采用隱忍的方式來解決或面對問題。因此,不僅司法、執法本身問題重重,當前環境下,法律在社會矛盾糾紛化解過程中的利用率也相對較低,法律權威缺乏實踐權威保障。
法治是社會歷史發展到一定程度的產物,綜觀法治在我國的發展歷程可以發現,法律權威并不是生來就有的,它的生成需要具備如下幾個條件:
有學者通過對法律權威的來源進行研究發現,在西方,法律最初并不是獨立的社會規范,而是依附于人們對神話、宗教的崇拜被人們付諸實踐。隨著歷史的演進,法律逐漸從“宗教神學”和人們對“人類理性”的推崇中獲得權威。在中國,法律的權威最初來源于神權與王權相結合的“神政權”,之后則來源于“王權”和“倫理道德的法律化”。新中國成立之后,政府政治力量的支持成為國家法律權威的重要來源,隨著政府對法律的重視與否而興廢更迭。如新中國成立之初,由于政府重視,在1949 年至1954 年之間陸續修訂了一系列的政策法規,法律具有一定的權威性;之后,由于中央領導人傾向于以政策治國而非以法治國,導致法律權威受損;隨后在文化大革命期間,由于缺乏強有力的政治力量支撐,法律毫無權威性可言;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法制建設重新得到政府重視而逐漸獲得權威性;當前,由于新一屆黨中央全力打造依法治國理念,法律獲得有史以來最強的剛性權威。由此可知,法律權威的樹立必須以具備普遍權威性的“他者”做支撐,而這個“他者”既可以是“宗教神學”,也可以是人們普遍認同的價值理念,如終極的“自然倫理”和“人類理性”。此外,政治權力對法治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法律權威來源。
奧地利法學家埃希利指出:“現在以及任何別的時候,法律發展的重心都不在于立法,也不在法律科學和司法判決,而在于社會本身。”這一觀點意指法律權威的樹立離不開一個需要并能夠促進它發展的社會,在這樣的社會中,人們視法律為他們自己的法律,正如伯爾曼所說“除非人們覺得那是他們的法律,否則,他們就不會尊重法律”。埃希利所指的這種社會便是以契約精神為基礎的“市民社會”。市民社會是由獨立的個人組成的聯合體,具有如下幾個特征:是經濟和權利多元化的社會;基本單位是獨立的個人;是一個契約社會;是一個高度自治的社會(建立起以人類合作為基礎的社會秩序)。事實上,市民社會是在市場經濟發展的基礎上不斷形成的以個人權利至上和契約精神為基礎的社會,法治是其有序運行的內在需求,法律能在社會調控機制中發揮最基礎與最主導的地位,法律精神能夠得到普遍的尊崇。
法律的首要意義就是為人們的行為提供一種明確的指引,進而為社會秩序的維系提供基本的模版,因此法律體系的建設必須合乎科學性,同時體現出正當性。首先,如果法律體系不科學,自相矛盾、存在碎片化、缺乏協調性、違背日常經驗,那么法律文本本身就無法讓人們信服。其次,如果法律體系所體現的價值訴求不是為全體公民服務,而是為了保障部分團體利益,那么這種缺乏正當性的法律條文就會受到社會公眾的抵制。可以說,法律體系構建的科學性與正當性,是人們對法律形成價值認同,遵循法律權威的基本前提。
法律真正的權威在于其能對社會關系進行切實的調節,或法律運行對經濟發展、主體自由、社會秩序等的有效促進,法律的應有地位得到社會機構的尊重和市民的普遍崇尚。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公報也指出“法律的生命力在于實施,法律的權威也在于實施”,因此,法律權威的生成仰賴于法律能夠在一個社會中得到切實有效的推進,如人們能夠主動遵守法律規范;權力在法律的約束下運行;立法、司法、執法等法律行為科學、規范、有效運行;法律能對整個社會中的各種主體起到行為調節和規范約束的作用等。
如上文所述,法律權威的生成需要具有權威性的“他者”來推動,需要一個以契約精神為普遍追求的社會結構為基礎,更需要法律自身具備合理的內蘊和有效的實踐,因此,我國在樹立法律權威時應結合國情從如下幾個方面入手:
在一定意義上,我國是一個沒有宗教傳統的國家,加之自然經濟體系解體,傳統的倫理道德約束力日益下降,因此,借用政府權威來推動法律權威的樹立便成了我們的最佳選擇。然而,法律與政治從來都是相生相克的辯證關系,一方面,法律沒有政治力的支撐是無強制力的,另一方面,法律必須獨立并高于權力。為了克服這一矛盾,在利用政府權威推動法律權威構建過程中,政府應當做到如下幾點以確保法律不至于淪為政治權利的工具:首先,由于法律權威來源于政府權威,因此政府應當努力鞏固并強化自身的公信力,使得政府所推行的主張能被社會大眾所認同。其次,以政府名義宣揚依法治國理念,使法律獲得普遍的強制性權威。再次,各級政府必須在法治軌道上開展工作,加快建設職能科學、權責法定、執法嚴明、公開公正、廉潔高效、守法誠信的法治政府。最后,行政主體的違法犯罪行為必須得到追究和懲罰,確保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在這個過程中重點要處理好黨的組織機構與法律權威的關系,以及黨的政策與法律權威的關系,務必使黨的組織機構設置能夠更有利于法律權威的建立,務必破除黨的政策高于法律的思維慣性。
有學者指出,中國當下的人際社會關系結構是一種以熟人社會模式為支配,以市民社會為發展方向,熟人社會與陌生人社會互動的一種社會人際關系結構,被稱之為“雙重面向社會”。李金教授也指出,中國社會轉型過程中存在兩種糾紛解決方式,一是以法律為代表的顯性制度化;二是以“關系”、“后門”為代表的隱性制度化。在這兩種糾紛解決方式中,若隱性制度化的“關系社會學”處于主導地位,那么勢必會對顯性的法律制度造成消解作用,使得法律權威難以形成。因此,要樹立法律權威,就必須調整“熟人社會”與“市民社會”在當前社會結構中的主次地位,使“隱性制度化”的糾紛化解方式能夠在顯性的法律制度約束下運行,成為輔助法律解決糾紛的幫手而非障礙。在這里我們必須意識到,“熟人社會”是不可能消失的,相應的超規則限制的“關系”文化也不可能自行消失,我們只有以積極培育“市民社會”的方式來實現人們對“關系”的依賴向對“法律”的需要的轉變。要實現這一目標,就必須促進市場經濟的健康有序發展,因為市場經濟是市民社會賴以生存的基礎。只有在自由健康的市場經濟基礎之上,才能充分發掘個人的價值和自我權利意識,才能使人們意識到在利益多元化的社會關系中,只有遵從契約精神,服從法律規范才能實現利益共贏。并且,一個健康自由的市場經濟能夠掙脫政治權力對市場資源的不合理控制和調配,從而有利于消解人們對政治權力的過分崇拜,也有利于人們在維護自身權益的過程中利用法律途徑實現與政治權力的對抗。
與西方法治原生國家相比,我國的法律體系主要是在移植西法的基礎上,以國家為主導進行建構的。在這個建構過程中存在如下幾個問題:一是預設了國家不僅是法律制定者,而且還是法律知識乃至法律真理的擁有者,個人只能根據既定法律開展活動,公民在法律秩序建構中的主體地位被漠視。二是這種立法程序容易脫離我國的社會實際,導致一些法律運行不暢,而有些社會問題卻無法可依。三是立法程序不科學,地方立法與中央立法或憲法精神相違背的現象時有發生,部門利益法律化。四是缺乏自下而上的程序制定的法律難以得到有效推行。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報告中也指出“我們在立法領域面臨著一些突出問題,比如,立法工作中部門化傾向、爭權諉責現象較為突出,有的立法實際上成了一種利益博弈,不是久拖不決,就是制定的法律法規不大管用,一些地方利用法規實行地方保護主義,對全國形成統一開放、競爭有序的市場秩序造成障礙,損害國家法治統一”。上述這些問題無疑加重了法律權威難以樹立的困境,因此,完善法律體系建設已經成為當前樹立法律權威的迫切任務,具體到實踐,我們應當做好這幾個方面:一是完善立法協商機制和立法項目征集和論證制度,尊重公民在構建法律秩序中的主體地位,重視法律人等專業人士的意見和聲音;二是法律要體現對人權的保障;三是立法程序要科學化、規范化、公開化;四是立法多元化,堅持立改廢釋并舉,實現立法和改革決策相銜接,以適應社會發展變化的需要。
法律權威的顯性形式體現為司法的公信力,當司法能夠得到公正的運行,法律的權威便能在司法運行的過程中得到彰顯;反之,不公正的司法則會對法律的權威造成損害。正如習近平主席在《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中引用的名句所言,“一次不公正的審判,其惡果甚至超過十次犯罪。因為犯罪雖是無視法律——好比污染了水流,而不公正的審判則毀壞法律——好比污染了水源”,因此司法公正就是法律權威的生命線。然而,反觀我國當前的司法運行現狀,司法腐敗已經成為法治建設中的最大腐敗,具體表現為司法行政化現象嚴重、行政干預司法審判屢禁不止;權力尋租、貪贓索賄;濫用職權、違法辦案;普通百姓求告無門,立案難、執行難等。這對我國法律權威的樹立造成了極大的損害。所以,重塑司法公正形象是當前樹立我國法律權威的重點與難點。為了實現這一目標,一要完善司法管理體制和司法權力運行機制,加強對司法活動的監督;二要完善確保依法獨立公正行使審判權和檢察權的制度,建立健全司法人員履行法定職責保護機制;三要優化司法職權配置,推動實行審判權和執行權相分離的體制改革;四要推進嚴格司法,堅持以事實為根據、以法律為準繩,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實行辦案質量終身負責制和錯案責任倒查問責制;五要保障人民群眾參與司法,加強人權司法保障;六要加強對司法活動的監督,完善檢察機關行使監督權的法律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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