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煒光
民國先生崔敬伯的制憲觀
文/李煒光
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五次會議表決通過,決定從2016年1月1日起,我國將實行國家主席、國務院總理就職時向憲法宣誓的制度。這讓我想起一個人來——“民國先生”崔敬伯,他對憲法的認識可以代表上個世紀前半期中國人的制憲觀,不無啟發。
崔敬伯是我國著名財政學家,生于1897年,卒于1988年。他的出生地是寧河漢沽莊,算是天津人。先生早年留學英國倫敦大學政治經濟學院,回國后曾任燕京大學、北京大學教授,亦從政任國民政府立法院立法委員。1949年以后任中央人民政府財政部稅務總局副局長、中央財政干部學校副校長等職。先生的論著大部分寫于民國時期,學術影響力也主要體現在那個時代,故稱之為“民國先生”。他學識淵博,著作頗豐,中央編譯出版社剛剛出版了厚厚的三大卷《崔敬伯財政文叢》,收入先生400余篇大作。
崔氏文叢中有一篇《制憲與財政監督》,刊載于1933年5月25日《大公報》上,當時華北形勢緊急,中日簽訂《塘沽協定》,將冀東劃為非軍事區,中日軍隊從該區域撤走,其結果,便是北平和天津失去了防御屏障。所以崔先生在文中說“彼時華北戰事正亟,身處危城,鐵鳥盤飛”。崔先生此文,就誕生于天津淪陷的前夜。
崔先生的文章是為評論5月1日由中華民國政府公布的《憲法草案初稿》而寫的。依照當時的立法程序,國民政府要求社會在一個月之內“加以批評”。可見當時中國憲政改革的步伐,并沒有因戰爭來臨而停止。文章中,崔先生將此次“制憲”的評論很有現代感地分為“圈內”和“圈外”兩個部分。所謂“圈內”,指的是“條紋內容的推敲,立法技術的斟酌”,崔先生對之評價較低,認為“沒有多大用處”;所謂“圈外”,崔先生認為極其重要,可分為5個要點:
應該由誰來制定憲法?應該根據什么人的意志來制定憲法?應該由誰來執行憲法?如果有拒不執行憲法或執行憲法不力者,該由誰來實施監督?對于違反憲法者,該由誰來實施制裁?
崔先生認為,必須找到這5個關鍵問題的答案,否則制憲便是做“無用功”。崔先生極重視“圈外”事,而認為“圈內”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這是一種“外部政治控制”的認識,合于現代國家治理的要求;而于今的我們則只是熱衷于“圈內”事,在立憲思維上,我們比不上崔先生。
崔先生指出,人民對于政府的關系中最重要的,只有打官司和納稅兩件事。對一個人或一個家庭來說,打官司的事不常有,而納稅的事“才與人民的日常生活有切膚利害關系”。中國數千年的歷史,無論哪一個朝代,如果走到橫征暴斂的地步,便非滅亡不可,起而代之的新王朝,則無不“以薄稅斂為開國第一要政。”所以稅收太重要了,與人類的文明進步息息相關。他說,在世界歷史上,無論英國革命、美國獨立戰爭,還是法國大革命,“無不以財政誅求為革命的導火索”;革命之后,“無不以制定憲法為保障民權的重要工具”,而憲法的實質,又“無不以監督財政為人民對于政治的重大要求”。這樣,憲法便與公民納稅和議會監督政府財政支出內在地聯系起來了。
崔先生指出,最初的財政監督只局限于財政收入方面。美國革命中提出的口號:“無代表不納稅”,是指人民納稅不受統治者的非法誅求,然而更重要的是課稅以后如何動用,如無人民代表的監督,統治者仍可任所欲為,所以對財政支出應當實施同等的監督:“政府雖分文的支出,亦須得到人民代表的許可”。顯然,先生所說的財政監督是個大概念,是主權在民的意思,而這種人民主權學說,又發端于1215年英國國王和貴族之間簽訂的《大憲章》所確立的兩大思想要素:一是“王在法下”,國王不得擅自征稅;二是人民獲得“被協商權”,征稅必須獲得人民的“一致同意”。一個國家,若想問責于政府,最具有實質意義的,是問責于它的財政;若想約束住一個國家的公權力,首先要把它的征稅和財政支出的權力關進法律和制度編織的“籠子”。
仗照打,制憲照常進行,就是在敵占區,學者的憲政研究也繼續著。在崔敬伯那一代人的心中,憲政是中國近代自清末立憲改革以來的未竟事業,是救中國于危亡之際的必然選擇。他們把目光移向中國的未來,他們相信未來屬于中國。特別是崔先生,80年前提出的五個憲法問題,至今仍沒有過時,仍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
憲法是神圣的,神圣之物才值得崇拜,所以人們要求自己的領導人在它的面前宣誓,忠誠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