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怡雯
負面清單:新治理模式的探索和前瞻
楊怡雯
負面清單管理模式顛覆了現有的正面清單管理方式,是政府和市場關系的重新調整和定位。負面清單管理模式背后透視的是市場主體“法無禁止即可為”和公權力主體“法無授權不可為”的法理思想
“負面清單”已成為當今中國經濟改革的一個“熱詞”。負面清單管理模式作為一項引人注目的制度變革,正在全國各地落地開花,所涉領域遠遠超出了最初制度設計所針對的外商投資。負面清單管理模式是中國主動選擇的結果,是中國外商投資管理體制和政府管理經濟方式的一次根本性變革。這不僅僅是為了積極主動進行新一輪高水平、寬領域的對外開放,更重要的是為了厘清政府和市場的界限,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發揮決定性作用,為市場主體創造一個公平、安全、高效的市場環境。
“負面清單”是英文“Negative list”一詞的直譯,也可譯為“否定清單”、“否定列表”等,是指在國際投資協定中,締約方在承擔若干義務的同時,以列表形式將與這些義務不符的特定措施列入其中,從而可以維持這些“不符措施”,或者以列表形式列出某些行業,保留在將來采取“不符措施”的權利。從表述方式看,負面清單的概念經常與準入前國民待遇相提并論。負面清單制定的根本內涵在于劃定分出投資領域禁入的范圍,對沒有明確禁止的領域,在法律法規允許的范圍內,國內國外資本以平等的市場主體進入,進行公平、開放的市場競爭。
負面清單制度不是一個全新事物。作為一種訂立任何協議的談判路徑和技術,負面清單已經存在了數個世紀。1834年,普魯士領導建立了德意志關稅同盟,加入同盟的18個德意志邦國同意開放所有進口市場、取消所有進口限制,除非列明不開放和不取消的,這可能是負面清單在貿易投資領域的首次運用。作為一種外商投資準入制度,美國在20世紀80年代的雙邊投資條約中最早使用了列表形式的負面清單,而其主導的《北美自由貿易協定》(NAFTA,1994)則完全使用負面清單,NAFTA創設了“準入前國民待遇+負面清單”投資規則模式。目前歐美國家傾向于以負面清單為基礎推動區域經貿談判進程,尤其值得關注的是,美國力推的“跨太平洋戰略經濟伙伴協定”(TPP)、“跨大西洋貿易和投資伙伴協議”(TTIP)等談判均采用負面清單模式,一種基于負面清單模式的高標準投資談判模式正在形成。在美國的推動下,負面清單模式正在不斷擴散,開始被越來越多的國家接受、應用和推廣,并逐漸成為一種國際投資規則發展新趨勢。目前世界上至少有77個國家采用了“準入前國民待遇+負面清單”外資管理模式,而統一的多邊投資協定談判也已進入關鍵期,但發展中國家在進行負面清單承諾時是非常謹慎的。
全球貿易投資規則的加速重構以及我國融入國際經濟規則體系程度的日益加深是我國推行負面清單管理模式的重要動力。2013年7月,在第五輪中美戰略與經濟對話中,中方同意以準入前國民待遇和負面清單為基礎與美方進行投資協定實質性談判;2013年9月,上海市政府公布了《中國(上海)自由貿易試驗區外商投資準入特別管理措施(負面清單)》,這標志著中國政府對負面清單管理模式探索正式啟動。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明確指出,“實行統一的市場準入制度,在制定負面清單基礎上,各類市場主體可依法平等進入清單之外領域。探索對外商投資實行準入前國民待遇加負面清單的管理模式。”而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里,我國投資管理模式一直采取的是準入后國民待遇加正面清單的模式,對外商直接投資進入進行審批,通過外商投資產業指導目錄對外商投資產業進行引導和管理。在上海自貿區發布了兩版負面清單后,如今負面清單管理進一步延伸到廣東、天津、福建三地自貿區建設中,上海、廣東、天津、福建四大自貿區共用“2015版負面清單”。四大自貿區推行“負面清單”模式實際上是中美雙邊投資協定中“負面清單”談判的先試先行,而事實上負面清單管理模式已開始推廣到國內市場。一些地方政府紛紛試水負面清單管理模式,提出了多個地方版本,如浙江省制定實施企業投資負面清單,已開展核準目錄外企業投資項目不再審批改革試點。而歷經7年長跑、9輪實質性談判,中美雙邊投資協定談判(BIT)終于在2015年3月完成文本談判,目前也已進入負面清單談判環節。
盡管中國負面清單管理目前還處在局部范圍的試點,但已經在對外開放和制度創新上邁出了歷史性的一步。目前無論是政界還是學界,無論是理論界還是實務界,均對負面清單管理模式給予了很高評價。負面清單管理模式顛覆了現有的正面清單管理方式,是政府和市場關系的重新調整和定位。負面清單管理模式背后透視的是市場主體“法無禁止即可為”的現代私權自治法律原則和公權力主體“法無授權不可為”的法理思想,是法治的限權與賦權思維最直接和典型的表現。
——負面清單管理模式可以有效激發市場主體活力。“負面清單”實際上是原則的例外,體現的是“法無禁止即可為”的現代法律思維和理念,遵循的是“除非法律禁止的,否則就是法律允許的”解釋邏輯。負面清單管理意味著清單以外領域充分開放,這是對“正面清單”管理模式“法律規定以外即禁止”理念的顛覆,擴大了私權主體依法享有的自由。在負面清單管理模式下,政府以否定性列表的方式明確列出禁止和限制企業進入的行業與領域,清晰地告訴市場主體“不能做什么”,而將有限負面清單之外的廣闊領域全部交給市場主體自由決定,由市場主體根據市場變化做出判斷——“能做什么”、“該做什么”,行政權力非經法律授權不得干涉其準入自由和經營自由,這種自由進入和發展空間其實就是經濟活力的保證。
——負面清單管理模式可以有效地限制和規范公權。“負面清單”雖然面向市場主體,但實際上限定的是政府的權力,是對權力實行正面清單管理。在負面清單管理模式中,凡是被列入負面清單的,都是對公權力主體的授權;對于負面清單之外的,則是公權力主體不得隨意加以干涉的市場主體行為。“法無授權不可為”,政府只有嚴格依照“負面清單”行政審批的職責和義務,而沒有權力設置額外的審批程序,即在法律上就限定了權力空間。李克強總理明確指出,“清單以外,一律不得實施行政審批,更不得違規新設審批事項”。負面清單管理模式所帶來的最大變化還在于對法無禁止的“空白地帶”的清晰界定。在負面清單模式下,“空白地帶”原則上將被視為市場主體的自有空間,市場主體可以自由進入,行政機關不得設置額外的市場準入條件,或變相規避行政許可法定的原則;政府部門如果要在這些領域設置市場準入的限制條件,則必須有明確的法律依據,從而有效減少政府的自由裁量權并抑制權力尋租現象。
——負面清單管理模式能夠使經濟管理更有效率。作為一種“非禁即入”的管理模式,負面清單在劃分市場和政府責任、范圍的同時,帶來的是透明度和開放度的提升,給市場主體以明確的預期,營造出與國際接軌的營商環境。因為負面清單管理要求對“不符措施”進行充分的信息披露,不僅負面清單的內容本身是公開的,而且負面清單之外的領域也是公開的。同時,由于負面清單是對原則的例外,意味著通過行政審批的事前管理不再是常態,意味著清單之外的眾多領域投資項目將由核準制改為備案制,政府部門不僅要做事前監管的減法,更要將重點放在事中事后監管的加法。這都在倒逼機制體制創新尤其是政府治理制度創新,促進政府職能轉變,從根本上實現簡政放權。政府簡政放權和減少審批事項,本質上是政府職能的回歸,而政府職能歸位有利于行政管理效率的提升以及社會資源配置的合理配置。
負面清單管理模式已經成為實現政府簡政放權的一項重大改革舉措,但由于負面清單主要捆住的是政府“看得見的手”,而極大地解放了市場“看不見的手”,并實質上放棄了政府事前監管,由此會給政府管理帶來極大的風險和挑戰。一方面,負面清單給內外資企業更大的自由,未來任何創新行業或技術進步都將自動開放,而新的產業、模式和產品大量涌入,市場不確定性和開放風險會更加難以把握,產業開放帶來的負面影響越來越難以評估;另一方面,負面清單管理通常會降低市場準入門檻,市場主體數量會顯著增多,這將會極大地增加事中監管和事后監管任務的數量、范圍和難度,對政府監管能力提出了新的更高要求。
為充分發揮負面清單管理的積極作用,同時防控可能產生的風險,需要從兩個方面同時著手:一是要及時修正完善“負面清單”,全面提升負面清單質量。負面清單管理模式不是簡單地“由正轉負”,而是要以平等透明的法治原則,厘清政府與市場的邊界,建立透明開放的市場規則,同時政府需要保留必要的限制投資的權力。負面清單涵蓋的內容非常關鍵,需要對各行業各門類進行重新分析評估,重要的是要為未來可能出現的新興行業與新興業態預留空間,明確保留對新興行業與新興業態制定“不符措施”的權利。對地方而言,負面清單的制定必須基于廣泛的調研和試驗,在國家的法律框架下有秩序地依法實行。
二是要加強風險管控,構建風險防御體系。負面清單管理模式將監管關口后移,是對政府過程性監管效率和監管能力的極大考驗,其成敗的關鍵在于能否通過創新監管管理制度和方式,使對市場主體的監管依規依法周全有效。因此,要降低經濟安全風險,確保負面清單管理模式的正常運行,必須運用法治思維規范行政監管模式與方法,構建嚴格、完備、有效的監管體系,包括建立權責利相統一的綜合執法體制、建立良好的信息共享機制、健全社會信用體系、建立綜合評估機制、建立風險防范基礎上的反壟斷和安全審查機制等等。
作者單位:浙江工商大學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