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正
加勒特·哈丁環境倫理觀及其反思
方 正①
哈丁對生態問題的分析主要體現在“人口禁忌”“公地悲劇”和“救生艇倫理”三個觀點中。哈丁認為觸犯“人口禁忌”是環境問題爆發的根源,而人口失控會導致全球掠奪的“公地悲劇”。面對這一情況,哈丁建議發達國家采取“救生艇倫理”觀,即袖手旁觀,以保證自身安全。哈丁的環境倫理觀有一定的可取之處,但其生態問題的根源、人口控制的手段、全球掠奪的假設及“救生艇倫理”觀的正義性需要反思和超越。
哈丁;環境倫理;人口禁忌;公地悲劇;救生艇倫理;反思
綜觀哈丁的相關著作和論文,可以發現其環境倫理觀主要包括“人口禁忌”“公地悲劇”和“救生艇倫理”,這三者的邏輯關系為:“人口禁忌”被突破必然會導致“公地悲劇”的出現,“公地悲劇”的加劇就必然“迫使”發達國家采取“救生艇倫理”觀,“救生艇倫理”觀必然能夠“解決”貧窮國家人口問題,讓全球環境重回“人口禁忌”的狀態,并以此邏輯維持地球環境良性發展。以下將逐個分析哈丁環境倫理觀的相關要件。
(一)“人口禁忌”
哈丁關于“人口禁忌”的討論開始于一個背景:除近代以外,整個人類歷史中占主導地位的世界觀是一種有限觀:“資源是有限的,人性是確定的,入不敷出是有罪的。”②[美]加勒特·哈丁:《生活在極限之內——生態學、經濟學和人口禁忌》,戴星翼、張真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4頁?;谶@樣一個“有限性”的假設,哈丁認為對人口的限制是十分必要的,因為人口數量的不受控會導致在有限資源條件下的極度“貧困”。但對于那個認為“節育”一詞充滿淫穢色彩的時代而言,提倡“人口控制”的哈丁并沒有直接拋出自己的觀點,他借用蘇格蘭經濟學家詹姆士·斯圖亞特爵士的觀點,認為“貧困歸咎于人口過剩”,他對人口控制的相關思想則深受英國人口經濟學家馬爾薩斯影響,他認為自己不是“人口的敵人”,只是“罪惡和貧困的敵人”,同時,他向往“巨大而有效的人口”。但事實上,哈丁認為所謂的“有效的人口增長”是非?!皹酚^主義”的。對此,哈丁指出,不加限制的樂觀主義是一種危險的毒品。當有人認為可以利用宇宙飛船移民外太空,從而開拓新的領域,轉移剩余人口就可以很好地解決“有限性”問題時,哈丁認為,不論是從技術角度,還是從人類的道德自律角度上來看,“移民外太空”的想法就是一種非常危險的“樂觀主義”的“毒藥”,是完全不可行的,人類只能在這個唯一并且有限的地球上謀求生存。由此哈丁得出了結論:“災難是持續性人口增長的必然結果,但是社會如果能夠下決心停止人口增長,那么災難是可以先行防止的。”①[美]加勒特·哈丁:《生活在極限之內——生態學、經濟學和人口禁忌》,戴星翼、張真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84頁。需要指出的是,哈丁在這里所言的災難主要指環境惡化和社會貧窮?;谶@個結論,哈丁為其“人口禁忌”開出了藥方,包括種群數量調節、實現人口零增長、拒絕移民等人口控制手段。
(二)“公地悲劇”
“公地悲劇”這一概念最早是由英國財經作家勞埃德于1833年討論人口問題時所使用的比喻,哈丁在1968年將這個概念進行了延伸,并發表在《科學》期刊上,也以此奠定了他在生態問題和人口問題研究中的權威地位?!肮乇瘎 眮碓从谶@樣一種假設:在世界牧場上,牧民自由地決定放牧的數量和強度。由于牧民的全部收入均來源于牧場,所以牧民會無節制地增加放牧數量以求最大正效用,但長此以往牧場的承受能力必然達到極限,就會出現嚴重的生態問題,這一生態問題將由全體牧民共同承擔。哈丁認為,由于牧民群體數目巨大,牧場出現的生態問題如果平均分配到每一個牧民頭上將僅產生極小的負效用,這樣微小的影響并不足以引起牧民的重視,牧民仍將繼續增加放牧數量以求達到更大的經濟效應,直至牧場“公地”的毀滅——公共資源的自由使用會毀滅所有的公共資源。哈丁對“公地悲劇”更深層次的解釋是:生態環境有一個承載極限,一旦超過了這個極限就會招致環境的報復;對于這一點,由于每個人都有足夠的“理性”,因而是可以避免悲劇的。但是,由于牧場被劃分成了“公地”和“私地”,就會導致勞埃德提出的一個模型,即“共有化牧場+私有化牲畜”,并指出:“實際上是每一個‘理性的’牧人因做了錯事而得到獎賞”,到了現代,“在一個堅信公地自由的社會里,所有的人都搶先行動,追求自己的最佳利潤,毀滅是最終目標”①[美]加勒特·哈丁:《生活在極限之內——生態學、經濟學和人口禁忌》,戴星翼、張真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342頁。。如果“公地”缺失了管理,其后果一定是全球掠奪。
哈丁將“公地悲劇”運用到環境問題中,他認為,解決環境“公地”問題主要在于兩個方面:政府管理和人口控制。一方面,導致環境問題的主要原因是環境所有權的缺失,導致市場失靈。在這種情況下,就需要政府來統一管理,把環境污染的成本計入到企業的生產成本中,保護環境的責任首先由政府擔當起來。另一方面,人口的無節制增長是環境問題的重要成因,因而,哈丁主張必須嚴格限制生育自由,更準確地說,哈丁主張的是限制落后國家的生育自由,控制貧窮國家的人口數量。
(三)“救生艇倫理”
“救生艇倫理”是哈丁基于其“公地悲劇”所延伸出的環境倫理觀:“每個富國都相當于比較擁擠而富裕的救生艇,世界上的窮人則擠進另一個擁擠得多的救生艇上。比方說,窮人漸漸地從他們的救生艇上掉了下來,在水中游了一會,希望被允許進入富人的救生艇,或者希望以某種別的方式得到一點船上的‘好處’。在富人救生艇上的乘客應該怎么做?這是‘救生艇倫理’的中心問題。”②Garrett Hardin:Living on a Lifeboat,Bioscience,Vol.24,1974,pp.561—568.在這里,哈丁提出了四種可能性:一是將所有落水者拉上救生艇;二是將部分落水者拉上救生艇;三是自己下海,騰出位置讓落水者上救生艇;四是拒絕任何落水者上救生艇。哈丁認為第四種選擇是唯一可行的,這一選擇是出于“利己主義”或者說是“集體利己主義”的考慮,可以保護富國救生艇上乘客的安全。
哈丁的“救生艇倫理”觀包括:不應該幫助落水的貧窮國家,不論是經濟援助、技術援助,還是慈善項目。首先,貧窮國無休止的人口增長正是“由改善的技術或慷慨的外國援助引起的”,因為援助使貧窮國家的人們認為有了充足的生產生活資料以供應更多的人口;其次,他認為“人越窮生育率越高是因為他們擁有的唯一娛樂是性交”,富裕國的慈善援助只會增長貧窮國居民的這一“娛樂”熱情;最后,哈丁也否決了美國經濟學家羅斯托的“起飛理論”,因其在實際操作中非但沒能夠成功帶領大多數國家經濟起飛,反而帶動了人口出生率的快速“起飛”,他認為貧困國家過多的人口就跟地球表面的癌癥一樣,富裕國家的慈善援助就跟食物一樣,“像癌癥的增長那樣需要食物;但通過給予食物,它們將永遠無法治愈”①[美]加勒特·哈丁:《生活在極限之內——生態學、經濟學和人口禁忌》,戴星翼、張真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274頁。。由此,他得出結論,救生艇上的富裕國應當拒絕落水者上船,非但要拒絕,而且要把那些企圖上船的人趕下去,這樣做非但沒有錯,反而是非常有道理的。
客觀來看,哈丁的環境倫理觀,尤其是對“人口禁忌”和“公地悲劇”的解析有其一定的正確性和借鑒意義,但是正如王正平教授所說,“哈丁的理論是典型的、赤裸裸的西方環境利己主義”②王正平:《發展中國家環境權利和義務的倫理辯護》,《哲學研究》1995年第6期,第38頁。。哈丁本人雖然承認這一點,但他并不對此感到不安。他認為根本就不存在所謂的“利他主義”,同時他本人也對“世界主義”嗤之以鼻,他認為所謂的“利他主義”從本質上來說就是“利己主義”,并且,“利己主義”是所有生物的共性,那些宣揚“利他主義”和“世界主義”的人都是偽君子,人們完全沒有必要因為“利己主義”感到害臊,也完全不必為“利己主義”帶來的不公正后果感到不安。哈丁的“利己主義”體現在“公地悲劇”的假設和“人口禁忌”的應對中。倘若真如同哈丁“公地悲劇”所假設的那樣,在環境資源有限性極為明顯、人人皆為“理性人”的條件下,每個牧民都對生態惡化所產生的極小的負效應均不敏感。在環境資源接近消耗殆盡以至于環境問題出現“零和狀態”時,環境問題所帶來的負效應將被無限放大,因為這時,并不是牧場上的那一塊草皮退化消失,而是整個草原即將消失殆盡,幾乎所有的牧民都會失去牧場,那么牧民賴以生存的資源的總和也將變得無限小。不難推測,這時候牧場上的牧民除了絕望,只能選擇去爭奪所剩無幾的牧場資源,這時候就會出現霍布斯所謂的“人對人像狼對狼”一樣的狀態。同理,在環境災難面前,國家就是人格化的“理性人”,“理性人”在災難面前的“自救”就導致國家之間的利益沖突,而解決這一利益沖突的辦法,就像黑格爾所說的,只能由國家的具體存在來解決,而不能由普遍正義的抽象原則來解決的話,典型的恐怖行為——戰爭,就將是解決沖突的唯一選擇,而勝利者擁有正義的專利權。在國際關系中,真正起作用的就只能是實力權利了。①李培超:《多維視角下的生態正義》,《道德與文明》2007年第2期,第11頁。從這一點上來看,“公地悲劇”所導致的戰爭狀態已然超離了倫理范圍的公正狀態,然而更加不公正的是,人格化的國家從本質上就存在強弱之分,因而戰爭在開始前就注定了結局。而哈丁的最大不公正在于,他極力希望避免出現“戰爭狀態”,但他開出的藥方卻是限制貧窮國的發展,從而保證富裕國的既有利益,讓瘦弱饑餓的牧民讓出最后一塊肥美的草原以保證原本就十分富裕的牧民不至于過上“緊巴巴”的日子。哈丁的思想卻是希望設立某種國際性的政府公約或組織從而限制貧窮國平等地利用自然資源發展本國經濟,并要求貧窮國限制人口增長從而減輕資源負擔。他不僅要求限制貧窮國家的人口增長,也要求限制貧窮國家的人口移民。這就是“利己主義”所帶來的極大的不公正——富裕國家為所欲為,貧窮國家舉步維艱。
簡單來說,哈丁的環境倫理觀的實質及其所犯的錯誤正如他所批評“大多數人相信對他人應自由放任,而自己卻尋求逃避”時說到的:“這種前后矛盾違背了倫理理論的根本假設,即認為道德原理必須是對稱的——對別人怎樣也應對自己怎樣?!雹赱美]加勒特·哈丁:《生活在極限之內——生態學、經濟學和人口禁忌》,戴星翼、張真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377頁。
值得肯定的是,哈丁的“人口禁忌”有其可取的部分,比如對承載極限的討論和對人口數量的控制。但在這一觀點中也有致命的不足:
首先,哈丁在探討“人口禁忌”時必須確定的前提是“有限性”和“唯一性”。他通過邏輯的探討地球的太空環境與人類的自然天性,否決了“太空飛船”設想,否定了人類移民外太空從而化解環境危機的技術條件。但哈丁無法用科學而邏輯的方式應對另外一種“破解”的可能性——馬克思的社會主義理論。哈丁指責馬克思所說的“按需分配”是不可能實現是,因為人性的自私是“確定的”,但是哈丁并未全面地了解馬克思的思想。馬克思對共產主義社會的設想中確實提到了“各盡所能,按需分配”,但這一目標的實現是有前提的——物質生產的極大豐富與人的全面自由的發展。哈丁的錯誤在于,作為一個經濟學家(雖然他本人認為自己是一個生態學家,并且認為經濟學應當是從生態學中延伸出來的),他習慣于用“經濟”的觀點——一定要有的人是窮人,有的人是富人——看待社會問題,并且這個經濟關系中,窮人一定要足夠“理性”,并且竭盡所能要從“公地”中占取便宜。但馬克思描繪的共產主義社會中,物質資料之豐富,人類境界之高尚已無須此種“經濟”。
其次,哈丁對人口和貧窮的關系的認定是十分片面的,他沒有看到貧困和人口之間是相互聯系和相互作用的。哈丁認為貧窮國之所以生育率高居不下是因為貧窮國家唯一的娛樂是性交——這是極大的荒謬與侮辱。他沒有意識到,貧窮國家因為經濟技術的落后,生產力不發達,單位產能低下,唯有大量的投入勞動力才能向自然換取少量的回饋,并以這些少得可憐的回饋養育眾多的人口。因而,發展才是解決貧窮問題的第一要義。雖然哈丁提倡的避孕等技術手段有助于控制人口,也對我國人口學家馬寅初提出的人口理論產生了巨大影響,但正如1974年聯合國在布加勒斯召開的第一屆人口大會上印度代表團提出的——“發展是最好的避孕藥”①轉引自[美]加勒特·哈丁:《生活在極限之內——生態學、經濟學和人口禁忌》,戴星翼、張真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57頁?!斎?哈丁對此也是否定的。或許哈丁對人口問題根源的錯誤判斷用亨利·喬治《進步與貧窮》中的論斷即可解釋:“我斷言,社會不公正是短缺和不幸的原因,而非自然的吝嗇,而現代理論卻歸之于人口過剩?!?/p>
再次,哈丁在“人口禁忌”中關于人口限制的部分手段是極端的、反人道的。他認為對人口的限制主要通過自然的和人為的兩種方式進行。自然的方式包括饑餓與疾病,他甚至舉例說黑死病、艾滋病等正是自然控制人口的好手段;人為的方式包括戰爭、誘惑和減少福利。但我們通過對歷史和現實的考察不難發現,饑餓和疾病都隨著經濟和技術的進步得到解決,同時,人類現階段也沒有爆發大規模戰爭的可能性。只能說,哈丁提出的人口最優狀態——“為使人口維持在規模穩定,每位婦女(平均)應當生兩個孩子:一個替換她自己,一個替換她的伴侶(他不能生孩子)”是有一定借鑒意義的。
同樣的,對于“公地悲劇”,哈丁雖然提出了人類要珍惜“公地”從而長久地“生活極限之內”,但他的錯誤也是明顯帶有強烈的利己主義色彩的。哈丁的“公地悲劇”雖然著重描述了公共資源于私人利益之間的關系,但他卻沒有表明一個明顯的事實:世界牧場并不是全部開放的“公地”,世界牧場既有“公地”也有“私地”。哈丁避而不談“私地”的原初狀態和劃分依據,只用一個“默認狀態”帶過,似乎是說存在即合理,卻大談特談“公地”上的全球掠奪,這是極為不負責任的,也可以理解為是一種強權政治的體現。很明顯,在世界牧場原初狀態時,富裕國已經先行進行了劃分,它們像強盜一樣搶占了世界牧場最肥美的草原,留下極小一部分“公地”。富裕國一邊圈起自己家的草原不放牧或極少放牧,并聲稱這是要保護生態環境,一邊卻在“公地”上放牧大量牲口,甚至這些富裕國根本不愿意自己放牧,它們把“牲口”(技術轉讓、國際投資等)租借給貧窮國,并收取上千倍的利潤。這些富裕國得了便宜還要賣乖地站出來大聲指責貧窮國放牧了過多的“牲口”,破壞了“公地”。但事實上,富裕國通過不平等的國際貿易體制從貧窮國獲取廉價的出口原料,使貧窮國為此付出過度開發自然資源的沉重代價。有些富裕國還通過“援助”的手段,控制貧窮國的自然資源,使貧窮國成為這些富裕國的廉價原料的提供基地和高價商品的傾銷市場,由此可以看出少數富裕國通過這種不平等貿易加劇了貧窮國乃至全球的“公地悲劇”。但哈丁卻并不這樣認為,他單方面地責怪貧窮國家破壞了“公地”,導致了“全球掠奪”。他揚言,面對這一情況,“全球掠奪”不可避免,表面來看,哈丁是希望預防“公地悲劇”與“全球掠奪”,實際上則是為富裕國從貧窮國口中搶下最后一口救命糧尋找借口。他試圖把富裕國偽裝成被貧窮國被迫“拉下水”,不得不參與“全球掠奪”的受害者,從而占領道德高地和世界話語權。試問,在分割“私地”的第一次“全球掠奪”中就不占先機的一窮二白的貧窮國又怎么可能在第二次掠奪“公地”時討到丁點便宜呢?
在探討了哈丁“人口禁忌”和“公地悲劇”中的錯誤后,我們就應當重新審視他的“救生艇倫理”觀。盡管學界對他的這一觀念充滿了爭議,但我們在探討他的謬誤時,不妨換個角度來反思,就可以清楚地看出“救生艇倫理”觀中“袖手旁觀”這一選擇的非義。哈丁認為,貧窮國過多的人口導致自己的“救生艇”傾覆。這是不對的。在當前世界全球化的格局下,環境問題的“公地悲劇”并不是某個國家的錯誤,或是某個時代的問題,更不是某個理論能夠完全解釋清楚的。哈丁探討“救生艇倫理”觀的錯誤和他在探討“公地悲劇”時的謬誤一樣,他并沒有全面地探討“救生艇倫理”的背景,似乎再次刻意回避談及富裕國的“私地”,并將矛盾聚焦在“公地”上,進而簡單粗暴地得出貧窮國應當為環境問題負責的結論。當我們對“救生艇倫理”觀的背景做全面的考察,尤其是著重關注哈丁刻意回避的“私地”時,我們發現,環境問題在貧窮國登上屬于自己的“救生艇”之前已然存在,或者說,在環境問題面前,富裕國始終坐在“救生艇”上,而貧窮國一開始就在水里。至此,我們可以說“救生艇倫理”最大的問題就在于缺乏公平和公正。
雖然富裕國和貧窮國的共同不作為導致環境災難,但是在這里需要指出:一方面,富裕國所消耗的資源和對船體的壓力是貧窮國的數倍甚至更多;另一方面,富裕國也不斷傾軋著貧窮國的生存空間。因此可以說,富裕國應當承擔大部分環境災難的責任。工業革命雖然是人類歷史篇章上的偉大一節,開啟了人類對自然世界的新征程。但工業革命正是世界各富裕國對世界“公地”的第一次“全球掠奪”。富裕國在這一次的“掠奪”中領跑世界,他們不僅毫無節制地使用本國自然資源,還發動侵略戰爭,欺壓貧窮國,建立全球殖民地,掠奪貧窮國自然資源。從正義的角度來看,對世界“有限性”資源的最初的大規模破壞正是出自富裕國之手,在水中求救的本應該是富裕國,但由于人類社會的發展規律,國家之間的發展速度和階段不同,富裕國依靠強權建立了自己的“公正”話語體系,并拒絕承擔“公地悲劇”的后果。這是一種明顯的不公正,可以理解成“代際正義”的缺失。在這種“代內正義”缺失的背景下,哈丁的“救生艇倫理”觀做出的選擇是,無論何種情況,不管是否有悖于良心,也不論是否缺乏正義,都要拒絕貧窮國上救生艇,同時也要拒絕向貧窮國提供任何可能的幫助,這樣就又違背了“代際正義”和“補償正義”。
從落水的貧窮國角度來看,出于“理性人”的自救,它將奮力撲水以保證自己不被淹死,同時也會極力要求登船以擺脫海浪。若此時艇上乘客不出手相救,救生艇則會被落水者的攀爬拖拽以及落水者拍起的海浪掀翻。這就是當“代內正義”得不到滿足時,一定會在某種程度上,用某種方式完成“代際正義”——不論富裕國還是貧窮國,通通落入水中;但若此時艇上乘客出手相救,救生艇則會因為超載而傾覆。如此,不論是否合乎正義的選擇,都會導致悲劇的后果,“救生艇倫理”便陷入了兩難悖論。這時候就應當充分考慮“補償正義”的實施,盡管哈丁開出的藥方均與“補償正義”相違背,他要求貧窮國限制自己的人口增長,反對向貧窮國輸送技術和資源,要求停止對貧窮國的慈善援助——簡單來說,就是要求貧窮國自生自滅,富裕國袖手旁觀。
環境倫理不同于其他倫理理論的特性在于其廣延性、多元性、革命性和全人類性,這就包括了“代內正義”“代際正義”和“補償正義”,這些特征就為全人類解決環境問題定下了倫理原則,包括權利原則、功利原則、平等原則。所謂權利原則,簡單來說就是生存權應當大于發展權,正如原始人通過打獵種植等行為向自然索取資源是帶有先天合法性的,但原始社會一旦過渡到工業社會,社會人就必須考慮碳排放等問題;所謂功利原則,就是要求盡可能地使船上乘客和暫時在水里的乘客的福利總和最大,但這里所談及的福利總和并不要求犧牲貧窮國來擴充富裕國;所謂平等原則,并不是說平均,更不是絕對,不是要求救生艇上的富裕國發揚精神自覺下船為貧窮國騰出空間,這樣的選擇雖然看似合理和平等,但實際上對兩者都有傷害,由于貧窮國的發展階段較低,它們未必擁有駕駛“救生艇”的能力,反而會導致“救生艇”傾覆,這樣勢必會減少全人類的福祉總量,但這也絕對不是說,富裕國就應當坐享其成。
由上述原則我們發現,環境倫理的選擇傾向于要求全人類在面對環境問題時超越國家和種族范圍。解決環境倫理的“救生艇悖論”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在確?!按H正義”的基礎上實踐“補償正義”。必須明確的是,已經身處“救生艇”的富裕國有義務也有能力營救落水者,但在選擇救援方式時應當有所考量。同時,富裕國也必須保持克制,合理使用資源,杜絕高消費,停止“向海中潑水”。如通過技術轉移和跨國公司,將淘汰的、對環境有害的技術與企業轉移到“落水國”,加劇了廣大發展中國家的生態環境的惡化。①王正平:《發展中國家環境權利和義務的倫理辯護》,《哲學研究》1995年第6期,第40頁。針對不同國家的不同情況應做出不同的選擇:讓部分有能力自我恢復的國家,暫時性“上船避難”,對本國環境問題進行“休克療法”或“自我恢復療法”;讓部分缺乏“游泳技能”的國家獲得“游泳圈”,這樣的行為可以作為一種“補償正義”。同時,富裕國應該以自己擁有的較雄厚的資金和技術,率先采取行動保護全球環境,向發展中國家提供足夠的、新的額外的資金,以優惠的或非商業性條件向貧窮國轉讓環境無害技術,切實幫助貧窮國解決環境與發展面臨的實際問題。富裕國履行這樣的道德義務,不是“恩賜”,而是對以往不平等的環境權利的“補償”。②同上,第41—42頁。最后,不論是富裕國還是貧窮國都不能安于“救生艇”之上,全人類的發展必然是沿著可持續的道路前進,隨著技術革新和人類進步,我們應該加速建造新的“方舟”,甚至于積極造地,使滄海變桑田。
①方正,湖北襄陽人,浙江省委黨校倫理學專業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