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林有道萬松唱酬

南枝云山

想到東林書院就總會想到那些雖不同卻相似的眼神。

想到楊時學(xué)成將歸，程顥望著他說出“吾道南矣”時滿蘊信任與囑托的熱忱的眼神。也有楊時感念師恩道不完珍重又堅定了信仰的眼神。

想到楊時與游酢立于程頤門外，霰雪紛飛，將二人塑成雪人卻仍屹立不動，懇切真誠尊師重道的眼神。

想到二程撒手歸西后，中原之地屢遭金兵進犯，北宋江山危如壘卵，舉國上下人心惶恐之時，毅然肩負起整理師說重任的楊時那壯士斷腕般決絕的眼神。

當然還有東林黨人秉承“讀書、講學(xué)、愛國”之宗旨，以天下為己任，重振東林書院時意氣風(fēng)發(fā)、一往無前的果敢的眼神。

這些眼神穿越歷史的風(fēng)塵仍凝視著我們，不禁讓人心發(fā)慌、臉發(fā)燙。這是中國傳統(tǒng)知識分子應(yīng)有的眼神，這是我們久違了的眼神。

道，在中國傳統(tǒng)知識分子的心中，是寧肯玉碎也要蹈行的真理之路。翻開史冊，為堅守道義而死者燦若星辰。西洋笑我華夏沒有信仰，難道“道”不是信仰嗎？如果不是信仰，怎會有孔夫子的“朝聞道，夕死可矣”的灑脫的生死觀？如果不是信仰，楊時又怎會為了一句期許而耗費一生心血？如果不是信仰，東林黨人又怎能將天下的興亡扛在肩上，哪怕身損命隕卻仍握緊道義之旗？

中國的文脈就是在傳統(tǒng)文人不斷地學(xué)道、求道、問道之后又孜孜不倦地傳道、授道中得以延綿下來的。所以，將自己所學(xué)之道加以闡發(fā)、完善并傳給后學(xué)，就成了他們?yōu)樽约憾ㄏ碌囊豁椛袷ザ址敝氐娜蝿?wù)。可是他們似乎并不覺得勞煩，反倒是當?shù)乐恍兄畷r會愈發(fā)痛心疾首，甚至迷惘、彷徨。正如楊時游歷廬山的那天，其他景觀盡游遍，日暮時分，他來到五老峰西北角東林寺投宿。

這東林寺乃我國佛教凈土蓮宗發(fā)源地。東晉名僧慧遠曾在此建寺講學(xué)，并創(chuàng)立白蓮社，倡導(dǎo)彌駝凈土法門，后世佛教信徒便尊他為凈土宗始祖。當晚楊時于齋膳堂用膳后，便在寺院旁的林蔭小道上獨自散步。此時，只見皓月初升，清輝朗照，寺院四周，清涼如水，寂靜無聲，又見院前小溪霧靄氤氳，輕云籠煙，美不勝收，楊時情不能已，便隨口賦得《東林道上閑步詩》一首：

寂寞蓮塘七百秋，

溪云庭月兩幽幽。

我來欲問林間道，

萬疊松聲自唱酬。

吟罷，忽想起這寺院之掌故，想到理學(xué)先賢周敦頤濂溪先生晚年落魄，筑室于匡廬山下小溪之畔，皓首窮經(jīng)，著書布道；又念及自己雖一心講學(xué)傳道，無奈政事纏身，至今依然無所作為，一時心中感慨萬千，便又賦詩一首，以表心緒：

百年陳跡水溶溶，

尚憶高人寄此中。

晉代衣冠今復(fù)在，

虎溪長有白蓮風(fēng)。

于此可見，他深知傳道之路難行，但只要道之尚存，務(wù)必傳之。所以當他在無錫準備開館授徒，闡揚理學(xué)，倡道東南，完成平生之夙愿之時，聽了女婿陳淵以“東林”為書院命名的提議之后，連忙稱道：“東林，有道存其中，移之為書院名，甚合我意也。”

多少個歷史的瞬間定格成永恒，就像冥冥之中早有安排，東林有道，萬松唱酬。自東林書院傳道之始，雖幾經(jīng)坎坷，但它的精神始終沒有斷，而與之唱酬者，又何止萬松？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