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昂族口傳文學《達古達楞格萊標》的形成探源

周 燦

（德宏師范高等專科學校，云南 芒市 678400）

德昂族口傳文學《達古達楞格萊標》的形成探源

周 燦

（德宏師范高等專科學校，云南 芒市 678400）

德昂族是我國人口較少的民族之一，是一個歷史悠久而古老的民族。德昂族聚居在云南邊境偏僻山區，交通不便，各支系方言眾多，長期有語言無文字，先民們靠口耳相傳的方式一代代傳承著本民族的傳統文化歷史。口傳文學《達古達楞格萊標》以茶葉為主線，承載著德昂族關于天地的形成、萬物的誕生、人類起源的解釋，以及關于民族的產生、形成、遷徙和古代民族英雄的光輝業績等重大歷史事件，是德昂族一部創世史詩，有著較高的歷史和文學價值。

德昂族；口傳文學；達古達楞格萊標；探源

《達古達楞格萊標》是流傳于德昂族民間的一部神話史詩，篇幅為558行。2008年4月《達古達楞格萊標》被列為國家非物質遺產保護名錄。“達古達楞格萊標”為德昂語音譯，意思是最早的祖先傳說，是特定時代的產物。在德昂語中，“達古”、“達楞”是祖先的稱謂（某些文獻又稱“達楞”、“亞楞”，部分德昂族知名人士和學者傾向后者），“格萊標”就是傳說。以民間口頭文學形式流傳的德昂族茶史詩《達古達楞格萊標》就是德昂族以茶為萬物之源的思想觀念的顯現，德昂人把茶樹當作萬物的阿祖，人類的祖先，祖祖輩輩都把茶樹視作具有生命、意志和偉大能力的對象而加以崇拜。是茶葉戰勝了惡魔，是茶葉攆走了洪水，是茶葉兄妹用他們的皮肉裝扮了大地，是茶葉兄妹達楞和亞楞留在人間繁衍了人類。

一、生存環境是《達古達楞格萊標》的基礎

德昂族是一個大分散、小聚居的山地居民，生態環境相對獨立封閉，往往聚族而居，以村寨為單位居住。德昂族長期居住在山區或半山區，自然條件較差，交通閉塞，長期處于封閉或半封閉狀態，甚至到了解放前夕，其生產方式、家庭婚姻形態、社會習俗等方面還不同程度地保留著原始社會的痕跡，他們在歷史發展過程中，沒有經歷過典型的“英雄時代”，不具備產生英雄史詩的基本條件。反過來，原始的神話思維、原始信仰及宗教觀念，在德昂族社會形態和民族心理中始終占據著主導地位。《達古達楞格萊標》中“茶葉兄妹”形象的出現及他們所經歷的一切，是當時艱難的生活環境與原始社會時德昂族特有的心理想法的結果。德昂族原始先民面對的要么是巍峨的高山、荒蠻的山野，要么是幽深的叢林。他們在與大自然的長期接觸和斗爭中，對人所具有的特殊智慧和力量開始有了明顯的察覺，于是在《達古達楞格萊標》中盡情地表現這種智慧和力量，借以表現人們在與強大無比的大自然相抗衡時所經歷的艱辛和嚴峻的斗爭生活。

二、原始崇拜是《達古達楞格萊標》的主題

原始社會中，德昂族的經濟支柱主要來自采集業，原始采集業產生了植物圖騰。當德昂族的采集經濟解體以后，因受自然地理條件的限制，使他們轉向種植經濟，狩獵活動在德昂人中一直沒有占據過主導地位，因而沒有產生與之相應的動物圖騰。根據德昂人居住的自然環境，茶成為他們種植業的主要選擇，因而產生了以茶為萬物之源的茶圖騰信仰。而且把他們對自然的原始理解及人類與自然的斗爭，以“茶生人”神話的方式表現出來，為《達古達楞格萊標》的產生提供了豐富的內容。

德昂族的植物崇拜體現在對茶樹的崇拜上特別獨特。在其眾多神話傳說中可以看到茶樹崇拜的影子。傳說人類的茶樹種子來自于天宮中的一株茶樹，是由一只三足神鳥（德昂語叫弄阿鐵蘭嘎）把茶樹種子帶到人間的，再由一位打柴的德昂族聾啞婆婆把它埋進土中，第二天長出了一株參天大茶樹。茶樹是天賜給德昂人的神靈之物，德昂人備加珍惜和崇拜，他們每遷居一個地方，都要在房前屋后種上幾株茶樹，而且是只種不砍，因而給德昂后人留下了片片古老茶林。至今，德昂族對于千年古茶樹，都要進行虔誠祭拜，體現了德昂族的植物崇拜觀念。

德昂族是“古老的茶農”。 從資料和現狀分析，住在高山上的德昂人固守著祖先留下的論傳統和生活方式，不因遷徙和歷史變遷而背棄，茶樹成了德昂人居住地的最大風景線而遺存。現在德昂族的村寨旁、園地旁都種植著茶樹，茶成為德昂人的主要的經濟收入來源。

“茶葉是崩龍的命脈，有崩龍的地方就有茶山。神奇的傳說流到現在，崩龍人在身上還飄著茶葉的芳香。”這是《達古達楞格萊標》詩中德昂人對茶葉的贊歌。盡管德昂人幾經遷徙，但對茶的依戀并無改變，正是因為神話中的“茶”讓德昂人民產生了巨大的民族凝聚力，支配著本民族的道德觀念和社會行為。

“詳細地考察古代世界民族的神話傳說與遺留物品，任何民族，都可發現圖騰制的痕跡。圖騰制既為原始人類從事狩獵、采集的生產關系上必然產生的體制，一切民族無不經過狩獵、采集、經濟生產的階段，圖騰制也應為世界民族共通具有的普遍現象了。”圖騰藝術是構成整個圖騰文化的重要內容，并進而成為人們研究一個民族歷史、社會和文化的切入角度。《達古達楞格萊標》詩十分明確地傳達了天空飄落的一百零二片茶葉，即是德昂族的直系祖先，這表明茶葉化身成為德昂族的祖先；詩中又詳細描述了茶葉幫助人類戰勝洪水的經過，這表明茶葉有功于德昂族。因此，茶葉一方面被德昂族先民視為萬物之源，另一方面又作為自己的圖騰崇拜物而加以贊頌。

三、祖先信仰為《達古達楞格萊標》主軸線

德昂人的祖先信仰是《達古達楞格萊標》的主軸線，在社會發展過程中，德昂人要追溯歷史、歌頌祖先、總結經驗，必然產生與之相應的史詩，而這樣的史詩又直接或間接地反映了古代德昂人的精神和他們創造的成果，因而史詩必然成為德昂人心目中的“族譜”。

在人類社會的早期，人類差不多完全受著陌生的、對立的、不可理解的外部大自然的支配, 他們的人身安全，隨時都有可能遭到來自大自然的侵襲與摧殘∶洪水、干旱、猛獸、疾病等，但是，謀求生存與發展的本性，迫使他們鼓起勇氣，吹響了征服大自然的悲壯的戰斗號角。像其他少數民族的創世紀一樣，《達古達楞格萊標》這部德昂族神話史詩，用一幅幅驚心動魄的浩大場面，記錄了洪水為早期人類帶來的刻骨銘心的大劫難。面對這場滅頂之災，德昂族傳說中的萬能之神“帕達然”，命令茶葉兄妹堆得“九萬九千九百尺高”，去驅退鋪天蓋地而來的洪水，使“茶葉到處洪水退讓，洪水退處大地復現妙”。但是好景不長，“剛剛出生的大地，在妖魔的腳下遭殃”，劫后余生的人類祖先們喘息未定，便又投入到新的戰場∶

“為了大地清平安康，兄弟姐妹與妖魔惡戰。

紅魔吐烈火熊熊，白魔吐出濃霧朦膝，

黑魔布下瘟疫陣陣，黃魔撒出烏毒茫茫。”

這四種惡魔分別是干旱、嚴冬、疾病、災害等人類敵對勢力的象征。顯然，原始人民們缺乏戰勝這些自然之敵的起碼的物質力量，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他們唯一的選擇是“以理智勝環境”,“萬物有靈”的原始宗教觀念應運而生。

德昂族對茶葉的深情很可能來自其祖先對茶的圖騰崇拜。茶是一種同時兼有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的植物，對茶的圖騰還不盡同于一般的動植物圖騰，在德昂族崇拜的眼光中，茶葉是人類世界的開拓者，故賦予茶葉以創造人的奇異光彩，同時，還認為茶葉是人類共同的祖先。正是德昂族先民對茶葉的崇拜，才產生了這樣一個地地道道、幾乎保持著原樣的茶圖騰信仰“神歌”，而德昂族先民正是一個以茶為圖騰祖先的民族。德昂族不僅把茶葉奉為萬物的祖先，而且還說有德昂族的地方就有茶樹，也說明了德昂族祖祖輩輩種茶的歷史。至今，德昂族山寨仍有不少樹齡在幾百年以上的古老茶樹。

四、口頭傳播成為《達古達楞格萊標》途徑

德昂族先民沒有本民族文字。千百年來，德昂族的精神文化成果主要靠口頭傳播。如該民族的神話傳說、歷史故事、民歌、諺語乃至生產技藝、生活經驗、道德規范等都是口傳心記，代代相襲，《達古達楞格萊標》傳承者間難免存在部分主觀意識。由于人口較少，其語言使用范圍極其有限，一般出了本民族自然村寨，就要與其他民族打交道，就要使用漢語或當地的其他主體民族的語言。口語傳播這種方式，不利于文化成果的積累，也限制了文化傳播的范圍，與文字和電子媒介相比，有很大的封閉性和保守性。歷史上，德昂族有許多支系，由于各支系方言差異很大，又無文字記載，這些稱謂主要是由于歷史上對德昂族方言的記音造成，《達古達楞格萊標》口頭傳播就會存在較大差異。

德昂族而今在傣族作為主體民族的區域雜居，受外來文化影響巨大，每一地方的德昂族都幾乎例外地篤信南傳上座部座佛教[4]。德昂族的文化中實際上是小乘佛教和原始宗教文化的影響同時并列，交融互補，最終從本民族的原始信仰者變為南傳上部座佛教的虔誠信徒，《達古達楞格萊標》在傳承中也難免受到影響。

目前，在少數民族地區具有超人才華、能演唱多部史詩的大師級民間藝人，已經所剩無幾，口承史詩面臨著“人亡歌息”的危境。2012年8月筆者就非物質文化遺產《達古達楞格萊標》和民俗傳統的傳承和保護問題，訪談了已經83高齡的老藝人李臘翁，他是德昂族中僅剩一名能完整傳唱最古老傳統敘事長詩的老藝人，非常令人擔憂，目前沒有吟唱史詩的傳人。《達古達楞格萊標》同口傳史詩一樣同樣遭遇著“人亡歌息”的處境，因此，傳承與保護是當前保護德昂族傳統文化的重要內容。

《達古達楞格萊標》的產生，與德昂族經濟水平與歷史文化生態的特殊性息息相關。史詩《達古達楞格萊標》以其優美形象的語言，神秘莫測的情節、恢宏浩大的場面、獨特濃郁的民族風格，成為一部優秀的民間文學作品，具有很高的學術價值和認識價值。它反映的茶文化特點顯著，獨樹一幟，它不僅豐富了德昂族茶文化，而且也豐富了中國茶文化，乃至成為世界茶文化園地中的一朵奇葩。

[1]黃光成.中國人口較少民族叢書.德昂族[M].北京：中國民族攝影藝術出版社,2007.

[2]趙臘林，陳志鵬.達古達楞格萊標[J].山茶，1981（2）.

[3]岑家梧.圖騰藝術史[M].上海：學林出版社，1986.

[4]唐潔.中國德昂族[M].寧夏：寧夏人民出版社，2012.

[5]周燦,趙志剛,鐘小勇.德昂族民間文化概論[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14.

I207.9

A

周燦（1972-）女，漢族，湖南祁東人，德宏師范高等專科學校經管系副教授。研究方向：區域旅游發展、民間文化旅游研究。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云南人口較少民族地方性知識的發掘與利用研究”(13XMZ069)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