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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印第安納大學中歐亞研究專業碩士)
清朝前期蒙古發遣制度研究
——清朝前期題本案例分析
孟根倉
(美國印第安納大學中歐亞研究專業碩士)
關于清朝發遣有很多先行研究,但是目前沒有關于邊疆地區,特別是內亞非漢文化地區的犯人的發遣制度研究。本篇論文主要通過分析《清朝前期理藩院滿蒙文題本》中的一部題本案例來研究內屬蒙古犯人是如何被發遣的、應發遣到哪里、根據哪些法律法規來實施發遣等問題及案件的流程和審查制度。
題本;發遣;蒙古律例;審查制度
在近代中國法律史里,發遣通常被認為是排在死刑后的第二個酷刑。犯人往往從中原漢地被流放到遙遠的邊疆地區。滿洲入關成立大清帝國后,清廷以《大明律》為藍圖很快制定了《大清律》,清朝發遣之罪也繼承了擁有幾千年歷史的中華流放法律法規,一些獲罪的政府官員、學士和普通犯人常常被流放到蒙古、滿洲、新疆和西南邊疆地區。
關于清朝發遣有很多先行研究,尤其是有關中原漢地的犯人流放到邊疆地區的研究非常多,比如美國歷史學家衛周安(Joanna Waley-Cohen) 的《清朝中期發遣:在1758-1820年間發遣到新疆》(Exile in Mid-Qing China∶ Banishment to Xinjiang 1758-1820)。但是目前還沒有關于邊疆地區,特別是內亞非漢文化地區的犯人的發遣制度研究。從文獻學角度研究清朝法律案件的有包登(Charles R.Bawden)的《十八世紀蒙古謀殺案調查》、《19世紀蒙古的法律文獻》,荻原守(Hagihara Maroru)的《十八世紀喀爾喀蒙古法律變遷》、《清代蒙古的刑事審判實例》及島田正郎(Shimada Masao)的《清朝蒙古法律的實效性研究》等論文,都很好地利用真實案件檔案來分析觀察研究從札薩克到清廷的逐級審理和復合制度及法律依據等方面內容,但研究范圍只限于當時外藩蒙古地區。
對于清朝蒙古地區發遣制度的研究,《蒙古律例》和《理藩院則例》等清朝蒙古法典提供了法律依據,另外,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西域歷史語言研究所與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整理并影印出版的《清朝前期理藩院滿蒙文題本》提供了第一手檔案資料。
本篇論文主要通過分析《清朝前期理藩院滿蒙文題本》中的一部題本案例來研究內屬蒙古犯人是如何被發遣的、應發遣到哪里、根據哪些法律法規來實施發遣等問題及案件的流程和審查制度。本案是西蘇尼特旗辦事員外郎賀達色和旗多羅郡王策林道爾吉以題本的形式用滿文書寫呈報理藩院,然后由理藩院同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共同審理后上奏乾隆皇帝。
論文由三個部分組成。第一部分是滿文題本的音譯與翻譯。第二部分主要分析題本的語言和格式、運行流程、法律依據、審判制度和案發社會背景。最后一部分是總結。
《理藩院則例》和《蒙古律例》是清朝治理蒙古地區的法律法規,但同時蒙古貴族單獨或聯合制定了一些地方性法規,如《喀爾喀法典》、《烏蘭哈其爾圖法規》、《阿拉善蒙古律例》及《青海蒙古會盟法典》等。對于這兩部法典實際實施情況還不明確,而實效性只有通過考察當時刑事審判的案例才能得知。本題本恰好提供了檢驗《理藩院則例》和《蒙古律例》的實質性案例。隨著清朝蒙古法典在蒙古地區的推廣,蒙古傳統法受到了極大的沖擊,同時蒙古地區也引進了眾多中華法系特征的術語、程序和懲罰制度。
此外,題本是清朝皇帝與官僚們對話的主要工具。皇帝按照題本掌控國家事務,也用題本來處理各種大小國策及重大案件。所以,研究清朝題本制度對于研究清朝社會,法律和行政制度來說都有很高的學術價值。
題本翻譯
依議而行
啟奏
經筵講官、太保、保和殿文書大臣、領侍衛內大臣、吏部、戶部、理藩院事務兼任管理內務府管、三庫事務管理、一品忠勇公加三品、六品記錄軍功、加五品三品筆帖式傅恒、刑部等衙門一同謹呈。
啟奏
因偷盜駱駝等物,西蘇尼特旗辦事員外郎賀達色和札薩克多羅郡王策林道爾吉等呈送咨文。
(文)中我們旗牛錄章京阿拉巴坦前來報告:“我們服兵哈拉占給張家口漢商,他的蒙古名字叫阿其圖,做雇工。一晚,哈拉占一個叫布如樂胡查的地方給漢人放馬時,服兵策仁巴拉和伊仁秦過來對哈拉占說:‘你從這群馬里偷幾匹給我們?!蚬紱]照做,他們便走了。
次日早晨,漢人六百兩銀子被盜。(哈拉占)搜查周圍,在野外(發現)被丟棄的皮袋子。哈拉占懷疑并告訴(那)漢人:‘昨晚我放馬時我們服兵策仁巴拉和伊仁秦過來對我說你從這群馬里偷幾匹給我們。因我沒照做,他們便走了。這銀子必定是他們兩個人偷走的。’
說完哈拉占便去了策仁巴拉和伊仁秦的家,(說):‘如果你們兩個偷走了漢人的銀子還給他?!呷拾屠鸵寥是鼗卣f:‘我們確實偷走了漢人的銀子。你既然發現(是我們偷走的)便跟著過來了,我們便把銀子還給漢人?!?/p>
(但他們兩位)并沒有(把銀子)歸還(給漢人)。所以哈拉占向佐領告了(策仁巴拉和伊仁秦)。佐領阿拉巴坦便派人去抓捕策仁巴拉和伊仁秦后詢問了策仁巴拉。他回說:“我忽然起偷盜念頭,(于是)邀請我們服兵伊仁秦明天跟隨漢人阿其圖(想偷他的馬)便約定了偷盜地點。
當夜,策仁巴拉一人去偷走了侍衛谷如的四峰駱駝。(然后,策仁巴拉)把偷盜之事告訴了我們服兵阿米日達和策林,便囑咐(他們)我們分了(這四峰駱駝)就把四峰駱駝給了阿米日達和策林。
隨后,策仁巴拉去約定好的(一個叫)布如樂胡查的地方跟伊仁秦會合后便對給漢人放馬的服兵哈拉占說:‘你從這群馬里偷幾匹給我們。’但哈拉占沒給。
當我們去漢人帳篷周圍尋找偷盜物時發現了一個用皮子裹起來的包,便帶到野外,打開一看(包里)有很多銀子。我們便拿走了(銀子),到我們家附近后(把銀子)埋了。
后來,哈拉占過來,(發現了)我們偷盜之事后要求歸還銀子。我們兩人正要歸還(銀子)時被逮捕了?!?/p>
詢問伊仁秦時,他回答說:“關于策仁巴拉是如何盜走駱駝之事我一無所知。他也沒跟我提起過偷盜駱駝之事?!标P于偷銀子之事(伊仁秦的答復)跟策仁巴拉(坦白)的一樣。
詢問阿米日達時,他回說:“策仁巴拉過來對策林跟我們兩個人說他偷走了侍衛谷如的四峰駱駝,你們兩個人暫時看管(這些駱駝)后我們便分了它們。對于策仁巴拉和伊仁秦偷盜漢人(銀子)之事我一無所知?!?/p>
詢問策林時,他的回答跟阿米日達(坦白)的一樣。
在重新嚴格刑訊逼問策仁巴拉、伊仁秦、阿米日達和策林后(他們)跟上面回答的一樣斬釘截鐵地一一坦白了。
因此,策仁巴拉和伊仁秦去野外挖開了被埋的銀子,如數奉還給了漢人阿其圖。侍衛谷如的四峰駱駝也被牽走歸還給了谷如。
另外,根據《蒙古法律》(monggo fafun i bithe)偷金、銀器物,貂鼠、水獺皮張并財帛、布匹之件及吃食等物者,俱照數賠還。如所偷之物值二歲牛價者,罰三九;值羊價者,罰牲畜一九;不足羊價者,罰三歲牛。
《蒙古法律》中還(規定)蒙古(人)偷竊牲畜三匹至五匹四項牲畜,發遣湖廣、福建、江西、浙江、江南,交驛站充當苦差。根據罪行,鞭一百,加罰三九,發給被害人。
如今,策仁巴拉為首偷竊漢人銀子之罪,應罰(他)牲畜。偷竊谷如的四個駱駝之罪,應發遣(他)到內地省份。審查(策仁巴拉犯下的)罪行的重量,策仁巴拉偷盜(的牲畜)頭數已達到了三到五頭,應發遣(他)到湖廣省,交給驛站做苦工。根據《蒙古法律》應定(他的)罪為發遣罪。蒙古人伊仁秦也偷盜了銀子,阿米日達和策林也跟著盜竊了駱駝。所以根據偷盜法律應依次鞭打(他們)一百下,還加罰三九,發給被害人。
為(確認懲罰)合理與否,按照部院指示來定罪而啟稟。刑部大臣,都察院,大理寺,共同審理(此案)。
據西蘇尼特旗辦事員外郎賀達色和札薩克多羅郡王策林道爾吉等呈送咨文:審理蒙古服兵策仁巴拉和伊仁秦等偷盜侍衛谷如的駱駝和漢商阿其圖的銀子一案時,盜賊策仁巴拉回說:“我(因)無法生活,所以忽然起了偷盜念頭。(于是我)邀請我們服兵伊仁秦跟隨漢商阿其圖(想偷他的馬)還約定了偷盜地點。當夜,我一人去偷走了侍衛谷如的四峰駱駝。(然后,我)把偷盜之事告訴了我們服兵阿米日達和策林,囑咐(他們)我們分了(這四峰駱駝)就把四峰駱駝給了阿米日達和策林。
隨后,我就去約定好的地方去跟伊仁秦會合。去了一個叫布如樂胡查的地方后便對給漢人放馬的服兵哈拉占說:‘你從這群馬里偷幾匹給我們?!紱]照做。所以我們很快就去漢人帳篷周圍尋找偷盜物時發現了一個用皮子裹起來的包,便帶到野外,打開一看(包里)有很多銀子。我們便拿走了(銀子),到我們家附近后(把銀子給)埋了。
后來,哈拉占過來,(發現了)我們偷盜之事后要求歸還銀子。我們兩人正要歸還(銀子)時被逮捕了。”
詢問伊仁秦時,他回答說:“策仁巴拉是如何盜走駱駝之事我一無所知。他也沒跟我提起過偷盜駱駝之事。” 關于偷銀子之事(伊仁秦的答復)跟策仁巴拉(坦白)的一樣。
詢問阿米日達時,他回答說:“策仁巴拉過來對策林跟我們兩個人說我偷走了侍衛谷如的四峰駱駝,你們兩個人暫時看管(這些駱駝)后我們便分了它們。對于他們偷盜漢人之事我一無所知。”
詢問策林時,他的回答跟阿米日達(坦白)的一樣。
所以,去野外挖開了被埋藏的銀子,如數奉還給了漢人阿其圖。侍衛谷如的四鋒駱駝也被牽走歸還給了谷如。
并且,根據《蒙古法律》偷金、銀器物,貂鼠、水獺皮張并財帛、布匹之件及吃食等物者,俱照數賠還。如所偷之物值二歲牛價者,罰三九;值羊價者,罰牲畜一九;不足羊價者,罰三歲牛。
《蒙古法律》中還(規定)蒙古(人)偷竊牲畜三匹至五匹四項牲畜,發遣湖廣、福建、江西、浙江、江南,交驛站充當苦差。根據罪行,鞭一百,加罰三九,發給被害人。
如今,策仁巴拉為首偷竊漢人阿其圖的銀子之罪,應發遣(他)到浙江、江南等內地省份,交給驛站做苦工,還鞭打一百下,加罰三九,發給被害人。策仁巴拉偷竊阿其圖的銀子之罪,決定罰他牲畜。偷竊侍衛谷如的駱駝之罪,決定發遣(他)到內地省。
根據《蒙古法律》應定(他的)罪為發遣罪。蒙古人伊仁秦也偷盜了銀子,阿米日達和策林也跟著盜竊了駱駝。所以根據偷盜法律應依次鞭打(他們)一百下,還加罰三九,發給被害人。
審查(策仁巴拉犯下的)罪行,首犯策仁巴拉盜竊的牲畜頭數已達到了三匹至五匹,應發遣(他)到湖廣省。從犯伊仁秦、阿米日達和策林應被鞭打一百下,還加罰三九,發給被害人。
審理:
《蒙古法律》中(規定)蒙古(人)偷竊牲畜三匹至五匹四項牲畜,發遣湖廣省,交驛站充當苦差。
據西蘇尼特旗辦事員外郎賀達色奏稱,盜賊策仁巴拉起偷盜念頭并偷竊阿其圖銀子之罪,決定罰他牲畜。除了這輕度罪行,根據(他)偷竊侍衛谷如的駱駝之罪重輕,決定發遣(他)到內地省。決定從犯伊仁秦、阿米日達和策林應被鞭打一百下,還加罰三九,發給被害人。罰策仁巴拉的十家長一匹馬給予被盜人十家長。
根據法律,應按照辦事員外郎賀達色所處置的那樣審判。并且,告知所屬旗應派精兵押送策林道爾吉到兵部,發遣湖廣省,交驛站充當苦差。此案件應當由理藩院政務部一并起草規定。
如臣我等處置不妥,
謹奏請旨
乾隆二十六年,五月二十六
案例分析
題本是在奏折出現前清朝皇帝與官員或政府機關溝通的重要的公文書之一?;实弁ㄟ^題本了解國情,處理大到國策小到普通案件。清朝公文制度非常復雜而嚴謹,題本主要分為“通本”和“部本”,地方官員呈上的稱為“通本”,中央機關官員呈上的稱為“部本”?!安勘尽蓖ǔS脻M漢合璧的形式書寫,而唯有理藩院可以用滿文或滿蒙合璧的形式書寫。理藩院的題本中多數用滿文書寫,有少量以滿蒙合璧的形式書寫。
清朝題本有非常嚴謹的書寫格式。該題本屬于由滿文書寫的理藩院部本,由卷首、正文和卷尾來組成。卷首和卷尾均有滿漢文理藩院朱印。卷首最左側為批紅,由滿文寫成gisurehe songkoi obu (依議而行)。其下方有wesimburengge(啟奏)和上題部門負責人機構及姓名。其后有一個wesimburengge,接題者官銜姓名及提報事由、敘述事件緣起、具體情節以及處理意見等。卷尾以hese be baimbi(謹奏請旨)結尾,寫上啟奏日期。
題本正文每幅6行,每行6個滿文字,其中皇帝批紅gisurehe songkoi obu和卷尾hese be baimbi 靠近題本頂部,且文中wesimburengge和hese兩字要高于其余正文。
《清朝前期理藩院滿蒙文題本》中有關民事或者刑事案件基本上都是用滿文書寫的,但本案很有可能是用蒙古文書寫完后由旗辦事員外郎賀達色翻譯成滿文呈送給理藩院的??梢?,無論是哪個民族涉及的案件或者重大事件,早期清朝題本必須用滿文或者漢文來書寫給清朝皇帝。
首先,本案在上奏的流程中直接引用了下一級機構的呈文,所以在內容上有重復部分。雖然理藩院上奏時引用了西蘇尼特旗辦事員外郎賀達色和札薩克多羅郡王策林道爾吉的題本,但案件敘述方面比原文更精練、規范。下面簡單分析本案運行結構:
(一)西蘇尼特旗服兵哈拉占給張家口漢商阿其圖做雇工時發現同旗的服兵策仁巴拉和伊仁秦偷竊了阿其圖的六百兩銀子。
(二)因策仁巴拉和伊仁秦未把銀子未還給漢人,所以哈拉占向西蘇尼特旗牛錄章京阿拉巴坦告發了策仁巴拉和伊仁秦。
(三)隨后,阿拉巴坦派人抓捕了策仁巴拉和伊仁秦,并詢問過程中發現策仁巴拉還偷竊了同旗侍衛谷如的四峰駱駝,于是又詢問了阿米日達和策林。
(四)在重新嚴格刑訊逼問策仁巴拉、伊仁秦、阿米日達和策林后,依據《蒙古法律》初次審判該案件,并報告給西蘇尼特旗辦事員外郎賀達色和札薩克多羅郡王策林道爾吉。
(五)為確認懲罰合理與否,西蘇尼特旗辦事員外郎賀達色和旗多羅郡王策林道爾吉用滿文書寫給理藩院。
(六)隨后,由理藩院同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共同審理此案,并由理藩院事務兼任管理內務府管筆帖式傅恒上奏給乾隆皇帝。與此同時,告知西蘇尼特旗應按照辦事員外郎賀達色所處置那樣審判,并且,告知所屬旗應派精兵押送策仁巴拉到兵部。
很顯然這是一部由理藩院事務兼任管理內務府管筆帖式傅恒上奏給乾隆皇帝的部本,而這部部本直接引用了由西蘇尼特旗辦事員外郎賀達色和旗多羅郡王策林道爾吉用滿文書寫的通本。
該題本是由理藩院事務兼任管理內務府管筆帖式傅恒在乾隆二十六年五月二十六上奏給乾隆皇帝的部本。該題本中初審及終審分別依據《monggo fafun i bithe》(蒙古法律)來審理本案。達力扎布指出“乾隆年間及嘉慶二十三年之前,蒙古法律文本的名稱和蒙古法的總稱在滿文都寫作‘monggo fafun i bithe’”, 因此在滿文題本中很難辨出《monggo fafun i bithe》到底指《理藩院則例》還是《蒙古律例》。
最后,理藩院同三法司共同審判策仁巴拉偷竊阿其圖的銀子之罪,決定罰他牲畜。偷竊侍衛谷如的駱駝之罪,決定發遣他到內地省。伊仁秦也偷盜了銀子,阿米日達和策林也跟著盜竊了駱駝。所以根據偷盜法律應依次鞭打他們一百下,還加罰三九,發給被害人。《蒙古律例》卷之六,“盜賊”項載:
三匹至五匹為首者發遣湖廣、福建、江西、浙江、江南,為從同行分臟者發遣山東、河南,雖經同謀并未同行單于竊后分臟者鞭一百。
這條規定是以偷竊駝、馬、牛和羊四項牲畜犯人為對象的。對上述案件中四人的懲罰與“盜賊”項一致??梢姟秏onggo fafun i bithe》所指即《蒙古律例》。
并且,《蒙古律例》卷之六,“偷竊財物”項載:
偷竊金銀、貂鼠、水獺等皮布及吃食等物者照數取賞,所偷之物值二歲,牛價者罰三九,牲畜值羊價者罰牲畜一九,牲畜不值羊者罰三歲牛一頭。
這條規定是以偷竊金銀等物偷盜為對象的,進一步證實了策仁巴拉和伊仁秦偷竊阿其圖的銀子之罪就是依據《蒙古律例》來決定罰三九。
可見,該案件《monggo fafun i bithe》指的是《蒙古律歷》。西蘇尼特旗札薩克直接依據《蒙古律例》來初審該案件,說明《蒙古律例》是清朝蒙古地區官方指定法律法規,并且各個旗札薩克均備有《蒙古律例》。理藩院作為蒙古地區主管中央機構有著蒙古地區立法權,并且制定的法律法規以文本的形式及時頒發給各旗施行。如果旗札薩克怠于呈報案情,無視清朝的法律,依據蒙古原有法律擅作判決會獲罪。
(一)控告制度
《蒙古律例》卷之八,“首告”項載:
凡事本人控告,若旁人具控者則理事官罰所騎之馬。
本案是由西蘇尼特旗服兵哈拉占向西蘇尼特旗牛錄章京阿拉巴坦控告偷竊賊策仁巴拉和伊仁秦,但本案中直接受害人不是哈拉占本人,而是張家口漢商阿其圖和侍衛谷如。問題是整個審判案件過程中直接受害者漢商阿其圖及侍衛谷如并未控告過嫌疑犯。
關于漢商阿其圖被盜銀子之事,由雇工哈拉占全權代表他并控告了偷竊賊策仁巴拉和伊仁秦。事實上,這已經觸犯了“凡事本人控告條理”。而張家口漢商阿其圖是怎么被允許在西蘇尼特旗放馬之事和雇工哈拉占依據哪條法律全權代表他的雇主等事有待繼續考證。
(二)犯罪之搜查
該案中,哈拉占向西蘇尼特旗牛錄章京阿拉巴坦控告了策仁巴拉和伊仁秦。隨后,阿拉巴坦派人抓捕了策仁巴拉和伊仁秦,并嚴格刑訊逼問策仁巴拉、伊仁秦、阿米日達和策林后,依據《蒙古律例》初次審判該案件。可見當時是由旗牛錄章京負責搜查、逮捕、詢問等工作,旗札薩克對管轄的旗內案件有初審權。雖然該題本中并沒明確指出初審時旗牛錄章京的確切審判任務,但無法否認旗牛錄章京在整個犯罪之搜查工作中的重要角色。
(三)案件呈報制度
根據《蒙古律例》卷之八,“會審”項載:
蒙古等妄行越訴誣告,蒙古等幾有爭控事件務令先在札薩克王貝勒處呈控尚負屈許令在盟長處呈控,如盟長等又不秉公許令原告之人——按款開明赴院呈控。
可見旗扎薩克被賦予初審權,如有爭議,可以上訴到盟長;如再有爭議,還可以上訴到理藩院。雖然本案中并沒出現對初審結果的上訴事件,但還是呈報到理藩院。“人命案件及至少是處以流放的重罪,必須由旗(一審)將案情呈報盟(二審)再呈報駐防官最后呈報理藩院(三審或四審)?!笨杀景甘怯晌魈K尼特旗辦事員外郎賀達色和旗多羅郡王策林道爾吉用滿文書直接寫給理藩院的題本,在整個審理過程中并沒有出現盟長或者就近管轄將軍、都統、辦事大臣等級別機構的角色,說明并不是所有重大案件都需要逐級呈報,旗札薩克可以直接以題本的形式呈報理藩院。理藩院的審判是終審,理藩院事務兼任管理內務府管筆帖式傅恒上奏給乾隆皇帝的同時,告知西蘇尼特旗應按照辦事員外郎賀達色所處置的那樣審判,并且告知所屬旗應派精兵押送策仁巴拉到兵部。
從該案呈報制度上看,“清朝在蒙古地區實行了中國傳統的‘逐級審轉復核制’”。蒙古貴族已經失去了最初與清廷平等盟友的身份,逐漸失去了直接跟清廷對話的權利。隨著蒙古衙門和理藩院等機構的先后成立,蒙古貴族也只能以題本的形式通過理藩院跟清朝皇帝對話。
到乾隆年間,蒙古地區已經有了系統化的、有效的法律程序,并且依賴于清朝蒙古法律來保證蒙古貴族審判權,從而蒙古地區原有的“本地法院”逐漸拋開低效的蒙古傳統“習慣法”。這意味著蒙古地區法律制度由一個易變的法規和程序向固定且成文的正式法制體系轉型的過程。
(四)審判方法
該案中,佐領阿拉巴坦派人去抓捕策仁巴拉和伊仁秦后,當場挨個詢問并收集了他們的口供。第一次詢問結束后,還重新嚴格刑訊逼問了策仁巴拉、伊仁秦、阿米日達和策林四人??梢?,當時的審判主要是以詢問并收集口供為中心的,且詢問的過程中用刑拷問是被允許的,說明中華法系特征的刑罰也逐漸實行于蒙古地區。擬定審判時,直接引用了《蒙古律例》,而《蒙古律例》是清朝蒙古地區官方指定法律法規,并且各個旗札薩克均備有《蒙古律例》。可見,蒙古地區的清朝法律具有實效性。
(五)懲罰手段
該案最終審判:因盜賊策仁巴拉起偷盜念頭并偷竊阿其圖銀子,決定罰他牲畜。此之外,根據(他)偷竊侍衛谷如的駱駝之罪,決定發遣(他)到內地省。決定從犯伊仁秦、阿米日達和策林應被鞭打一百下,還加罰三九,發給被害人。罰策仁巴拉的牌頭(十戶長)一匹馬給予被盜人牌頭。
終審判決提到“首犯”、“從犯”等,可見盜竊賊分首從之罪。并且蒙古地區有了新型的懲罰術語——發遣,相當于中華法系中的流放。蒙古傳統法中幾乎沒有發遣之罪,清朝蒙古地區發遣之刑是引進中華法系重要特征之一。而向中國內地發遣蒙古人要根據犯下的罪行而定具體發遣地,從河南、山東等地到云南、貴州等煙瘴之地。
從犯伊仁秦、阿米日達和策林被罰鞭打一百下,可以看出肉刑也融入到蒙古法里,且清廷依靠刑罰來教育平民遵守社會制度。這點充分體現了中華法系的“刑事法規精神”,以刑罰為中心,教育性為目的?!岸晒艂鹘y刑法注重生命,寧愿用賠償代價而不用刑?!笨梢娡蹈`等刑名和罪名的內地化程度。
最終理藩院和三法司共同審理決定罰策仁巴拉的十家長一匹馬給予被盜人十家長。 而且,《蒙古律律》卷之二,“戶口差徭”項載:
十家之人行竊十家長罰馬一匹。
可初審中并無此懲罰,可見中央機構的審理更規范、全面??蓡栴}是本案中直接受害人不是哈拉占本人,而是張家口漢商阿其圖。受害人明顯不是西蘇尼特旗屬民,而此處十家長必定是指哈拉占十家長。有一種可能是哈拉占作為漢商阿其圖的雇工承包了漢商的馬群,所以名義上受害人可以是哈拉占。
該案中從犯被加罰三九并發給被害人,說明清廷根據蒙古地區傳統法律以罰牲畜為重要懲罰手段。雖然清朝將中華法系因素引入蒙古地區,但懲罰手段上還是保留了蒙古傳統懲罰習慣。
從該案懲罰手段來看,清廷試圖用統一的法律程序來規范蒙古地區法律法規,并把地方性蒙古成文法統一到以中華法系為規范的大清法律體系中。隨著清朝法律的強行推廣,也給蒙古地區帶來了眾多中華法系特征的新型法律術語、程序和懲罰制度。
(六)三法司的角色
最初,西蘇尼特旗札薩克多羅郡王策林道爾吉已依據《蒙古律例》審判了案件,但因此案是流放的重罪,所以呈報了理藩院,最后由理藩院同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共同審理了此案。可見,雖然旗扎薩克被賦予初審權,但對于旗內的重大案件,必須呈報到理藩院,并且由理藩院同刑部大臣、都察院和大理寺共同審理。這意味著理藩院不再是唯一處理蒙古事務的中央機構。
漢人應該沒有十家長之事。雖然清朝在一定程度上限制漢人移居蒙古地區,但從該案中可見早在乾隆年間就有漢人流入蒙古地區位商。隨著蒙古人跟漢人的頻繁交往,并且漢人移居蒙古地區改變了原有的社會秩序和成員的成分。該案中哈拉占給張家口漢商阿其圖做雇工放馬,可見移居蒙古地區的漢人并不是無法在內地謀生的經濟難民,而有些是像阿其圖一樣攜帶大量銀子或牲畜的富商。因此,這些漢人富商很容易成為蒙古人犯罪的誘因。
與此同時,普通蒙古人的生活也極度貧窮,有些人只能給別人做雇工來維持生活。而且當詢問策仁巴拉時他坦白:“因我無法生活,所以忽然起了偷盜念頭?!笨梢姡晒派鐣讓尤嗣裢蛏钇D苦而起意盜竊最終被發遣到內地省做苦差。
本篇論文主要通過分析《清朝前期理藩院滿蒙文題本》中一件偷竊案件的運行流程、法律依據、審判制度和案發社會背景等來研究清朝內屬蒙古地區發遣制度。雖然清廷根據蒙古地區傳統法律以罰牲畜為重要懲罰手段,但不可否認這是清廷與蒙古貴族相互妥協的產物??偟膩碚f,蒙古地區發生的偷竊案深受中華法系影響。《蒙古律例》中針對蒙古地區的新設計刑法級別既由中華法系五刑形成和變通而來。蒙古地區發遣之罪相當于中華法系中的流放,說明清朝蒙古地區發遣之刑是引進中華法系重要特征之一。
滿洲入關成立大清帝國后,清廷以《大明律》為藍圖很快制定了《大清律》,隨后蒙古地區也引進了眾多中華法系特征的術語、程序和懲罰制度,但也保留了蒙古地區原有的傳統法。雖然旗扎薩克被賦予初審權,但遇到重大案件時必須呈報理藩院,由理藩院同三法司共同審理。理藩院作為管理蒙古地區最高權力機構,有著蒙古地區立法權,并且制定的法律法規以文本的形式及時頒發給各旗施行。到了乾隆年間,若有重大案件,理藩院必須與刑部協同審理。此外清朝所設的六部和都察院等都沒有蒙古官員,吏部和兵部等部有時會同理藩院處理蒙古地區各種軍務和政務,這意味著理藩院不再是唯一處理蒙古事務的機構。因此中央機構對蒙古地區立法時的法源往往是傳統中華法系。清朝統治者試圖用統一的法律程序來規范蒙古地區法律法規,并把地方性蒙古成文法統一到以中華法系為規范的大清法律體系中。清朝法律的強行推廣,也給蒙古地區帶來了眾多中華法系特征的新型法律術語、程序和懲罰制度。
雖然該案例分析不能全面地表明整個內屬蒙古地區的發遣制度,但可以反映出清朝蒙古法典實際實施情況及性質?!肚宄捌诶矸簼M蒙文題本》中還有很多關于喀爾喀蒙古地區的案件,今后可以比較研究內屬蒙古與外藩蒙古的發遣之罪。
[1]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西域歷史語言研究所.清朝前期理藩院滿蒙文題本[M].呼和浩特: 內蒙古人民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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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根倉,美國印第安納大學中歐亞研究專業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