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質醇日常節律與兒童問題行為及心理社會因素的關系*

聶瑞虹 許 穎 韓 卓

(1北京師范大學心理學院應用實驗心理北京市重點實驗室, 北京 100875)(2泉州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 福建泉州 362000)

HPA軸是神經內分泌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可以調節日常激素分泌的節律性。其在個體面對壓力源時, 可以通過一系列的途徑使激素水平升高, 從而使人體產生應激反應。因此, HPA軸對個體情緒調節、行為控制等過程具有重要作用。皮質醇作為HPA軸的終產物, 表現出一定的晝夜節律變化。其中, 唾液皮質醇因其收集的簡便性、非侵入性, 成為目前應激研究中最為常用的 HPA軸活動指標。皮質醇的水平在每天清晨起床后30分鐘內急劇升高, 并在起床后 30～45分鐘左右達到最高值(Wilhelm, Born, Kudielka, Schlotz, ＆amp;Wüst, 2007), 隨后在一天內逐漸下降, 直到睡覺前達到最低值(Schmidt-Reinwald et al., 1999)。目前, 研究多采用日常皮質醇斜率變化、皮質醇覺醒反應和皮質醇分泌量來評估HPA軸的活動。其中, 皮質醇斜率變化(Diurnal cortisol slope)指皮質醇濃度從早到晚的下降速率。元分析發現, 平緩的斜率往往伴隨著較低的早晨皮質醇水平和較高的晚間皮質醇, 與慢性壓力有關 (Miller, Chen, ＆amp;Zhou, 2007)。皮質醇覺醒反應(cortisol-awakening response, CAR)是指依據個體早晨覺醒時間, 皮質醇水平在醒后 1個小時內表現出急劇的增加, 達到峰值后開始降低并在醒后1個小時左右回到基線水平。而皮質醇分泌量(total cortisol output/area under the curve, AUC)指一段時間內皮質醇分泌的總量。

盡管有研究通過測量皮質醇的應激反應評估個體的健康水平, 但應激反應的測量仍然存在一定缺陷。與之相比, 皮質醇的日常節律的測量則表現出了一定的優越性。首先, 雖然部分研究試圖通過實驗任務測量應激條件下個體的皮質醇反應, 但實驗室任務可能與實際生活中的壓力存在一定差異, 因此很難推斷出日常情況下HPA軸的壓力反應機能。其次, 環境因素對生理的影響往往是慢性的、長期的, 通過逐步改變機體的穩態對身體健康造成影響。而實驗室的應激壓力只能模擬一個有限的壓力過程, 即使能夠發現應激條件下皮質醇的活動模式, 也無法提供日常條件下皮質醇的活動情景(Saxbe, 2008)。第三, 研究發現日常條件下皮質醇的活動與個體的生理、心理健康聯結更為緊密(Sapolsky, Romero, ＆amp; Munck,2000)。因此, 本文主要關注相對穩定的皮質醇日常節律的研究。

個體每日皮質醇分泌總量相對于正常值的顯著偏高或偏低、每日變化趨勢過于平緩等都被視為皮質醇水平失調, 而這種失調可能對個體身體健康、行為問題、認知能力和情緒調節能力等產生影響(Blair, Granger et al., 2011; Chrousos, 2009;Fries, Hesse, Hellhammer, ＆amp; Hellhammer, 2005;Lopez-Duran, Kovacs, ＆amp; George, 2009; Sapolsky,Romero, ＆amp; Munck, 2000; Zalewski et al., 2012)。研究表明, 較低的皮質醇水平往往預示著HPA軸的損傷(Heim, Ehlert, ＆amp; Hellhammer, 2000; Gunnar ＆amp;Vazquez, 2001), 而較高的皮質醇水平會損害記憶和警覺等認知能力, 并與抑郁和焦慮等癥狀相關(Lupien, Maheu, Tu, Fiocco, ＆amp; Schramek, 2007;Plotsky, Owens, ＆amp; Nemeroff, 1998)。

目前, 研究發現皮質醇的日常分泌活動與個體的行為問題有關, 且受到早期環境的影響(Cicchetti,Rogosch, Gunnar, ＆amp; Toth, 2010; Holsboer, 2000)。例如, 5歲前受到軀體虐待和性虐待的7～13歲兒童更容易出現HPA軸皮質醇日常斜率減緩的情況(Cicchetti et al., 2010)。而對于臨床抑郁的成年人研究也發現了神經內分泌系統失調狀況(Holsboer,2000)。成人神經分泌系統已發展穩定, 而對兒童而言, 其神經內分泌系統正處于迅速發展階段。促腎上腺皮質激素釋放激素和皮質醇不但對于大腦發育起到關鍵作用, 同時會影響神經營養因子并調控基因的轉錄(Gunnar ＆amp; Vazquez, 2006)。因此, 皮質醇的日常節律與兒童的內外化問題行為值得關注。且根據以往研究, 皮質醇日常節律常受到兒童生活的環境及早期經歷, 諸如家庭社會經濟地位、受照顧情況等心理社會因素的影響。因此, 本文旨在梳理國內外文獻中關于兒童皮質醇日常節律的研究, 尋找皮質醇與兒童問題行為關系的規律性, 并通過皮質醇水平的變化探尋影響兒童發展的危險性因素和逆境環境中有利于兒童成長的保護性因素, 試圖發現環境對兒童行為影響的神經內分泌機制。同時, 對未來的研究方向進行展望。

1 皮質醇與兒童問題行為

皮質醇的日常節律失調往往與兒童的問題行為有關。其中, 問題行為是指個體表現出的妨礙其社會適應的異常行為(林崇德, 楊治良, 黃希庭,2003), 通常可分為內化問題行為(Internalizing Problems)和外化問題行為(Externalizing Problems)兩大類(Achenbach, 1991)。內化問題行為是指兒童青少年經歷的一些不愉快或消極的情緒, 包括抑郁、焦慮、退縮、低自尊等; 而外化問題行為則主要是指違反道德和社會行為規范的行為, 包括攻擊、反抗、盜竊、逃學等。目前, 西方研究多集中于探討皮質醇活動與兒童問題行為的關系, 并通過進一步觀察探討環境因素對兒童行為的生理機制。

1.1 皮質醇與內化問題行為

目前, 關于皮質醇水平與內化問題行為的關系的研究并沒有得到一致的結論(Dockray et al.,2009; Goodyer et al., 1996) (見表1)。這些研究主要分為橫斷研究與縱向追蹤研究。其中, 橫斷研究指的是是對某一個特定點上的幾個不同組(通常是具有不同的年齡)之間的比較, 縱向追蹤研究指的是指在一段相對長的時間內對同一個或同一批被試進行重復的研究。多數橫斷研究發現, 較高的皮質醇基線水平與內化問題行為有關(Cicchetti ＆amp; Rogosh, 2001; Claes, 2004; Osika,Friberg, ＆amp; Wahrborg, 2007; Pérez-Edgar, Schmidt,Henderson, Schulkin, ＆amp; Fox, 2008; Vigil, Geary,Granger, ＆amp; Flinn, 2010), 但也有橫斷研究得出了相反的結論(De Bellis et al., 1996; Granger, 1998)。此外, 還有研究發現, 環境因素也會對皮質醇與內化問題行為的關系造成影響。例如, 抑郁的受虐待兒童與非抑郁的受虐待兒童相比日常皮質醇節律更平緩(Kaufman, 1991)。可見, 有關皮質醇日常節律的橫斷研究不盡相同。而有關皮質醇日常節律的縱向研究結果則較為一致, 即皮質醇基線水平與內化問題行為正相關(Greaves-Lord et al.,2007; Lopez-Duran et al., 2009)。多數青少年研究表明, 較高的皮質醇基線水平往往與后期抑郁癥狀有關(Goodyer, Park, ＆amp; Herbert, 2001; Halligan,Herbert, Goodyer, ＆amp; Murray, 2007)。Smider 等(2002)也發現, 正常兒童學齡前較高的皮質醇可以預測學齡期的內化問題行為。

皮質醇水平與兒童內化問題研究之所以存在差異, 主要取決于研究類型是橫斷研究還是縱向研究(Shirtcliff ＆amp; Essex, 2008)。Ruttle等人(2011)同時進行橫斷研究和縱向研究后發現：橫斷研究中, 兒童期高水平的皮質醇基線與內化問題行為負相關, 而縱向研究卻發現童年較高的基礎皮質醇可以預測青少年期更多的內化問題行為。為了解釋研究類型對皮質醇與兒童內化問題行為的影響, Miller等人(2007)對于 107項研究進行元分析。結果發現, 雖然最初橫斷研究結果并不一致,但是如果將研究按照兒童暴露在壓力中的時間長短進行分類, 則可發現童年早期已經處在壓力條件下的個體更可能表現出較低的皮質醇水平。他們認為, 壓力暴露最初可能導致HPA軸活動上升,但慢性壓力則會導致HPA軸活動失調, 皮質醇分泌降低, 活動減緩。根據適應負荷理論, 當壓力持續存在時, 壓力系統(包括 HPA 軸和交感腎上腺系統)會處在一個較高的適應負荷之下, 為了適應這種壓力, 系統會升高基礎水平, 改變之前的穩態。而壓力系統長期超負荷工作會使HPA軸的調節作用的靈活性降低, 這就解釋了為什么橫斷研究與縱向研究的存在差異。此外, 因為男性和女性經常經歷不同的情緒, 所以被試的性別也可能會對研究結果產生影響。如一項針對10歲以上的兒童的研究發現, 女生中情緒問題與皮質醇水平正相關(Osika et al., 2007), 而男生中皮質醇與悲痛正相關(Vigil et al., 2010)。

表1 兒童皮質醇日常節律與內化問題行為的關系研究

1.2 皮質醇與外化問題行為

盡管皮質醇與內化問題關系的研究結論存在差異, 但與外化問題之間關系的研究結論卻較為一致。二者的關系與不同的皮質醇指標、兒童的年齡及性別有關, 且受到不同皮質醇測量方式的影響(見表2)。采用日常皮質醇節律測量的研究表明, 兒童期平緩的日常皮質醇節律、較低的皮質醇基線和較高的晚間皮質醇往往能預測較為嚴重的外化問題行為(Poustka et al., 2010; Shirtcliff ＆amp;Essex, 2008; Shoal, Giancola, ＆amp; Kirillova, 2003;Marsman et al., 2008; Sondeijker et al., 2007)。為了探究年齡對皮質醇與兒童外化問題行為的影響,Alink等人(2008)對 72項研究進行了元分析的結果發現, 學齡前期兒童(3～6、7歲)的外化問題行為與較高的皮質醇基線水平有關; 學齡期兒童(6、7～12歲)的外化問題行為與較低的皮質醇基線水平有關; 而青少年(12～18歲)中皮質醇與外化問題行為無顯著相關。此外, 學齡前兒童高基線皮質醇與高外化問題行為的關系還可能受到早期生活壓力、甚至出生前環境的影響(Gunnar ＆amp; Cheatham,2003; McBurnett, Lahey, Rathouz, ＆amp; Loeber, 2000)。與學齡前期兒童相反, 學齡期兒童外化行為和皮質醇基線水平的負相關。為了解釋低皮質醇基線水平與高外化問題行為的關系, 刺激尋求理論認為, 較低的皮質醇水平對兒童來說可能是一種不愉快的生理狀態, 因此兒童會通過尋找刺激提高生理喚醒(Zuckerman, 1979)。而恐懼缺乏理論認為, 皮質醇基線低說明HPA系統處于低喚醒狀態,這類個體在各種情境中很少表現害怕與焦慮, 因此更可能出現外化問題行為(Raine, 2002)。學齡前兒童和學齡期兒童外化問題行為與皮質醇相反的關系可能因為兒童出現外化問題行為的種類不同,學齡前兒童多表現出攻擊性行為, 而學齡期兒童則常選擇言語攻擊。而青春期是一個大腦重組的過程(Sisk ＆amp; Zehr, 2005), 生理發育可能會影響激素與行為的關系, 且同伴關系在青春期兒童生活中所占比重增加等社會因素也可能對兒童皮質醇與行為關系產生影響(Alink et al., 2008), 因此青少年中皮質醇與外化問題行為的關系并不顯著。由于外化問題行為在性別方面顯示出較大的差異,因此研究者也關注皮質醇與外化問題之間關系與性別的關系, 其中國外研究多關注男性群體中皮質醇與外化問題行為的關系。而我國則有研究發現, 男性攻擊行為與他們午間皮質醇濃度呈負相關, 而在女性中并未發現這種關系(余毅震,黃艷,史俊霞, 2007)。

表2 兒童皮質醇日常節律與外化問題行為的關系研究

綜合上述皮質醇與兒童內外化問題行為的研究, 認為存在差異可能有以下原因：首先, 不同研究對皮質醇的測量方式存在差異。唾液皮質醇與血液皮質醇對壓力的反應速度存在差異, 雖然唾液皮質醇與血液皮質醇存在高相關(Putignano et al., 2003), 但唾液皮質醇通常在壓力后約20分鐘達到頂峰(謝曉飛, 王莉, 孫小舒, 2009), 而血液皮質醇在壓力條件下變化速度相對較慢。因此研究需要針對不同的研究目的選用唾液皮質醇、血液皮質醇等不同的測量方式。其次, 需要考慮兒童的問題行為是否具有臨床效度, 即行為的嚴重程度及該問題行為是否達到臨床診斷標準會對兒童的壓力反應造成影響。例如, 抑郁癥患者和正常兒童的內化問題行為與皮質醇的關系強弱不同(Halligan et al., 2007; Ruttle at al., 2011); 而具有反社會行為的兒童和一般兒童的外化問題行為與皮質醇水平的關系卻恰恰相反(Mc Burnett et al.,2000; Van Bokhoven et al., 2005)。第三, 研究需要根據不同的目的選擇不同的類型(橫斷研究或縱向研究), 橫斷研究多反映當下的問題行為與壓力系統的關系, 而縱向研究則可預測問題行為對皮質醇水平的影響。最后, 皮質醇的測量時期也可能造成研究差異的出現, 在研究的第一階段測量皮質醇, 反映的是生理活動對問題行為的預測作用(Shirtcliff ＆amp; Essex, 2008; Sondeijker et al., 2008),而在追蹤測查階段測量皮質醇, 則反映了兒童問題行為對生理活動的影響(McBurnett et al., 2000;Ruttle at al., 2011)。因此在縱向研究中, 需要謹慎的選擇皮質醇的測量時期。

2 兒童心理社會因素與皮質醇

長期對動物和人的研究表明, 早期的生活壓力(0～6歲)對于HPA軸有長期的影,且這種影響主要取決于壓力持續的時間和強度(Fisher, Gunnar,Dozier, Bruce, ＆amp; Pears, 2006; Miklós ＆amp; Kovács,2012) (見表 3)。動物模型發現, 極度不良的早期照顧會加快小鼠的腦細胞死亡(Zhang et al., 2002),且刺激促腎上腺皮質激素的釋放, 從而干擾海馬的發育(Fenoglio, Brunson, ＆amp; Baram, 2006)。在人類研究中也發現了相似的結論(Cicchetti et al.,2010)。這可能因為, 慢性壓力會增加杏仁核產生的促腎上腺激素釋放激素, 提高與恐懼和焦慮情緒有關的受體的表達(Sanchez, Ladd, ＆amp; Plotsky, 2001),而海馬、杏仁核這些邊緣系統和前額葉皮層在五歲前都有飛速的發展(Thompson ＆amp; Nelson, 2001)。因此, 早期的壓力和虐待會影響神經系統的發育(Cicchetti ＆amp; Rogosch, 2001; Gunnar ＆amp; Vazquez,2006); 而早期不良照顧導致的較高恐懼和 HPA軸系統的過度激活會增加生命過程中的適應負荷,使個體在以后的發展過程中面對壓力時更容易受到情緒障礙的影響(McEwen, 2003; McEwen ＆amp;Stellar, 1993)。

表3 兒童心理社會因素與皮質醇的關系研究

2.1 受虐待經歷與皮質醇

研究者關注早期受虐待經歷(0～6歲)對兒童皮質醇影響時, 往往會考慮兒童的問題行為。例如, 兒童早期受虐待的時間、類型均會影響兒童HPA軸的發展和內化問題行為的產生(Cicchetti et al., 2010)。Cicchetti等人發現, 經歷早期軀體虐待的兒童, 日常皮質醇濃度的降低往往伴隨著較高的內化問題行為, 而早期經歷忽視和情緒虐待往往則不會引起HPA軸的失調。此外, 兒童5歲后受虐待對HPA軸的影響顯著低于5歲前, 因此無法預測5歲后受軀體虐待或性虐待的兒童皮質醇水平與抑郁、焦慮等內化問題行為的關系。這可能是因為, 對于僅僅被忽視的兒童, 被忽視并沒有導致恐懼或者威脅的增加, 因此不會對HPA軸活動產生顯著影響。而和年齡大的兒童相比, 年齡較小的受虐待兒童缺乏對于外界攻擊的預測,對于攻擊過度警覺可能讓他們處于慢性壓力當中,神經內分泌系統發育受到影響, 而這種神經內分泌失調可能是抑郁產生的原因之一(Cicchetti et al.,2010)。

2.2 父母教養方式與皮質醇

除了早期經歷, 父母教養方式也會對皮質醇產生影響。以往關于父母教養方式與皮質醇水平的研究, 主要集中在積極和消極方面的教養因素如何影響兒童特定時間的皮質醇水平及每日的皮質醇水平變化趨勢, 并發現過多的消極父母教養因素, 如監管不力、消極關注等教養方式與兒童較低的晨起皮質醇水平和平緩的晝夜節律有關(Martin et al., 2014), 而缺乏積極的父母教養方式(如對兒童需求不敏感)也可以預測平緩的皮質醇水平(Zalewski et al., 2012)。

皮質醇除了與父母教養方式直接相關, 且在父母教養方式與兒童認知、情緒、行為發展間存在中介作用(Blair, Granger et al., 2011; Martin et al., 2014)。研究發現, 不良的父母教養方式會導致兒童更多的暴露于壓力環境中, 缺少緩沖和安慰;長期處于應激狀態會使應激生理系統達到高負荷狀態, 產生適應性的過分活躍或活動不足, 妨礙激素調節的靈活性, 而這種靈活性又與兒童的執行功能存在關聯(McEwen, 2000; Ramos ＆amp; Arnsten,2007)。例如, Martin等人(2014)發現皮質醇的日常節律能夠部分解釋父母教養方式對兒童外化問題行為的影響, 即不良的父母教養方式會通過減緩兒童皮質醇節律而增加兒童的外化問題行為。此外, 如果母親對于兒童的教養方式不合理, 給予的回應很少或者過度控制, 都會使兒童皮質醇分泌變得平緩(Pendry ＆amp; Adam, 2007; Zalewski et al.,2012), 而平緩的晝夜皮質醇節律又與較高的外化問題行為有關(Ruttle et al., 2011)。可見, 父母教養方式可能通過影響兒童的生理機能進一步影響兒童認知、情緒和行為的發展。

2.3 貧困與皮質醇

已有研究表明家庭社會經濟地位與兒童的應激生理反應變化, 以及兒童的發展之間也存在關聯。一個可能的機制是, 貧困通過壓力破壞兒童的內穩態系統, 從而影響兒童的發展。一項長期的追蹤研究發現, 生活在貧困中的時間與適應負荷的提高有關, 而較高的適應負荷可能加重貧困對兒童執行功能特別是工作記憶的損傷(Evans ＆amp;Schamberg, 2009)。然而, 目前關于貧困與兒童皮質醇變化的研究結果并不一致。有研究發現, 雖然長期的壓力源會導致HPA軸活動減弱, 皮質醇水平降低(Fisher, Van Ryzin, ＆amp; Gunnar, 2011), 但也有研究發現低收入家庭兒童具有較高的皮質醇水平(Evans, 2003; Evans＆amp; Kim, 2007), 還有研究認為偏高或偏低的皮質醇水平在具有貧困等不利經歷的兒童身上都可能出現(Blair, Raver et al.,2011)。其中, 多數研究發現家庭極度貧困的學齡前兒童皮質醇基線水平較低(Lupien et al., 2001),其面臨的經濟壓力與較低的日常皮質斜率正相關(Badanes et al., 2011), 低收入家庭中兒童和青少年HPA軸的活動加劇可能是由貧困帶來的壓力積累破壞了壓力調節機制引起的。但也有研究表明,與正常兒童相比, 貧困兒童早晨皮質醇水平較高(Lupien et al., 2001)。

可見貧困對于兒童日常皮質醇節律的影響存在爭議。一種可能是, 貧困對于皮質醇日常節律的影響依據個體差異有兩種表現：在貧困條件下,一部分人表現出基線升高, 一部分人表現為基線降低, 但差異存在的原因有待探究(Blair, Raver,Granger, Mills-Koonce, Hibel, ＆amp; Investigators,2011)。另一種可能是, 在考慮貧困對皮質醇的影響時, 需要關注貧困持續的時間和貧困程度。雖然過度的壓力會損傷神經內分泌系統的功能(Aschbacher et al., 2013; Du et al., 2009; Gustafsson, Anckars?ter,Lichtenstein, Nelson, ＆amp; Gustafsson, 2010; Slatcher＆amp; Robles, 2012), 但適度的壓力卻能夠提高個體的生理彈性, 使個體在應激條件下做出適應性的反應(McEwen, 2004; Michels et al., 2012; Ouellet-Morin et al., 2011)。為了解釋壓力持續時間對個體的影響, 適應負荷理論指出, 機體的穩態能夠幫助個體通過一系列的調節活動在環境中保持體內穩定(Sapolsky, 2004)。如果穩態系統面臨的壓力過大或過于頻繁, 則機體的穩態系統則會被干擾,導致 HPA軸功能失調; 而在支持性的環境下, 皮質醇基線處在一個適度的范圍內, 并對刺激做出反應, 從而建立了一個急性應激條件下所需要的靈活的升高和降低反應(Flier, Underhill, ＆amp; McEwen,1998; McEwen, 2000)。因此, 未來對于貧困與兒童皮質醇的研究應該考慮貧困的程度和貧困持續的時間。

2.4 同伴關系與皮質醇

隨著年齡的增長, 兒童逐步開始社會性生活,因此從童年早期(3～6歲)開始, 皮質醇的節律就會受到社會環境的影響(Gunnar ＆amp; Quevedo, 2007),而作為兒童社會環境的重要組成部分, 同伴關系也會對兒童皮質醇造成一定的影響(表3)。有研究發現兒童在幼兒園中的下午皮質醇水平比在家時更高(Vermeer ＆amp; van Ijzendoorn, 2006); 且和正常情況下個體下午的皮質醇水平逐漸下降的情況不同,兒童在幼兒園中皮質醇水平呈上升趨勢(Watamura,Donzella, Alwin, ＆amp; Gunnar, 2003)。這可能因為學齡前兒童(3～7歲)的社會交往能力和認知能力并不成熟, 而學齡前兒童在幼兒園從事的交往活動要比家里更多, 因此交往活動有可能成為主要的認知源(謝曉飛等, 2009)。還有研究表明, 同伴地位和同伴接受程度均會影響兒童的皮質醇水平,同伴地位較低的 15歲兒童早晨皮質醇水平較低(West et al., 2010), 而遭受同伴拒絕越多的兒童,他們的早晚皮質醇的分泌量要高于其他兒童(Gunnar et al., 2003)。可能的原因是, 在與同伴交往的過程中, 遭受同伴拒絕的兒童會體驗到更多的負面體驗(包括拒絕與排斥), 由于害怕遭到這些負面體驗, 這些兒童的HPA系統會處于高度喚醒狀態, 從而引起皮質醇水平升高。

此外, 同伴問題對皮質醇的影響存在年齡和性別差異。在學齡期兒童(5～10歲)中, 男生同伴問題與較高的晨起皮質醇和皮質醇節律陡峭有關,而女生的同伴問題往往伴隨著較低的皮質醇基線(Michels et al., 2012)。可能的原因是女生往往對同伴關系更敏感, 更容易在同伴關系中感覺到壓力(Rose ＆amp; Rudolph, 2006)。因此, 女生的同伴問題很有可能使她們處于長期壓力下, 從而擾亂皮質醇節律。

綜上, 可見兒童受虐待經歷、家庭教養方式、社會經濟地位、同伴關系都會對皮質醇活動產生影響。除此之外, 兒童近期生活壓力、父母精神狀況、是否被收養及種族因素也可能對兒童產生影響(Brennan et al., 2008; Gustafsson et al.,2010; Laurent et al., 2014; Lupien, King, Meany, ＆amp;Bruce, 2000; Martin et al., 2014)。這些環境因素不僅直接影響兒童皮質醇活動, 也會相互作用并對兒童產生影響。例如, Zalewski等人(2012)的研究顯示, 貧困可能通過與父母教養方式的交互作用影響兒童皮質醇水平, 而 Blair等人(2011)在分析了大量有關貧困等不利環境與兒童皮質醇水平的關系后, 認為好的父母教養方式可以對壓力環境對兒童的不良影響起調節作用。

3 不足與展望

西方研究者對皮質醇和心理社會因素及兒童問題行為關系的研究到目前為止取得了較為豐碩的成果, 發現兒童皮質醇日常節律與兒童行為相關, 并受到環境因素的影響, 是多種因素交叉共同作用的結果。但由于以往研究的存在的一些不足, 未來研究還有進一步拓展的空間：

第一, 皮質醇與內外化問題的關系仍不明確。在對兒童行為問題進行研究時, 應該考慮群體的特殊性、癥狀是否達到臨床水平以及是否采用縱向研究。且關于皮質醇與內化問題關系的研究多集中在HPA軸活動與兒童整體表現出的內化問題或抑郁這個單一水平的關系上, 很少考慮焦慮、低自尊等內化問題與皮質醇的關系, 因此未來研究應該通過多種指標對內化問題進行評估。

其次, 目前對心理社會因素的研究多集中于探討家庭、學校等環境因素對兒童皮質醇活動的影響, 且研究過程中較少考慮環境因素的特點及各因素的交互作用。雖然已有針對貧困兒童的研究表明, 家庭中積極教養方式的缺失對應激條件下皮質醇活動的影響大于消極教養方式的出現(Blair, Granger et al., 2011)。但積極關注、積極互動、情感支持、干涉行為、疏離程度等家庭教養因素以及同伴支持、教師支持等社會因素對貧困、受虐待等處境不利的兒童日常皮質醇活動的影響仍然有待探討。此外, 在關注環境因素對皮質醇的影響時, 應該特別考慮由于環境所導致的壓力產生的時期、持續的時間以及壓力強度的穩定性, 并區分不同環境因素對兒童造成的不同壓力。因此, 未來研究需要進一步明確環境因素對兒童皮質醇活動的影響, 分別探討家庭(教養方式)、社會(同伴關系、師生關系)等因素對兒童的保護性作用。同時, 也應該關注因素之間的關系,探討不同環境因素的交互作用對兒童皮質醇活動的影響。

第三, 多數研究只關注皮質醇與行為的關系,或只關注影響兒童皮質醇的因素, 很少同時考慮三者之間的交互作用。少數研究表明, HPA軸可能在環境與兒童內外化行為問題中起到一定的中介和調節作用。例如, Laurent等人(2014)發現對于晚間皮質醇濃度較高的兒童, 他們的父母的抑郁癥狀與兒童內外化問題行為的關系更強, 即父母單獨的抑郁癥狀和二者的交互作用都可能對晚間高皮質醇水平的兒童造成較大的影響。另外, 皮質醇在貧困與父母教養方式間也可能起到中介作用。例如, 貧困可能通過減弱父母溫情程度、協助與支持因素, 增強消極教養方式使得兒童晝夜皮質醇的節律減緩, 進而降低兒童的自我控制能力(Zalewski et al., 2012)。因此, 未來研究可以在以往對早期負性經歷、貧困、父母教養方式對兒童情緒、行為的影響研究基礎上, 探索環境因素對兒童情緒、行為影響的生理機制, 即探索環境-生理-行為的系統變化, 為兒童問題行為的預防干預提供心理學支持。

最后, 未來研究也可將皮質醇作為生物學指標用于干預效果的評估。隨著生理測量技術的發展, 越來越多的研究開始關注干預對個體生理機能產生的影響(Fisher, Chamberlain, ＆amp; Leve, 2009;Bernard et al., 2012)。例如, Fisher等人(2011)使用寄養兒童的晝夜皮質醇節律評估基于照顧者的干預項目的干預效果。結果發現與控制組兒童相比,干預組的兒童在寄養地點變化時并沒有出現皮質醇晝夜節律失調。此外, 研究還發現, 如果寄養兒童的照顧者進行干預, 則可以減輕照顧者在應對兒童問題行為時感知到的壓力, 并緩解HPA軸的失調。因此, 未來國內研究也可以使用皮質醇作為生物學指標對干預效果進行評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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