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都是藝術家

孫道榮

作文本收上來了，他在昏暗的燈光下，一本本批改。這次的作文題目是“我的父親”。

他覺得，這些跟隨打工的父母進城的孩子，事實上對自己的父母了解得并不多，而尤其讓他擔憂的是，有的孩子對自己民工身份的父母，懷著一種自卑和輕視。他希望通過這篇作文，讓孩子們對自己的父親有更多的理解。

一篇篇作文看下來，基本都是寫打工的父親怎么辛苦，如何勞累。這也難怪，民工子弟學校的家長，不是工地上的泥水匠，就是烈日下的清潔工；不是忙碌于餐館的服務員，就是奔走在樓道的送水工……

又翻開一本。作文的標題讓他眼前一亮：“我的藝術家爸爸?！彼囆g家？這怎么可能！在這所條件極其簡陋的民工子弟學校，哪可能有藝術家的子女？他本能的感覺是，這個孩子是虛榮心作怪，在編故事。

他好奇地讀下去。孩子寫道：我的父親有一個很大很大的工作室，里面堆滿了大小、粗細、厚薄不一的木頭和木板，空氣里彌漫著木頭的香氣，地上到處都是卷曲的刨花，而在刨花下面，是泥土般細碎的木屑，刨花是木屑土上開出的花朵……

難道孩子的父親是位民間雕刻家？他禁不住好奇，繼續讀下去。接下來，孩子筆鋒一轉：沒錯，我的爸爸是一個木匠，但在我的眼里，他就是一個藝術家。

看到這里，他忍不住“撲哧”一聲樂了，果然只是一位普通的木匠。再讀下去，他的笑容凝固了。孩子寫道：爸爸是建筑工地上的一個普通木工，那些大樓里的很多木工活，都是爸爸做的，他靠自己的汗水，養活了我們一家。爸爸雖然只是一個木匠，但他心靈手巧，木頭在他的手里，仿佛有了生命。剛搬到出租屋時，我們家一無所有，很多東西都是爸爸親手做出來的。比如我做作業的桌子，是爸爸用工地上廢棄的邊角料做的，其中的一條腿，是用四截短木棍連接起來的，每個榫眼都嚴絲合縫，整張桌子甚至沒用一根鐵釘。

孩子驕傲地寫道：爸爸經常會帶些小玩具回來，給我和妹妹，那是他利用午休時間，用碎木塊做出來的。我12歲生日時，他給我做了只木刻小公雞，那是我的屬相，至今仍掛在我的床頭。有一次，房東看見了小公雞愛不釋手，以為是從哪個精品店買來的。因為他也屬雞，爸爸就給他也做了一個，還按照他們家每個人的屬相，各做了一個木刻。爸爸給我做過手槍，做過棋盤，做過文具盒，還幫我們學校修過桌椅呢。

最后，孩子寫道：爸爸是建筑工地的木工，我沒看過他在工地上做過的東西，但我想，那些住進大樓里的人，一定像我一樣，使用過并會喜歡上他做的東西。爸爸因為貧窮，沒讀過幾天書，不然，他一定會成為藝術家。不，在我眼里，他就是一位藝術家，他是能讓每一根木頭說話、讓每一片刨花唱歌的藝術家。

他的眼睛濕潤了，他覺得自己差一點誤解了孩子。不知道為什么，他的眼前，突然浮現出自己父親的樣子。在他的眼里，自己的老父親只是一位老實巴交的農民，一輩子沒離開過土地。播種、鋤草、捉蟲、收獲，日復一日。他忽然想，在那么貧瘠的土地上，老父親養育了自己，這是多么厚重的一件事??！

他想好了，就以孩子的這篇作文做范文，他要念給其他的孩子們聽，并大聲地告訴他們：你們的父親，是環衛工，是送水工，是泥水匠，也是藝術家！因為他們創造了生活，養育了我們；他們是平凡的，又是偉大的！

（選自《生命時報》2013年7月9日）

賞析：文中，孩子做木匠的父親不僅用微薄的收入負擔了一家人的生活，還用精湛的手藝將普通的生活點綴得斑斕多彩。泥水匠、清潔工、服務員、送水工，這些普通的民工雖然身份、工作卑微平常，但他們用辛勤的勞動創造著我們的美好生活，他們都是心靈手巧的“藝術家”。

（呂浩利 薦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