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倩萍
國際移民的身份和文化認同,往往受到祖居國和移居國的雙重影響。那么,加拿大華人新移民又是如何既在積極學習移居國文化、努力融入當地社會的同時,選擇性地保留祖邦故土民族文化精華和核心價值呢?筆者從文化人類學的視角,選擇從中國大陸移居加拿大不超過10年的新移民群體為主要研究對象,運用田野調研資料進行實證分析,對這個新移民群體雙重文化認同的主要原因、表現和特點等進行探索,以求對當今社會的民族遷徙和融合問題的研究有所禆益。
從1858年起,來自中國的移民持續不斷地移居加拿大。據加拿大統計局截至2015年3月公布的統計數字顯示,在加拿大3571萬*加拿大統計局官方網站,Statistics Canada:http://www.statcan.gc.ca/daily-quotidien/150318/dq150318c-eng.htm?HPA人口中華人華僑約150多萬*加拿大駐華大使館官方網站,http://www.canadainternational.gc.ca/china-chine/highlights-faits/2015/CanadawelcomedrecordnumbersfromChinain2014.aspx?lang=zh-cn。成為加拿大最大的少數族裔居民,中文也成為繼英語、法語后加拿大的第三大語言。從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大多數華人移民來自貧窮、偏僻的鄉下,因此他們來到加拿大后只能從事繁重的體力勞動工作,并承受著加拿大社會結構性的種族主義歧視和迫害,*Wickberg,Edgar,From China to Canada:a history of the Chinese communities in Canada,Toronto:McClelland and Stewart Ltd,1982,p.24-25.生活在貧困、孤獨、且與加拿大主流社會相隔絕的環境里。
然而,自1986年始,加拿大政府為補充其自身資本和人才的缺口,實施了“投資移民計劃”,再加上以前實行的“技術移民計劃”,鼓勵國外的富裕階層和專業人士移居加拿大。*Bramadat,Paul and David Seljak,Religion and Ethnicity in Canada,Toronto:Pearson Education Canada Inc.,2005,p.89-92;Li,Peter S,The Chinese in Canada,Toronto: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8,p.111-125.大批來自中國大陸、香港、臺灣以及新加坡、馬來西亞等地較富裕而受過高等教育的華人移民遷徙到加拿大。經過一定年限,這些移民中的大多數都較好地融入到加拿大社會生活中。同時,他們在日常生活中也往往保留自己傳統的生活方式和文化習俗。從人類學角度來看,他們常常在兩種模式中尋求平衡:一方面渴望盡快融入到加拿大所謂“歐式”主流文化氛圍中去;另一方面保留對“故國”的思念和文化傳承*Tu,Weiming,The Living Tree:The Changing Meaning of Being Chinese Today,Stanford CA: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4,p.39-40,52.。因此,加拿大華人希望通過各種途徑把“兩個世界”、多元文化及彼此各異的價值觀和意識形態有機地結合起來。
作為一名從中國大陸去的求學者,筆者在加拿大安大略省多倫多市和倫敦市*這里的倫敦市不是指英國首都,而是位于加拿大安大略省的一座森林城市,又稱小倫敦,為加拿大第十大城市,距多倫多市大約2個小時車程。遇到了不少華人新移民。他們中大多數人是從中國大陸通過“技術移民計劃”和“投資移民計劃”移居到加拿大不超過10年的華人。因此,他們很難定義自己是純粹的“加拿大人”,而與中國徹底切斷聯系。一方面,他們非常積極地靠近加拿大的主流文化,除了認真學習當地的語言、歷史、文化外,許多人還經常出入基督教堂,甚至受洗成為基督徒。另一方面,中國傳統文化和儒家思想依然對他們的日常生活和價值觀有很大的影響。值得注意的是,儒家思想中的許多概念和基督教的教義有所不同,甚至存在沖突,而他們卻能把二者有機地結合起來。
乍一看,這些現象似乎是一個典型的少數民族渴望融入加拿大主流文化的獨立案例。人類學家威廉姆斯·羅斯博瑞(William Roseberry)曾經指出,研究文化現象必須考慮其所在的物質社會環境。社會中的經濟和政治上的不平等,可導致不同文化之間關系的變化和轉換,并影響整個社會秩序。*Roseberry,William,“Anthropologies and Histories:Essays in Culture”,History and Political Economy,London:Rutgers University Press,1989,pp.11-12.所以,筆者在研究加拿大華人移民文化認同的現象時,將其放在加拿大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甚至歷史等多重因素中探討。更具體地說,筆者將觀察并分析加拿大安大略省西南部華人新移民如何在加拿大“西方”文化和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下,構建其獨特的“加拿大華人”的雙重文化認同的過程。在研究中,也會涉及加拿大社會中所謂“文化認同”之政治學,即“非白人”族裔如何在西方的社會和文化環境中,有“選擇”地建構他們的身份和文化認同。
不少人類學家和社會學家對移民和文化認同等問題進行了理論闡述,筆者擬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將與本文有關的幾個觀點加以簡單的概括。
人類學家詹姆斯·克里夫德指出,任何研究移民群體的學者,必須理解“文化認同”的全球性和可變性。*Clifford,James,Routes:travel and translation in the late twentieth century,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7,p.5-7.從移居的角度來看,文化將通過日常的生活和實踐,來展現其適應性和協調性。許多華裔學者也發表了自己的看法。例如,杜維明教授等認為,文化認同從來不是固定的,而是不斷地被創造和改變的,因此文化認同是永遠不會被定格或完成的。*Tu,Weiming,The Living Tree:The Changing Meaning of Being Chinese Today, Stanford CA: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4,p.19 ;Chow,Claire S.,Learing Deep Water,New York:A Dutton Book,1998,p.24-26.。學者劉海明(Liu Haiming音譯)關于在南加州的張氏家族的研究表明,移民并不意味著與過去斷絕來往,而是一種超越國界的新生活的開始。*Liu,Haiming,“The Trans-Pacific Family:A Case Study of Sam Chang’s Family History”,Ameasia Journal 18,1992,pp.1-34.學者蘇洪軍(Su Hongjun音譯)描述了4位中國移民及其家庭試圖將他們的中國文化底蘊融入美國文化傳統時所面臨的種族、經濟和文化逆境。蘇教授認為這一過程導致很多移民形成了一種可變的國際化觀點。*Su,H, Strangers within our gates:a study of four first-generation Chinese immigrant men’s autobiographies,1930s-1940s (Asian Americans),Unpublished doctoral dissertation.University of Iowa,1996,p.12-20.
離散理論在社會科學中越來越受重視,特別是在有關移民和難民的學術研究中。有學者認為,離散理論不僅應該致力于“傳統移民”(亞美尼亞人、希臘人和猶太人)的歷史、文化和政治多學科探討,還應致力于過去幾十年中發生的所有跨國移民現象。*Tu,Weiming, The Living Tree:The Changing Meaning of Being Chinese Today,Stanford CA: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4,p.13.此外,鑒于文化、政治和經濟這些不同因素不能被排斥在外,因此,對移民社區的研究應將政治經濟學和人類學等多學科結合起來,以調查和分析文化、政治和經濟發展過程是如何影響移民社區的。*Roseberry,William,“Anthropologies and Histories:Essays in Culture”,History and Political Economy,London:Rutgers University Press,1989,p.43.
總之,海外華人的“文化認同”受到祖居國和移居國文化的雙重影響,而這種影響有時是矛盾的,甚至是對立的。因此,導致海外華人被定義為有著復雜文化認同取向的流散性、過渡性群體*McKeown,Adam,“Conceptualizing Chinese Diasporas,1842 to 1949”,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Vol.58,No.2,1999,pp.306-337.。
為能使用多學科的研究方法來討論這種社會現象的復雜特性。筆者曾查閱大量的民族志資料來回顧華人的移民史。同時通過近數年的參與式觀察,對多倫多和小倫敦的200多名移民進行了問卷調查,并對來自36個家庭的89人進行了個人訪談。每次面談最少持續1個小時,最長的達到3個小時,然后對資料進行綜合的人類學分析。通過這些受訪者對自身移民和定居經歷的“深層描述”*Geertz,Clifford,The Interpretation of Cultures:Selected Essays by Clifford Geertz. New York:Basic Books,1973,p.5,9.,筆者也試圖了解這些移民者對加拿大多元文化社會的個人理解。另外,筆者還使用互聯網訪問加拿大的門戶網站及數據庫來全面掌握加拿大社會和華人群體的資料和信息,以求建構關于“文化認同”的理論、觀點和細節。
如前所說,筆者來自中國大陸,并同時掌握普通話和英語,因此常被華人移民當作所謂“自己人”,可以與他們在一個親密且舒適的環境中聊家常和談論個人想法。不過有時也因為自身中國公民和非基督徒的身份,會被教堂里的華人當作“局外人” 而有所顧忌。但正因為如此,也使筆者能以“間質性視角”*Perloff,Marjorie,“Cultural Liminality/Aesthetic Closure? The ‘Interstitial Perspective’ of Homi Bhabha.’”,http://wings.buffalo.edu/epc/authors/perloff/bhabha.html:,1998,p.1,與被訪者建立一種“緊密且有距離感的空間”*Geertz,Clifford,Works and Lives:The Anthropologist as Author,Stanford CA: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8,p.16.,使我們能進行開放和相互尊重的溝通。在訪談中,筆者之目的不是隨意對受訪者的“文化認同”下定義,而是試圖通過華人移民的生活細節,了解他們對自己身份和文化認同的理解,從而擴展成對整個社會文化整合和適應性的探討。
加拿大憑借穩定的生活狀態、多元文化的社會環境、較低的犯罪率,吸引成千上萬的中國移民到此定居、生活和學習。隨著時間的推移,每個人都會受到加拿大境內主流的英國或法國的價值觀和意識形態的影響。但包括華人移民在內的各國移民都竭力保持部分獨特的傳統文化和生活方式。在這一部分,筆者將集中討論華人新移民群體如何有選擇地保留他們的價值觀和傳統文化,以構建其獨特的“加拿大華人”的身份和文化認同。
首先,簡要地介紹一下多元文化的加拿大社會。 多元文化主義由Pierre Trudeau的自由黨政府于1971年提出,并在若干年后于1988年正式寫入法律。多元文化主義也指在加拿大社會中與文化、種族和宗教有關的“多元化”的廣大公眾傳統。*Bramadat,Paul and David Seljak,Religion and Ethnicity in Canada,Toronto:Pearson Education Canada Inc.,2005,p.89-92;Li,Peter S,The Chinese in Canada,Toronto: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8,p.9.官方的“多元文化主義”是以四個一般性原則為基礎,即:地位上的平等:各民族一律平等;強調加拿大的身份:民族文化多元化為加拿大身份的本質;選擇的可能性:選擇一種最好的生活方式是塑造社會的一個積極因素;保護民權和人權:任何加拿大居民都不應該因其民族血統、種族、文化、語言或宗教而受到歧視。*McLeod,Keith A.,“Multicultural education:A decade of development.” In J.L.Elliot,ed.Two nations,many cultures:Ethnic groups in Canada.,Scarborough:Prentice-Hall,1983,p.179.
理論上講,多元文化主義似乎否定在加拿大存在所謂“官方”文化。因此,應將其指導原則視為一種在加拿大社會中,與少數族裔群體利益相關的、并經過“國家認可的”多樣性的形式。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多元文化主義似乎對很多加拿大華人來說是有利的,因為一些少數族裔群體把多元文化政策當成工具來尋求經濟機會和消除在就業、教育、住房和司法方面所受到的歧視。此外,多元文化主義能夠通過一些在整體上增強少數族裔群體自尊的方式,來弘揚文化多樣性以提高社會容忍度。*Allahar,Anton L.and James E Cote, Richer and Poorer :the structure of inequality in Canada,Toronto:J. Lorimer,1998,p.79.不過,應該指出的是,其多元文化政策也有不足之處,社會上仍然存有種族偏見和暗流。
一般情況下,像大多數的少數族裔群體一樣,許多華人移民在適應加拿大環境的同時,在不同程度上通過許多方法保持并傳承自身的文化傳統。例如,一名受訪者表示:
我一半是加拿大人,一半是中國人。在我很小的時候,我母親教我一些傳統價值觀,比如誠實、努力工作、為家人承擔責任等等。我家至今保持著一些中國的傳統,比如過春節、元宵節、中秋節等傳統節日。我也入鄉隨俗,過加拿大的圣誕節和感恩節。我知道如何使用筷子,但我更喜歡使用刀叉。我同時遵守加拿大和中國的禮儀。(Sunny,女,22歲,訪談地點:倫敦)
加拿大華人的身份體現了華人和加拿大之間一種創造性的平衡關系,同時還產生了一些新的習俗。*Isajiw,Wsevolod W.,Understanding diversity:Ethnicity and Race in the Canadian Context,Toronto:Thompson Educational Publishing,1999,p.196.通過研究和分析那些賦予這些習俗以生命力的價值觀和意識形態,來探討如何隨著時間的推移,能創造性地確定、發展和維護這種特殊的“平衡”。
1.構建富有特色的家庭倫理道德觀
對華人影響最大的哲學就是儒家思想,在其影響之下,華人新移民家庭往往保留特有的倫理道德觀。儒家思想強調責任、自律、孝道、和諧、重視家庭;強調恰當的社會關系、教育、忠誠、尊重權威以及相互合作等。*Confucius,The Analects,Beijing:Wen Hua Press,1994.因此華人一般非常重視家庭,而移居海外往往使家庭更加團結和親密,以便在面臨困難時可彼此依靠。一位調查對象曾告訴我:
移民的過程確實使我和家人更親密。我在8歲來到加拿大,現在17歲。移民后,我媽媽又生了弟弟,他現在7歲了。我父親因為經商常常要回中國。所以在我家房子里,我們不是父母和兩個孩子,我們是一個成年女性和兩個孩子。有時我覺得我是媽媽的伴侶。當她感到孤獨時,我陪她聊天;當她遇到困難時,我安慰她。在加拿大,我覺得父母給了我更多的自由,當然在一定的界限之內 。(蘇珊,17歲,訪談地點:倫敦)
儒家思想鼓勵人與人之間相互信任和寬容,并與他人建立良好的社會關系,這對于移居加拿大的華人移民也很重要。在加拿大這種多元文化的社會當中,即使是家庭成員也可能來自不同的種族、文化背景或宗教,所以彼此間如何和諧相處就至關重要。
我女兒的丈夫是白人,他們兩年半前結婚。六個月前我來到加拿大探親。開始的時候,相處得有些不愉快。但一家人畢竟要生活在一起,這么生分總是很別扭。我決定邁出第一步,在之后的相處中,我盡量與他多交流,有時給他看一些帶有英文字幕介紹中國的畫冊。并開始學習做西餐,減少生活小事中的摩擦。在接觸中,我漸漸發現女婿是一個溫暖的人。他要我女兒教他一些漢語,這樣他可以用漢語和我對話。他的漢語真的很不好,但我知道他已盡力了。他經常在周末和假期帶女兒和我出去野營。有時他還特意從餐廳為我買來中餐。我們相處越來越融洽。( 蕓芝,65年,女,訪談地點:多倫多)
2.有些華人新移民價值觀呈保守性傾向
早期的華人移民由于種種原因極少參與到加拿大的政治和社會事務中去,他們遵守傳統的中庸之道,不愿意對公共事件發表公開的評論。但新移民群體則大多不一樣,他們往往不滿足于在專業方面取得成功,更愿意在社會和政治事務中發表自己的意見。當然,隨著華人移民數量的增多、教育水平的提高、經濟地位的增強,加拿大各個政黨也開始重視并積極爭取“華人選票”。這些為華人積極參與公共事務提供了一個有利的背景。不過,在田野調查過程中,筆者發現有些華人新移民往往具有比較保守的價值觀。例如,他們對一些敏感的社會議題,像同性戀合法化、大麻合法化等持否定的態度,對加拿大社會經常發生的罷工等行為持批評態度。
正如前面所說的那樣,儒家思想注重家庭觀念,認為家庭是生育和扶養子女的溫馨而安定的場所。同時,道教認為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的順利發展,是陰陽兩種力量相互支撐、相互作用的結果。而男人和女人就是陰和陽的代表。只有這二者相互結合,產生后代,才能使人類社會順利發展下去。而在加拿大社會的“同性戀婚姻合法化”運動沖擊了這一底線。很多人認為承認并寬容社會上的同性戀現象是一回事,但是從立法上保證同性戀婚者的各項權益,把同性戀婚姻和一夫一妻制提到同樣的位置又是另一回事。同性戀不僅引起了加拿大內部所謂“保守的基督教勢力”的不滿,對華人移民來說也是一種破壞“正確和正常”生活方式的行為。所以,華人社區組織和華人教堂曾多次在多倫多和溫哥華等地組織“反同性婚姻合法化”的游行。
另一個導致華人保守價值觀的原因是對“劇烈”社會變化的擔心。儒家思想主張在人際關系或國家與公民的關系中維持嚴格的秩序。*Tu,Weiming,A Confucian life in America,Princeton,NJ:Films for the humanities & Sciences,1994,p.2-6.對于統治階級的過度反抗會導致破壞和動亂。而對于新移民來說,社會的和諧穩定是他們開始新生活的必要條件。所以筆者所接觸到的不少新移民在處理沖突時往往選擇妥協或隱忍。因而,他們對可能破壞經濟發展和社會秩序的行為,例如罷工非常反感。
如果罷工經常發生,可能會重創經濟。假如經濟狀況變糟了,像我這樣的新移民總是第一個被解雇的人?,F在我每個月必須支付住房抵押貸款。所以如果我失去了工作,我的生活就完了……此外,有時甚至學校里的老師也會停止工作。對我來說,這真是不負責任的行為,孩子們可能因此不能得到應有的教育。(彼得,男,38歲,訪談地點:多倫多)
這好像解釋了為什么“反華”的加拿大保守黨哈勃政府在近兩次大選中卻可以持續得到華人社區的大量選票。拋開政治因素而言,保守黨所倡導的所謂“回歸加拿大傳統價值”的理念,與華人社會存在的保守價值觀似乎是一致的。
3.重視子女教育和中文學習
儒家思想的另一要點就是鼓勵和提倡學習。許多華人移民在移居加拿大后,即使不熟悉加拿大的教育制度和體系,仍然為他們的孩子尋求最好的教育機會。很多人剛剛來到加拿大,他們并沒有專門為孩子的教育存款或購買教育保險。但對于大多數華人父母來講,他們愿意為了孩子的教育做出經濟上的犧牲,認為作為家長的責任之一,便是應確保孩子能得到良好的教育,以保障孩子的未來。
我全家來加拿大已經三年了。由于種種原因,父母一直找不到一份好的或“專業”的工作。他們在一家面包店工作,每小時11加幣的工資。兩年前,我被多倫多大學錄取了,但由于沒有足夠的學費,我的整個家庭承受了很大的壓力。不過,父親告訴我:“不要擔心錢。我和你媽媽可以再做一份兼職,放心入學吧?!碑斎?我不想成為家庭的負擔。我寧愿休學一年或申請學生貸款。但我深深感激我父母的愛和支持。幸運的是,后來得到了全額獎學金,而且我還可以在暑假打工賺錢。(杰西,女,19歲,訪談地點:多倫多)
盡管大多數華人家長為孩子們提供良好教育的目的是為了讓第二代更好、更容易地融入到加拿大社會生活中去,但儒家思想中家庭責任感的觀念也是促使他們這么做的原動力之一。從某種角度來說,這種努力把儒家思想中的一些觀念帶入整合到加拿大社會生活的進程中去,形成了“社會化的雙重原動力”*Isajiw,Wsevolod W.,Understanding diversity:Ethnicity and Race in the Canadian Context, Toronto:Thompson Educational Publishing,1999,p.193.。
華人移民和其他少數族裔移居到加拿大的初期一樣,往往最重視英語或法語的學習,但他們也深知學習中文的重要性。就像一位受訪者說的那樣:
語言是自我認同重要的一部分,作為一名華人怎么可能不會漢語,我的孩子們必須學中文。(杰克,男性,35歲,訪談地點:多倫多)
學者佛勒倫斯也指出:“語言是維持一個群體獨特身份的重要組成部分,它使這一群體的成員分享共同的經歷和文化,并共同反抗來自主流社會的壓力,增加了為爭取更多的社會權力和資源之競爭力,同時也保護自身的文化和身份認同?!?Fleras,Augie,Multiculturalism in Canada :the challenge of diversity,Scarborough:Nelson Canada,1992,p.147,149.許多華人社區的非政府組織為學習中文提供了各種平臺。例如許多華人教堂開設了各種層次的中文學習班,以教授第二代華人學中文,說普通話和廣東話。但是漢語并不是非常容易學的語言,從語法、讀音到書寫都很復雜,第二代的孩子往往把學習漢語當作一種沉重的負擔。但在華人社區和華人教堂開設的學習班中,第二代華人移民孩子總能多多少少學到一些中文。
中文學校給我帶來了溫馨美好的回憶。每個星期五晚上我都去教堂開辦的中文班去學習。在那里我不僅學習了一種語言,還對父母親的文化更加了解,并結交了許多親密的朋友。(桑尼,女性,20歲,訪談地點:倫敦)
此外,中國經濟的蓬勃發展也給海外的中文學習提供了強勁的原動力。就像筆者一個朋友孩子說的那樣:“我的父母一直鼓勵我學習中文,特別是去年我們全家回到大陸度過了一個愉快的暑假,我們都意識到作為一個中英兩種語言都精通的人,會在未來得到更多的機會。”
華人社區非政府組織和華人教堂開辦的學習班,不僅教授第二代甚至第三代孩子學習中文,還講授中國歷史、中國繪畫、中國傳統樂曲,甚至中醫中藥知識,所以算得上是繼承中國傳統文化、了解中國發展現狀的傳播中心。
4.中醫中藥和中餐
中醫中藥是中華傳統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許多華人在移居加拿大后繼續服用中藥,他們認為中藥雖然比西藥療效慢,但原料取自天然,副作用小,對于感冒、咳嗽、過敏、骨折及一些婦科疾病都有很好的療效。在中國,無論是中醫還是西醫都被承認,它們屬于獨立的兩個體系,但相互配合。與西方國家不同,中國的醫生在治療患者時,主張中西醫相結合,以達到最好的治療效果。但在加拿大,目前中醫和中藥并沒有得到官方的正式許可,所以華人移民生病時會到西醫診所治療。然而,很多華人都有一些關于中醫中藥的知識,因此當患有感冒、咳嗽這種小病時,他們常常服用從國內帶來的成品中藥,例如:感冒清顆粒、板藍根或同仁堂的一些藥劑,效果往往非常好。在部分華人社區中,還會有一些民間中醫院提供針灸、按摩等服務。
我相信中醫,從小到大我一直服用中藥。雖然中醫在加拿大并不被正式承認,但是中醫畢竟是經過幾千年的案例積累形成的一種治療體系,所以對很多病癥有很好的效果。(海倫,女,32歲,訪談地點:多倫多)
從北京到多倫多做訪問學者的劉醫生也表達了自己對中醫的看法:
當人們到西醫診所去治療,醫生會首先進行測試,并根據結果分類,同類的病人會被推薦使用同樣的藥品和治療手段,從而去除疾病。但傳統中醫是針對個人的身體狀況。醫生會長期觀察每個病人,并追蹤和分析其臨床的變化,有針對性地開出藥方。而且,中醫療法和中藥副作用小,對于術后病人和慢性病患者的療效更明顯。
在這種情況下,華人新移民繼續使用中醫和中藥就并不是奇怪的事了。尤其是在大多倫多地區,中醫服務和中藥比較容易得到,所以中醫仍然在華人新移民群體的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
由于醫藥和飲食被認為屬于同根同源,中餐也成為傳統文化的一部分。飲食中搭配均衡的菜肴對維持最佳健康狀態是至關重要的。此外,華人花費大量時間與他人一起準備和享用餐食,也頗具社會價值。一位母親表示:
我教我的女兒如何做中餐,如何做中式點心,比如粽子和我媽媽教我的其他東西。我教他們這些,這樣他們就不會丟失中國烹飪這一部分傳統。(杰西卡,女,43歲,訪談地點:倫敦)
中餐在傳統慶典和節日中同樣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比如,在農歷新年之際,全家要準備一頓豐盛的大餐以迎接春節的到來,之后共同參加若干活動,在歡樂的家庭氛圍中閑談玩樂。在加拿大這類國家中,春節對第二代和第三代華裔來說,是一個了解風俗習慣、加強人際溝通、展示尊崇傳統文化的好時機。
許多中國移民在加拿大社會中依然保持許多中國傳統文化、信仰和道德觀。他們試圖將自己的價值觀與加拿大主流社會的“歐式”文化結合起來,構建一個獨特但多元化的文化認同。如一位受訪者所說的那樣:
如果你問我是誰?我想說作為一名華人,有時可能要承受痛苦和焦慮,因為現在我生活的社會和文化環境與我過去的大不相同。但我努力把這些轉化為積極的因素?,F在,華人的身份讓我看到了自己的獨特性和多樣性,所以我很高興稱自己為“加拿大華人”,而非僅僅是“加拿大人”。(露絲·張,女性,32歲,多倫多人)
總而言之,這些華人新移民通過平衡中西不同的價值觀、信仰和意識形態,在加拿大本土文化和中國傳統文化的雙重熏陶下,構建其獨特而多元的“加拿大華人”的身份和文化認同。*Isajiw,Wsevolod W.,Understanding diversity:Ethnicity and Race in the Canadian Context,Toronto:Thompson Educational Publishing,1999,p.171.正是這種雙重的文化認同,使他們與祖居國仍保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從而能為中華的振興及優秀文化在海外的傳播作出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