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奕安
(華東政法大學,上海 200042)
網絡編造、傳播虛假信息的行為性質
陶奕安
(華東政法大學,上海 200042)
隨著網絡平臺的不斷發展,在網絡上編造、傳播虛假信息造成的社會危害再次暴露在公眾的視野之中。2013年兩高出臺的《關于辦理利用信息網絡實施誹謗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將網絡編造、傳播虛假信息的行為認定為尋釁滋事罪。但通過分析,可以發現在網絡上編造、傳播虛假信息的行為并不符合尋釁滋事罪的構成要件,解釋中的規定存在與刑法原理不相吻合、可能導致實踐操作障礙等不足之處。實質上,在網絡上編造、傳播虛假信息的行為是可以用《刑法》中的其他罪名或者其他法律來規制的,最新公布的《刑法修正案(九)》中也將部分在網絡上編造、傳播虛假信息的行為納入到刑事處罰的范疇,因此把在網絡上編造、傳播虛假信息的行為一律認定為尋釁滋事罪是不合理的。
網絡;編造;傳播;虛假信息;行為性質
(一)何為“虛假信息”
趙秉志教授認為,“虛假信息,是指不真實的信息,既包括虛構的不存在的信息,也包括對真實信息篡改、加工、隱瞞之后的信息。虛假信息一般具有誤導性和欺騙性。”[1]張明楷教授認為,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罪中的“編造行為不僅包括完全憑空捏造的行為,而且包括對某些信息進行加工、修改的行為”[2]。筆者贊同以上學者對“虛假信息”的界定,“虛假信息”不僅包括虛構的不存在的信息,也包括對真實信息篡改、加工、隱瞞之后的信息。我國雖未規定編造、傳播虛假信息罪,但編造、傳播虛假信息的行為實質上與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行為和編造并傳播證券、期貨交易虛假信息行為是同質的行為,只是編造、傳播“虛假信息”的內容不同。編造、傳播虛假信息行為中的“虛假信息”包含的內容更廣,而其他兩種行為只限于虛假恐怖信息和虛假證券、期貨交易信息。由于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罪和編造并傳播證券、期貨交易虛假信息罪中的“虛假信息”都是既包括虛構的不存在的信息,也包括對真實信息篡改、加工、隱瞞之后的信息。所以,根據刑法體系解釋的要求,《解釋》中的“虛假信息”應與《刑法》中的“虛假信息”保持一致,如果對其進行限制解釋,則會造成刑法體系上的混亂。
值得注意的是,“虛假信息”中包括對真實信息篡改、加工、隱瞞之后的信息,但這里的對真實信息的篡改、加工、隱瞞必須是嚴重的篡改、加工、隱瞞,如果僅僅是對真實信息進行輕微的篡改、加工、隱瞞,就不屬于編造虛假信息的行為,可以使用刑法第十三條的“但書”規定出罪。比如,浙江上虞發生車禍,7人死亡,次日馮某在當地論壇發帖稱“死亡9人”。這種情況就不屬于編造虛假信息的行為,因為這種輕微的修改不會對一般公民對于這一信息的認識產生較大影響,社會危害性較小。如果本案中馮某發帖稱死亡100人或更多,那么這種遠遠與真實情況不相吻合的篡改顯然屬于編造虛假信息。
(二)“謠言”與“虛假信息”
有學者認為,“謠言”和“虛假信息”在概念上是存在差異的,根據《現代漢語詞典》中的定義,“謠言”是指沒有事實根據的信息,而“虛假信息”是指與事實不符合的信息,這種信息既有可能有事實根據,也有可能沒有事實根據。該學者認為“虛假信息”應做限制解釋,僅指沒有事實根據的信息。對于那些有事實根據但與事實并不完全相符的信息不應認定為虛假信息。對于這一觀點,筆者并不認同。
事實上,在理論界,對于“謠言”一詞該如何定義也存在著很多爭議。有學者認為,“凡是謠言都是虛假的,不真實的;凡是真實的或有事實根據的都不能稱之為謠言。”[3]也有學者認為,“謠言是一種信源不明、無法得到確認的消息或言論,有自發產生的,有人為制造的,但大多與一定的事實背景相聯系。”[4]還有學者認為,“謠言就是真實的”[5],“謠言應該是中性詞,謠言的確也可能事后被證明為真實陳述,是‘真實的謠言’?!保?]可見,“謠言”一詞如何界定尚且存在諸多爭議,該學者僅依據《現代漢語詞典》上一個語言學上的定義就將其與我國刑法規范上的“虛假信息”相比較,顯然不具有合理性。
“謠言”與“虛假信息”實際上并無差別。
首先,謠言有可能沒有事實根據,完全是他人捏造的,但謠言也可能有事實根據,只是在傳播的過程中失真了。謠言在傳播過程中,“往往經過多個個體的連續復述”[7]。當人們接收到某些信息時,由于對事物認識的偏差,也可能是記憶的出入,容易造成對信息的歪曲認識和理解,然后再將歪曲認識的信息傳遞出去,這樣信息會越傳越走樣,最終可能造成有事實根據的消息卻與事實并不完全相符甚至差別很大的情況,即“失真”的產生。
其次,謠言不是沒有事實來源,而是來源不確定。謠言具有不確定性的特征,“謠言的不確定性表現在來源不確定、事實不確定以及結果的不確定性。謠言并非必然就是虛假捏造的謊言,而是在謠言傳播之時沒有充分的事實依據”[8],不是在謠言傳播之初沒有事實依據?!爸{言具有極強的迷惑性,它包含了真實的事實碎片”[9]。
再次,謠言是只可描述,而不可定義的。謠言是生活用語,從一般人的理解上來看,“謠言”和“虛假信息”都是指不真實的信息,二者的含義是一樣的。在這個網絡謠言盛行,打擊網絡謠言行動此起彼伏的網絡大環境下,一般公民對謠言的理解就是指不真實的信息,而不會去關注這個信息是否有事實根據。不管是新聞媒體的報道還是相關學者的文章,顯然都是把“謠言”和“虛假信息”作為同一種概念來談的。
最后,謠言的本質屬性是虛假信息,也就是說不論是來源還是傳播手段或者是傳播渠道,都不是謠言最重要的要素,謠言最核心的要素只有一個——虛假信息。
《解釋》中第五條規定:“利用信息網絡辱罵、恐嚇他人,情節惡劣,破壞社會秩序的,依照刑法第二百九十三條第一款第(二)項的規定,以尋釁滋事罪定罪處罰。編造虛假信息,或者明知是編造的虛假信息,在信息網絡上散布,或者組織、指使人員在信息網絡上散布,起哄鬧事,造成公共秩序嚴重混亂的,依照刑法第二百九十三條第一款第(四)項的規定,以尋釁滋事罪定罪處罰?!?/p>
可以看出,該《網絡誹謗解釋》將網絡空間中的利用信息網絡辱罵、恐嚇他人以及編造虛假信息散布的行為納入到《刑法》中尋釁滋事罪的第一款的二、四項之中,即“追逐、攔截、辱罵、恐嚇他人,情節惡劣的”和“在公共場所起哄鬧事,造成公共場所秩序嚴重混亂的”。但是,筆者認為,在網絡上編造、傳播虛假信息的行為并不符合尋釁滋事罪的構成要件。
(一)在網絡上編造、傳播虛假信息并不是在公共場所起哄鬧事
這就涉及到對“網絡空間”和“公共場所”這兩個重要概念的區分問題。有學者認為,現代社會已經進入信息社會,“公共場所”概念做符合信息社會變化的解釋是可以接受的,互聯網各類網站、主頁、留言板等網絡空間具有“公共場所”屬性[10]。還有學者認為,公共場所,是指不特定人或者多數人可以自由出入的場所[11]。網絡空間不是虛構的,其與現實生活存在密切聯系,但網絡空間不是公共場所,它與三維空間存在一定區別[12]。在強調網絡空間與現實生活相互影響,已經融為一體的同時,也應該承認二者存在顯著差別,直接將“網絡空間”認定為刑法意義上的“公共場所”,是不妥當的。
首先,對照《刑法》的全文,無法得出尋釁滋事罪的“公共場所”包括“網絡空間”這一結論。從文義解釋的角度來看,《刑法》第二百九十三條規定的尋釁滋事行為的四種情形都有一個共同特征,即行為人在現實的空間,通過書面表達以外的形式,實施了擾亂公共秩序的行為。并且,二百九十三條第四項規定的“在公共場所起哄鬧事,造成公共場所秩序混亂的”中的“起哄鬧事”,是指出于取樂、尋求精神刺激等目的,在公共場所無事生非,制造事端,擾亂公共場所秩序。而法條中的“造成公共場所嚴重混亂”,則是指公共場所的正常秩序受到破壞,引起群眾驚慌、逃離等混亂局面??梢?,該項規定中的“起哄鬧事”,顯然是一種發生在現實空間中的行為,并不包括網絡上的表達行為。該項規定的“公共場所”,也必須是現實的空間,不包括虛擬的網絡空間。如果把“公共場所”擴張到包括網絡在內,顯然超出了法條的文義,因而將違反罪刑法定原則。
“按照體系解釋的要求,解釋者在解釋一個刑法條文時,必須根據該條文在整個刑法中的地位,聯系相關法條的含義,闡明其規范意旨。體系解釋最重要的目的之一在于避免斷章取義、避免自相矛盾,以便刑法整體協調。”[13]我國《刑法》中有多個罪名均以“公共場所”作為構成要件要素或者作為法定刑升格條件,如非法攜帶槍支、彈藥、管制刀具、危險物品危及公共安全罪,強奸罪,強制猥褻、侮辱婦女罪,聚眾擾亂公共場所秩序、交通秩序罪,聚眾斗毆罪等,上述犯罪中的“公共場所”皆是現實的物理性空間,不包括虛擬空間。舉例來說,《刑法》第二百九十一條聚眾擾亂公共場所秩序、交通秩序罪規定:“聚眾擾亂車站、碼頭、民用航空站、商場、公園、影劇院、展覽會、運動場或者其他公共場所秩序,聚眾堵塞交通或者破壞交通秩序,抗拒、阻礙國家治安管理工作人員依法執行職務,情節嚴重的,……”可見,該條明確規定了“公共場所”的范圍。雖然法條中有“其他公共場所”的表述,但是,這里的“其他公共場所”也應該限定為與法條列舉的對象性質相同的現實領域的公共場所,并不包括網絡空間。相反,如果認為刑法條文中的“公共場所”包括虛擬空間,會對整個刑法體系產生影響,也會帶來很多問題。比如《刑法》第一百三十條非法攜帶槍支、彈藥、管制刀具、危險物品危及公共安全罪規定:“非法攜帶槍支、彈藥、管制刀具或者爆炸性、易燃性、放射性、毒害性、腐蝕性物品,進入公共場所或者公共交通工具,危及公共安全,情節嚴重的……”。如果說這里的“公共場所”包括“網絡空間”,那么網絡游戲就會涉嫌該罪了。有人可能會反駁,稱這里的槍支、彈藥等是指實際的武器,那么,既然“公共場所”可以包括虛擬空間,“槍支”、“彈藥”等為何不能包括“虛擬武器”呢?因此,根據體系解釋的要求,為了保證刑法用語含義的一致性,《刑法》第二百九十三條第一款第四項中的“公共場所”并不包括“網絡空間”。否則,必然導致解釋的恣意性與刑法各條文之間的不協調。
其次,沒有一部法律或司法解釋明確把“網絡空間”規定為“公共場所”。2013年頒布的《尋釁滋事解釋》第五條采取列舉的方式已經對“公共場所”的含義予以明確:“在車站、碼頭、機場、醫院、商場、公園、影劇院、展覽會、運動場或者其他公共場所起哄鬧事,應當根據公共場所的性質、公共活動的重要程度、公共場所的人數、起哄鬧事的時間、公共場所受影響的范圍與程度等因素,綜合判斷是否‘造成公共場所秩序嚴重混亂’?!痹谠摋l所列舉的范圍內,并未就互聯網做出單獨規定。即使“其他公共場所”也應該是與前邊所列舉的場所是同一類型的。前面所列舉的類型均是實體空間,而不是虛擬空間。我們完全可以認為,如果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真想突破“公共場所”的原有文義,把虛擬的網絡世界也包括在內,那么它們一定會明確表明這一點,而不會故意把這么重要的問題留給人們去猜測。所以,“公共場所”應指實體空間,并不包括網絡這樣的虛擬空間。再如《公共場所衛生管理條例》第二條也采取列舉的方式,對“公共場所”進行界定:“本條例適用于下列公共場所:(一)賓館、飯館、旅店、招待所、車馬店、咖啡館、酒吧、茶座;(二)公共浴室、理發店、美容店;(三)影劇院、錄像廳(室)、游藝廳(室)、舞廳、音樂廳;(四)體育場(館)、游泳場(館)、公園;(五)展覽館、博物館、美術館、圖書館;(六)商場(店)、書店;(七)候診室、候車(機、船)室、公共交通工具?!痹摋l例對“公共場所”的界定比《尋釁滋事解釋》所界定的范圍寬一些,但是它們的共同點是所列舉的公共場所都屬于線下、實體的場所,都沒有涉及到網絡空間。
再次,從“公共場所”本身的詞義上來看,其也不包括“網絡空間”。根據《現代漢語詞典》的解釋,公共場所是指屬于社會的,公有公用的活動的處所。這一定義揭示出公共場所最基本的特征:公有公用性,是指公共場所對外開放,允許公眾自由地進出。這一特征將那些封閉的、半封閉的地方排除在公共場所之外。然而,網絡空間并不具有這樣的特征。網絡空間其實并不都是對外開放的空間,還有隱秘空間,當交際的網民數量少而溝通的內容具有特定性、溝通的方式具有隱密性時,其交往空間就具有特定性、私密性,很難說是在公共場所進行溝通聯絡[14]。如微信就是朋友之間的即時通信工具,即使是具有公開轉發功能的“朋友圈”,也只是限于私人之間的非開放圈子[15]。再如在新浪微博中,“粉絲”越多,則表明發表的微博可能會被越多人看到。如果“粉絲”很少,則其發表的內容就具有一定的隱秘性。并且,每個網民即使同時登錄、使用同一網站,互相之間也處于一個看不見、聽不到的隱秘空間[16]。并且,公共場所是允許公眾自由進出的,這里的“自由出入”并不是指言論的自由出入,而是指身體的自由出入[17]。公眾雖然可以在網絡空間發表言論,但其身體不可能進人網絡空間。如果說網絡是“公共場所”,那么報紙、電視等傳媒是不是公共場所?因為不特定的人都可以在報紙或電視等傳媒上發表言論。那么將來是不是作者寫文章、嘉賓上節目都有可能構成尋釁滋事罪?這顯然是不合理的。
最后,將網絡納入“公共場所”的考量范圍,是對現行法律的一個突破。不僅突破了罪刑法定原則,也突破了法制底線。這種突破值得所有人警惕,它意味著1997年刑法中明確禁止的“類推”死灰復燃?;ヂ摼W是現實社會在網絡上的延伸,但是其在人們的觀念中只是一個信息平臺,將互聯網解釋為公共場所,明顯超出了“一般國民的預測可能性”。
(二)在網絡上編造、傳播虛假信息并不會直接造成公共場所秩序嚴重混亂
《網絡誹謗解釋》第五條第二款規定的是:“造成公共秩序嚴重混亂的”。而《刑法》第二百九十三條第一款第四項中規定的是:“造成公共場所秩序嚴重混亂的”。顯然,司法解釋為了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場所”的實體性對于定罪的影響,將“公共場所秩序嚴重混亂”改為了“公共秩序嚴重混亂”。
但是,“公共秩序”與“公共場所秩序”并不是一回事。刑法理論一般認為,“公共秩序”是指社會公共生活依據共同生活規則而有條不紊進行的狀態,既包括公共場所的秩序,也包括非公共場所人們遵守公共生活規則所形成的秩序[18]。然而,“公共秩序”仍然是一個十分龐雜的概念。只要進入公共領域的事務都存在一個公共秩序問題。譬如,宏觀的秩序可以包括法律秩序、環境秩序、公共安全秩序,等等;具體的秩序可以包括公共場所秩序、特種器材生產秩序、無線電管理秩序,等等[19]。可見,“公共秩序”既包括公共場所的秩序,也包括非公共場所人們遵守公共生活規則所形成的秩序?!肮矆鏊刃颉笔恰肮仓刃颉钡囊徊糠郑肮仓刃颉睂儆凇肮矆鏊刃颉钡纳衔桓拍睿卟⒉坏韧D敲?,尋釁滋事罪所侵犯的法益究竟是“公共秩序”還是“公共場所秩序”呢?張明楷老師認為:“刑法規定尋釁滋事罪,旨在保護公共秩序或社會秩序……但是,公共秩序與社會秩序是十分抽象的概念,滿足于將尋釁滋事罪的保護法益概括為公共秩序或者社會秩序,不僅不利于解釋本罪的構成要件,而且有損于罪刑法定原則的貫徹。因為分則條文都是為了保護具體的法益,而非保護抽象的法益;對保護法益的抽象程度越高,其所包含的內容就越寬泛,受刑罰處罰的范圍就越廣,從而具有將不值得科處刑罰的行為解釋為犯罪的危險。換言之,保護法益的抽象化,必然導致對構成要件的解釋缺乏實質的限制,從而使構成要件喪失應有的機能;導致不值得科處刑罰的行為,也被認為侵犯了過于抽象的法益,進而以犯罪論處?!保?0]“公共秩序”是十分抽象的概念,不應當作為尋釁滋事罪所侵犯的法益,否則會造成入罪范圍的擴大和對罪刑法定原則的違反,所以應根據尋釁滋事罪的具體類型確定其具體的保護法益。就“在公共場所起哄鬧事”類型而言,聯系“破壞社會秩序”的規定,其保護法益顯然是不特定人或者多數人在公共場所從事自由活動的安全與順利[21],即現實中的“公共場所秩序”。
可見,編造、傳播虛假信息的行為不宜認定為尋釁滋事罪。如前所述,起哄鬧事型尋釁滋事所保護的法益是不特定人或者多數人在公共場所從事自由活動的安全與順利。刑法之所以規定起哄鬧事型的尋釁滋事罪,是因為公共場所往往人員密集,而起哄鬧事的語言和行為會直接地、即時地造成公共場所的現場混亂和失控,會直接對不特定人或者多數人的人身安全產生威脅。而對于網絡上編造、傳播虛假信息的行為,它只是一種以信息網絡為媒介的言論,其直接后果是引發虛擬網絡世界的數據變化,繼而也可能在受眾的思想中,引發觀念的變化,輿論的偏向。由于存在著空間上的距離,它并不會直接對公共場所的現場混亂、現場失控等秩序損害產生緊迫性,也不會直接威脅到不特定人或者多數人的人身安全。其危害性難以與在公共場所起哄鬧事等同視之。在網絡上編造、傳播虛假信息的行為同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罪一樣,會侵害社會秩序與公共秩序,也會侵犯一些其他的法益,如名譽權、商譽權等,但正如筆者之前所述,這里的公共秩序與社會秩序過于抽象,“在確定具體犯罪的保護法益時,應當以該罪在刑法典中的順序與地位、刑法的旨趣、罪刑法定主義的理論為根據。但與此同時,必須考慮在判斷犯罪的成立與否時,能否根據確定的保護法益,對具體案件得出妥當的結論?!保?2]由于編造、傳播虛假信息的行為并未入罪,所以無法確定其具體侵犯了公共秩序與社會秩序下的哪一種具體秩序,但可以肯定的是,編造、傳播虛假信息的行為侵犯了某種秩序,但這種秩序不一定是公共場所秩序,就算其確實是影響了現實中公共場所的秩序,但這種影響也僅僅是間接影響,其社會危害性遠不及在公共場所起哄鬧事的社會危害性。并且,現實空間的行為產生現實的危害后果,其因果關系相對容易確定。但網絡上的言論產生現實空間的危害后果,其因果關系就不那么容易確定了,因為它具有間接性、轉換性、隨機性、多樣性等特點[23]。如果不能確定因果關系,也就沒有辦法認定犯罪了。
事實上,在網絡上編造、傳播虛假信息的行為是可以用《刑法》中的其他罪名或者其他法律來規制的。
我國早就重視運用法律手段懲治包括網絡謠言在內的網絡違法犯罪。2000年頒布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維護互聯網安全的決定》就對利用網絡實施的各種違法犯罪如何依法追究法律責任作了系統規定,并對政府有關部門、網絡經營主體及社會公眾在維護網絡安全上的責任和義務作了明確規定。根據刑法和《決定》的有關規定,對利用網絡造謠傳謠,并對他人利益、公共利益或者國家利益造成特定程度損害的,可以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對于利用互聯網造謠或者發表、傳播其他有害信息,煽動顛覆國家政權、推翻社會主義制度,或者煽動分裂國家、破壞國家統一的,可以分別依照《刑法》第一百零三條和第一百零五條的規定,以煽動分裂國家罪或者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定罪處罰;對于在網絡上編造并傳播證券、期貨交易虛假信息的,可以依照《刑法》第一百八十一條的規定,以編造并傳播證券、期貨交易虛假信息罪定罪處罰;對于利用網絡編造或者故意傳播虛假的恐怖信息,危害公共安全的,可以依照《刑法》第二百九十一條之一的規定,以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罪定罪處罰;對于利用互聯網編造、傳播虛假信息損壞他人商業信譽和商品聲譽的,可以依照《刑法》第二百二十一條的規定,以損害商業信譽、商品信譽罪定罪處罰;對于利用互聯網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實誹謗他人的,可以依照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條的規定,以侮辱罪或者誹謗罪定罪處罰;對于成立網絡公司,專門以造謠傳謠謀取非法利益的,可以依照《刑法》第二百二十五條的規定,以非法經營罪定罪處罰;對于利用互聯網進行敲詐勒索的,可以依照《刑法》第二百七十四條的規定,以敲詐勒索罪定罪處罰。
此外,對于尚未構成犯罪的網絡造謠傳謠行為,可以依照有關民事法律和行政法律法規進行處罰。在民事法律方面,《民法通則》第一百二十條規定了名譽侵權:“公民的姓名權、肖像權、名譽權、榮譽權受到侵害的,有權要求停止侵害,恢復名譽,消除影響,賠禮道歉,并可以要求賠償損失。法人的名稱權、名譽權、榮譽權受到侵害的,適用前款規定”。《侵權責任法》第三十六條還規定了通知刪除規則:“網絡用戶、網絡服務提供者利用網絡侵害他人民事權益的,應當承擔侵權責任。網絡用戶利用網絡服務實施侵權行為的,被侵權人有權通知網絡服務提供者采取刪除、屏蔽、斷開鏈接等必要措施。網絡服務提供者接到通知后未及時采取必要措施的,對損害的擴大部分與該網絡用戶承擔連帶責任”。在行政法律方面,主要是《治安管理處罰法》,如果散布謠言,謊報險情、疫情、警情或者以其他方法故意擾亂公共秩序的,或者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實誹謗他人的,尚不構成犯罪的,要依據《治安管理處罰法》等規定給予拘留、罰款等行政處罰?!痘ヂ摼W信息服務管理辦法》也規定,通過互聯網制作、復制、發布、傳播謠言的,依法予以處罰。
可能有人會說,隨著社會不斷發展,不僅編造、傳播虛假信息犯罪的行為方式呈現出新的類型,“虛假信息”的內容也隨之不斷發生變化。上述法律的規定并不能完全涵蓋編造、傳播虛假信息的行為。筆者并不否認這點,上述罪名中確實存在對虛假信息的內容規定過窄的情況,無法解決實踐當中產生的新問題。筆者認為,解決這一問題,可以通過立法適當擴充某些罪名中“虛假信息”的內容或者直接制定編造、傳播虛假信息罪來解決問題,而不能隨意認定為尋釁滋事罪。當然,對于設立新罪,應嚴格界定其犯罪構成,避免其成為無所不包的口袋罪。其實,在全國人大常委會2015年8月29日通過的《刑法修正案(九)》中,已經對上述這一問題進行了規定:“在刑法第二百九十一條之一中增加一款作為第二款:‘編造虛假的險情、疫情、警情、災情,在信息網絡或者其他媒體上傳播,或者明知是上述虛假信息,故意在信息網絡或者其他媒體上傳播,嚴重擾亂社會秩序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造成嚴重后果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痹摋l將編造、故意傳播虛假險情、疫情、警情、災情信息的行為納入到刑法規制的范疇中,這一規定在當下確實具有現實合理性,但是,經過分析可以看出,“險情、疫情、警情、災情”實質上均可為虛假恐怖信息所部分涵蓋。而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罪的法定刑要高于編造、傳播虛假險情、疫情、警情、災情信息,按照從重處斷原則,容易造成編造、傳播虛假險情、疫情、警情、災情信息的部分虛置。筆者認為,如果選擇通過立法適當擴充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罪中“虛假信息”的內容,那么和修正案九相比,這一“虛假信息”的內涵仍有待于進一步適當擴充,應將更多擾亂社會穩定、造成社會大眾心理恐慌的虛假信息都包含在內[24],這樣才能解決實踐中的眾多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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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924.3
A
1009-6566(2015)05-0087-06
2015-07-11
陶奕安(1990—),女,甘肅白銀人,華東政法大學刑法學專業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刑法。